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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 page 3 作者:岳靖

  「我的作法,让你感到委屈吗?」她学成返岛后,他依旧独占她。

  罗心摇头,美眸看着锅里沸腾冒泡的汤汁飘起蒸发的白烟。「你没限制我什么。我自小就长在岛上,终老也得在这儿。」

  她并非他珍藏在岛土,待他疲累返回时,才偶尔拿出来惜、拿出来看的宝,已经是个独立自主的女人了……祭元祠缓缓松开对她的搂抱,嘴角噙着芙,旋身走向饭厅。

  隐约间,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落寞氛围。

  罗心默默地搅动调羹,将汤舀进带环的青花瓷缸,覆上别致的盖子。沉吟了一会儿,端着汤品进饭厅。

  祭元祠落坐餐桌主位,手执象牙箸吃着桌面上的菜肴,罗心帮他斟了一碗汤。他若有所思地放下筷子,抬头凝视她。她也看着他。

  「你终是要嫁人的,心儿──」她不可能永远待在祭家海岛!也许过不了多久,他返岛时的口子里,将不再有她。

  罗心凛了凛,神情飘忽了下,随即笑容满面坐了下来,纤手执起牙雕筷子,体贴地为他夹菜,一边说:「未来的事说不准,就交给老天安排喽!瞧这桌菜,祂会明白我是个『好妻子』人选,一定会帮我找个好丈夫。」

  听她这话,「丈夫」两字像刺般扎了他一下。祭元祠猛地抓住她的手。「告诉我,老家伙给你安排对象吗?」除了祭家人,岛上的他姓家族婚配姻缘,全由他那个爱操纵人、自以为是天神上帝的曾祖父插手干涉。

  罗心温柔地扳开他的掌,垂首持续夹菜动作,慢慢地说:「爷爷奶奶舍不得我,老太爷被他们扰烦了,说我嫁不嫁得掉,都不管了。」

  祭元祠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莫名地感到心安,端起碗正要喝汤。

  她抬眸,站起身来。「元祠──」嗓音很缥缈,眼光遥遥望着他。

  「嗯?」祭元祠看着她恬静的绝美脸容,瞬间觉得两入的距离被拉远了。

  她温婉地朝他笑了笑。「你可以帮我留意看看,这世上有哪个好男人要娶天真无邪的海岛美人嗯!」

  祭元祠一震,复杂的神色掠过脸庞。

  「我在外面游走,不是为了帮你找丈夫!」有那么千分之一秒,他几乎要吼出。可他没有,俊颜飞快换上笑脸,意态闲适地喝了口汤,道:「当然!我的心儿色艺双全,有思想,出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是得找一个最好的男人。」

  罗心保持着笑脸,流利顺畅地道了声谢谢。祭元祠也笑着说不客气。他们的笑容有多灿烂,彼此的距离就拉得多──远到在这不算宽阔的饭厅里,竟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罗心堂姊!罗心堂姊!」大半夜里的门外呼叫,听来特别紧张。

