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红了眼的新娘,穿戴好之后,便由一群侍女簇拥着,从新房走出。
☆ ☆ ☆
另一方面,今天的另一个主角——
在新郎的寝宫里。
“真是太合适了,我从未看过这样英俊挺拔的帝王呢,陛下。”
刚刚才在众神前面举行过登基大典的门图荷太普,正由侍女们帮他换穿着结婚的服饰。在寝宫中的,还有亚士奇、劳米、索伊尔等人。
“等一会儿,同贺特瑟小姐举行过婚礼后,上下埃及也总算真的统一了。”
一手促成这门婚事的,同时亦是让门图荷太普陷入苦恼的亚士奇,正洋洋得意地发表着对这门婚事的满意。
索伊尔望着自己的孪生哥哥,他的脸色凝重得让人不敢相信他是一个即将要娶亲的新郎。
的确,门图荷太普不高兴的模样全写在脸上,在方才结束登基的祭神仪式后,到露台接受全国前来祝贺的百姓欢呼的时候,门图荷太普的脸上像是裹了一层冰霜一样地寒冷,让人感受不到他身为一个旧时代终结、创新王朝开拓王者的喜悦。
“陛下,有一份来自下埃及的特级公文。”一个士兵带进来一卷纸莎草纸。
“交给索伊尔,我现在不想看。”他不耐烦地说着。
“对对对,这事有什么好急的?”劳米说着,连忙将公文收下。
连劳米都可以感觉出门图荷太普对于这件婚事的厌恶,可他也无法说些什么;下埃及都已经有意以联姻的方式解决战争了,况且新娘人都已经在这儿了,现在说什么也都是多余的了。
索伊尔当然比谁都明了,哥哥的不愉快,来自于等一下即将开始的婚礼。
他该说什么呢?门图荷太普已经陷入了恋爱的苦海中。索伊尔无法明白,那个来自黑暗团体的少年,为什么能与哥哥的心灵如此契合?而自己的兄长又是如此地需要这个少年?
对于琉拉和门图荷太普这样过分的亲密,其实宫中的人们早就有所传言了,尤其每一日的午后,在他的寝宫,只准这个卑微的奴仆同王共处一室。
索伊尔了解他们的恋爱。从第一次听到兄长眉飞色舞地谈论一个女子,到他知道让他心系之人是同为男儿身时;从他知道自己爱上刺客,到为他悉心照料背上的伤,为他谋得在宫中的一份差事……索伊尔看到的,是一个为了爱而疯狂的男子,而非一国之君!这恋爱并非关身份贵贱、不分性别男女,它来的时候,任谁都挡不住,任谁都无法拒绝。
他只能这样叹气。如花般娇美的贺特瑟马上就要是大埃及帝国的王后了,可她却无法用一生来夺得丈夫的爱。
“你们都先下去吧,王兄有些累了,让我们兄弟俩单独相处一下。”索伊尔对这两个臣子发命。
遣下了无关紧要的闲杂人等,门图荷太普的脸色依旧是臭着一张脸。
“你想做什么?”他问着那个遣退别人的弟弟。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索伊尔斩钉截铁地开口便问。“你快乐吗?”
他快乐吗?
这位年轻的帝王愣住了。
“我记得你从以前,便是为了统一上下埃及的野心而活,我们曾为扩张我们上埃及的版图做过不少事,可现在我们年幼时的梦想已经实现了,你的脸色却告诉我,你并不快乐。”索伊尔对他的王兄直言着。
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要如何反驳弟弟的话。
他的确很不快乐!不快乐到了极点!
这个婚并不是他想结的,这个王位对他而言,如今亦变得枯燥乏味了。
门图荷太普只要闭上眼睛,他的心湖便映出琉拉的泪颜。他好爱好爱这个少年,现在就算是要他马上退位,他也愿意用这个令人垂涎的位置和别人交换自由!
只要他能和琉拉在一起,只要他不是王、不是一个贵族;而琉拉不是一个刺客,不是一个男子,他相信他们一定会有一个最令人羡慕的生活。
“囚禁在金笼中的鸟儿并不会感到快乐。”索伊尔握住门图荷太普的手,那张与他一样的脸孔诉说着真实的谏言。
“我……”门图荷太普想说着他的答案。
“请陛下移驾到神殿!”
外面侍女的提醒,中断了兄弟两人的谈话。
可恶,索伊尔在心中咒骂着。
“我该走了。”门图荷太普给索伊尔一个凄楚的苦笑。
索伊尔不知道要怎么把正往外面走去的哥哥留住,他只知道门图荷太普正把自己的幸福断送。
出了这个门,门图荷太普便是一个王,他再也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了……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外走着,索伊尔仿佛听到琉拉的哀泣声,随着门图荷太普的脚步而响起。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推开门,众朝臣的喧哗声在长廊的一端响起,侍女们恭敬地带着他走向神殿。
门图荷太普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他的心里没有一丝对于即将来临的婚礼有着期望;他只要想到他从此便要和这一个陌生的下埃及女子共同生活,他想要掳走琉拉,两人就此远走高飞的冲动就多了一分。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懊悔过,当初为什么要建造一座穆特女神的神殿?明明命中注定,自己没有帝王命,他却执意做着统一的梦,结果便是作茧自缚啊!