  罗心回过神,走到饭厅的落地窗边,将窗帘拉成一个小缝隙,看着外头庭院,然后打开滑门走出去。

  「罗心堂姊!」罗恳等不及她下台阶开门,直接跃过庭院栅门,快步走向她。「幸好你还没睡!」

  罗心皱一下眉,淡笑。「就算睡了,也会被你的大嗓门吵醒。」

  「我是不得已的──」罗恳搔搔头,神态急切地朝她屋里望。「元祠少爷还在你这儿吧?真是麻烦大了……」

  「什么事吗?」罗心问道。

  罗恳看她一眼,沉不住气地直言:「还不是又为了女人!罗悦堂哥带了一个孕妇回岛,听说是元祠少爷……」

  「罗恳!」祭元祠的嗓音陡然传来,阻断罗恳的声音。

  罗心回头。祭元祠一把将她拉上庭廊,俯视站在石扳步道的罗恳。「老家伙大半夜『召见』我吗?」

  看见主子现身,罗恳眼神正经地盯住他。「老太爷要您马上到家谱……」

  「走吧,」没等罗恳说完话,祭元祠步下台阶,径自先行。

  「您不换衣服?」看着主子身上的睡袍,罗恳不禁苦恼。老太爷很注重形式礼节的……

  「这个时间,穿睡袍再正常不过,还换啥。」祭元祠不以为意地道,结实修长的小腿露在睡袍外,脚下仍穿著蓝绒室内鞋。

  罗恳看了罗心一眼,跟上祭元祠。

  「元祠──」罗心叫道。

  祭元祠顿住步伐,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走回她眼前。清朗月光照映下,他的笑脸既俊美又颓废,像是神话里那个坠入地狱的堕落天使骰。他捧住她的美颜,吻住她。这个吻,揉合了今夜所有的情绪,凶猛略带惩罚地,侵占她的神思。

  久久之后,他放开她,拇指摩着她红肿的唇瓣,「留着我的晚餐。否则──」温和的语气保留似地拉长,而后无关紧要地停顿。

  罗心细细喘着气,水亮的双眸一瞬不瞬凝在他脸上,等着他未完的话语。

  「『我不会为你找丈夫!』。」沈定的黑眸闪过强势,这似乎不纯粹是但书。

  罗心娇颜一楞,心跳加快,几乎觉得自己看错了他认真的神情。

  不到两秒。「呵……吓着了?!别担心。我开玩笑的。」他低声笑着。「会帮你找丈夫的嗯;『女人的事』──我热衷嘛。现在正要去处理上门的。」语毕,又吻她一下,才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罗心唇边缓慢、不真实地漾开绝美的笑容──她果然看错了!真傻气!面对女人,周旋其中,本来就是他的游戏;他能将女人逗得心花怒放,也有本事不留情地甩掉她们。天生如此,他不可能认真,将永远游戏人间,追逐纯粹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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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祭元祠意态慵懒,笑着跨越家谱室的门槛,眼光扫过沿墙排开、空着的两列边座。「还有人缺席吗?」

  罗恳紧跟在他背后,慎重其事地关上两扇厚实门板。

  深夜的家谱室里,白烟浓厚,烛火、吊灯光芒如水晕布,将天花板的大理石浮雕,染点出神秘的色彩。一名瘦骨磷绚的女子身着碎花长袍,面对门口,以参拜中的虔诚圣徒姿势,伏倒在厅堂中央。老家伙照例坐在香案左侧的龙头座椅,含眼敛眉地,像在打禅,让人抓不着情绪。罗氏家族的另一名「护卫男儿」罗悦,笔直站在老家伙斜后方,带笑似地脸容如同他的名,在此刻看起来是那么地幸灾乐祸。

  祭元祠从女子身旁走过,没看一眼,径自在边位落坐。

  「谁准你坐──」老人打破沈歉,阗黑的眸子相当严厉。

  「别这么吝于『赐座』嘛,曾祖父──」祭元祠摊掌,跷起二郎腿,俊颜微微朝上偏斜。「这个时间,正常人可都是躺着的。」

  「元祠少爷……」您别再捊虎须了!罗恳走到他身旁,压低的嗓音从牙缝挤出。

  「小子,你很得意──再这么吊儿郎当下去,总有一天,我这曾祖父会被你气得躺着!」老人道,端起茶碗,掀盖啜饮。

  「饶了我吧,曾祖父──」祭元祠垂首低笑,长指揉捏着高挺的鼻梁。「您怎么这么说呢,这可是相当严重的指控。」

  「指控?!」老人用力地放下茶碗,瓷碗盖跳了一下,发出锵地声响。「你还怕人指控!」隐藏在胡须之中的嘴角充满怒意地朝下抿紧,视线不近人情似地掠过地上的女子。「你倒给我解释清楚这女娃怎么回事?」

  祭元祠抬眸对上老人,俊颜有种假意的困惑。「很抱歉,曾祖父,元祠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实在难以看出这个女娃──哦,不,」哼地笑了一声,继续道:「应该说是这名美丽的女士──怎么回事?」

  「你在外面立下的风流债,还问怎么回事!」老人的怒火早已闷烧多时了,只等一个讯号发作。

  祭元祠站起身,拉平睡袍下襬,昂着俊颜,单眼眯细,另一眼斜睨罗悦。「是你带回的?」

  「是的,元祠少爷。」罗悦承认得很干脆。

  「很好。」祭元祠挑一下唇角,视线转向老人。「既然是罗悦带回来的人,曾祖父有疑惑何不直接问他呢?」

  老人大掌一拍,怒气冲天似地站了起来。

  「老太──」罗恳、罗悦异口同声。

  「您别动怒。」罗悦适时打圆场。「先让元祠少爷看清女士的长相,好好回想回想。」

  祭元祠撇一下唇,直接了当的说:「我不认识这女的!」

  「你不认识,谁认识!」老人恼怒地瞪住祭元祠。

  「冠礼堂哥喽!」事不关己的语气,祭元祠转身瞟了女子一眼。「我肯定这位女士,找的是『祭冠礼』。」

  「当然肯定!」老人的嗓音僵硬起来。「这种低级趣味,你乐此不疲!」这个不肖曾孙自命风流,顶着堂手足名号在外拈花惹草,已非第一次!

  「别这么说嘛,曾祖父,您提的,可是艺术呀──」祭元祠干笑两声,长腿开始走动,得意生风的步态像个模特儿。「想想堂哥们个个为您的『祭氏王国』,被工作熏染得忘了乐趣,活像机器人,我总得为他们繁忙的日子增添些『生活创意』啊。可我倒还没这么帮过冠礼堂哥,幸好您提醒了。」呵……

  祭元祠乐得站定在老人眼前,众多堂手足里,他是最小,也是最闲的,没责没任,不用工作,曾祖父纵容他,兄长们没一个计较。但也许是劣根性未泯吧,家人们对他越是好,他越是执拗,就想破坏这样的美好,真奇怪!

  老人气得吹胡子。「你嘴硬嗯!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老人坐回椅座,命令:「罗悦把那女娃拉起来,教这不肖子看看是不是他惹的!」

  罗悦恭敬地应声,行至女子旁边,蹲低高大的身子,将伏地的女子扳起。一声赞叹似的抽气声自罗恳喉咙里传出。

  「她是个美人儿,元祠少爷──」大掌托住女子昏迷的绝色容颜,罗悦满脸微笑地对着祭元祠。

  「不用你说我也看得出来。」祭元祠回以同样的微笑,眼神游移到女子明显隆起的肚腹,颇为惊讶似地睁大一下狭长的双眸。「哦!是个『准妈妈』」喽!」夸张的语气,不无揶揄。「曾祖父,您还是赶快选个好日子,让冠礼堂哥为我这未来堂『正名』吧!您要当『高祖父』了呢,」

  「我没那么好命!」老人脸色铁青,气炸了。

  「曾祖父真无情呀,这好歹是冠礼堂哥的……」

  「我不这么认为,元祠少爷!」罗悦打断祭元祠的嗓音。「我想这位女士要找的『祭冠礼』并非是『真正』的祭冠礼,您说是吗?」

  罗悦是在台湾的祭家饭店遇见女子的,当时,女子逢人便请托找「祭冠礼」。罗悦的主子──祭冠礼,是祭氏家族的长曾孙,沉稳内敛,行事低调,从无绯闻。在祭家与祭冠礼性格全然相反的、并且曾让手足为自己背过风流「黑锅」的祭元祠,成了女子口中「祭冠礼」的头号嫌疑犯。为了主子的名声,罗悦私下将女子带回海岛,让老太爷处理这事。

  「哦?!」祭元祠挑眉,声调依然悠哉。「这么说,你认为──你的主子也需要我来为他增添『生活创意』嗯?!好,我会记得。毕竟我所享用的,都是堂哥们血汗累积的成果。我总得饮水思源──」

  「祭元祠!你闹得还不够!女人挺着肚子找上门,你还给我装疯癫!」老人大声斥喝。「你很高兴你打娘胎带来的怪病,让你不用为家族辛劳效力,让你每个兄长甘愿为你犯的错顶罪!你得意的很嗯?你是太闲了!你!」

  「老太爷!」罗恳惊声道,似乎老人说了不该说的话。

  一旁的罗悦脸色沉了下来。老大爷的话是说冲了,但──毕竟,元祠少爷受过太多偏袒与纵容。

  祭元祠沉默着,晦暗不明的眸光,仿佛酝酿着某种危险气质。好一会儿──

  「是啊,我就是有病,才成为持权份子──您也这样对我,不是吗,哈……」他狂狷地大笑,转身离开家谱室。

  第三章

  无论祭元祠行为如何失当,老太爷从未动用「祭氏家法」──那条又硬又扎实,称为「龙须」的利鞭惩罚他。老太爷总是先屈服,带着怒气离岛巡视产业去。

  直升机扰乱午后的高原风向,从主宅飞升,慢慢融入云雾中,卷开一片净蓝的漩涡。罗心仰望着,透亮的天空,像是海洋倒挂在头上,老太爷的银白色座机神秘地闪忽,盘桓,而至消失。云雾又随风聚集、飘动,覆盖整座高原,缥缥缈缈如仙境。一股凉意钻入衣内,裙襬如水母般膨起,罗心拉紧衣襟,快步登上长梯的最高阶。

  栈道似,高筑的迥廊,连接每一位祭家人房室外的露台,直窜巨型石柱与主宅外墙之间,一盏盏仿古壁灯散发东方情调。光线很薄弱,待太阳西下后,才会真正亮起。到时,这环绕主宅的空中过道,就像穿行云层的金色巨龙人寸护着祭家人。

  祭家富有浓厚的传奇色彩,连建物也保留远古的神秘,处处可见龙形浮雕,横亘屋檐、蜿蜓柱头。他们的始祖是乘龙降临在这座海岛的天神,因此老太爷格外重视敬天法祖。龙成了祭家图腾,先人的神格特性,传承在后嗣的骨血里,所以祭家人个个卓绝非凡,总是狂傲地站在云端俯视人间。

  「你站那么高做啥?」罗心的脚步静止于祭元祠房室外。

  祭元祠眯着眼,胳膊伸展,双脚立在露台围墙上。流线型的白丝衬衫,衣襬没扎、外翻盖住裤腰,一件笔挺合身的长裤,使他原就高大的身材更显修长。云海如被撕扯的棉絮,舒舒缓缓漫升至露台,在他背后张挂一对翅膀──

  他就要飞走了!罗心被这念头吓了一跳。

  「很危险!你快下来!」焦急的嗓音腾冒出来。

  祭元祠屏住呼吸,举直双臂,十指交握,手心上翻,使力拉提,伸懒腰,整个身子往外倾斜,几乎要摔出去了。

  罗心倒抽口气,不由自主地惊叫。「元祠!」

  祭元祠俐落地跳下,站定在她眼前。「怕我摔死呀?!」唇角动了动,大掌覆着她的后脑勺,低垂俊美的容貌对着她。

  罗心望进他似笑非笑的眸底,闭一下美眸,平息被挑起的紧张情绪。

  他一笑,大掌顺着她披垂于肩背的长发滑动,似在安抚。「别担心,我体内可是流着『天神』的血液呢,紧要关头,会升天的──要不,祭家『那条龙』总会现形救主吧!」话语却充满讥讽。无论是故事或真实,他从来不相信任何家族传统,甚至拿来当笑话,轻慢以待。

  罗心视线移往石墙上的龙雕,沉吟一阵,眼波流转,瞪住他。「你老是胡说,难怪惹老太爷生气。」略带责骂的语气,娇腻得不失温婉。

  祭元祠偏斜俊颜,摊摊掌。「老家伙心虚,逃了。」

  罗心静默地看着他。前天夜里的事,罗恳已跟她说了。老太爷碰及的,是这整个家族的痛点。谁也不愿意祭元祠如此──他的伤痕够多了,有形无形、大大小小,遍布身心,每处都是一个过往折磨,教人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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