强摘的瓜不甜,这个王位让他付出了这样的代价。
“陛下,贺特瑟小姐来了。”侍女再次提醒发愣的他。
他勉强地抬起头,像是有千斤重似的,抬头看着这一位未来的王后。
贺特瑟的头上,戴着只有王家才有的黄金蛇冠,身上披的衣饰和黄金饰品将她衬脱得更为美丽耀眼。
香气四溢的香料味由她长卷的发上传来,可是这种人工的香味让他更怀念起琉拉长发时的那股清淡的莲香。
“请牵着王后的手到广场去,到神殿的轿子已经准备好了。”
门图荷太普麻木地牵起妻子的手,他感觉不到这一个陌生女人的心,只是很公式化地牵着她。
他们走下长长的阶梯,两旁的民众欢呼声不绝于耳。可这一对新人,各有各的心事,这些嘈杂的声音根本无法插入这对还未同房便已异心的夫妇中。
“万岁!门图荷太普陛下万岁!”
“请早日生下继承人!贺特瑟王后!”
“万岁!为我们底比斯的三神庆贺这对新人!”
“陛下万岁!”
这些祝贺的话,听在琉拉的心里真不是滋味。
他在这一旁观看这一场婚礼,可是心里边五味杂陈。
“你为什么哭了?”
琉拉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站在这样一个隐密的地方便不会被人发现,也不用担心,可以毫无顾忌地看着这一场令他心碎的婚礼。
他回首去看那个发出声音的人,是吉纳莎。
“你……”他连忙拭去他的眼泪,反问着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现在是贺特瑟王后的侍女,你不是应该先往神殿去等待王后吗?”
吉纳莎笑笑,她的笑容在大石柱的阴影下显得诡谲。
“我们只是各取所需,并不真的有着很明确的主仆关系。”吉纳莎的眼中似乎有一颗颗小小的火花亮起。
“你做什么和我说这些?”琉拉问道。“我们现在各司其职,各奉其主,我们已经不再是刺客了。”
“可我跟你不一样!”吉纳莎像是被这句话给激怒般的大喊着,她忿忿不平的情绪反应在这长长的回廊上。“我没有像你一样,不只是身子,连心都卖给门图荷太普!”
琉拉的身体好像一下子被这句话给刺得猛冒鲜血。他瞪着大眼,凝望着他昔日的伙伴,他不明白为什么吉纳莎会知道这事。
“你不要胡说!”琉拉的脸因为忿怒而胀红,可这一句话完全起不了吓阻对方的作用。
“我干什么胡说?”她也冷冷地看着这个她深爱的男人。“在底比斯的宫中,这事儿早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你敢否认你们做了些什么勾当?在每一天门图荷太普二世从议政厅回到寝宫的那些午后?”
吉纳莎的话像是千万只毒蛇似的咬噬着琉拉惊恐的心,他无法反驳吉纳莎的话。
而这会儿吉纳莎更是不留情地说了下去:“你是因为长年的男扮女装,连你的心也都被同化了吗?舞姬并不可耻,至少她的职业是跳舞,而不是像个男妓一样地出卖灵肉、以色侍人!”
“我没有!”琉拉大喊着,他一定要对她澄清这件事,他不允许连吉纳莎都这样污辱他和门图荷太普的关系。“我和他之间是相爱的!我们没有像外界想象地那样污秽!”
“你有!”吉纳莎像是要判定他的罪一样,她也跟着琉拉扯大嗓子。“你就是因为他是王!他有着你所向往的优渥生活,你贪图着他的权力,所以你便像条蛆虫似的黏着他!我真是好傻啊!这么久以来,竟都被你这个戴着羊皮的狼给欺骗了!从那时候你在市集上舍命救他的时候,我就应该要警觉了。”吉纳莎一口气将她的委屈说完:“我那时怎么没有发现呢?其实你和他早就有一腿了!”
“不是的……”
琉拉想要辩解吉纳莎的歪曲理论,可这时哪有让他插话的余地?吉纳莎像是发了疯的野生动物般狂怒着。
“我真是太傻了,还为了你的失踪伤心欲绝,谁知道那时你正同你的门图荷太普相好呢!”她大骂着:“早知道我就不杀辛姆他们了——”
这一句话,让两个人都惊愕住了。
“……你说什么?”琉拉瞪大眼睛问着。
吉纳莎并不为她的说溜嘴而收起她高涨的气焰。“我说,我竟因为失去你,而愚蠢地把辛姆他们全杀了!”
琉拉闻此言,宛若五雷轰顶般的震惊。他的眼前像是有一片乌云挡住他的视线,他看不清眼前的吉纳莎,整个世界像是要摇晃了起来一般。
“琉拉!”吉纳莎连忙扶住要倒下的少年。
可琉拉却在她接触到他的手指时,将她的手给甩开。
“你不要碰我!”他大喊着。“你这个狠毒的女人!这是你和贺特瑟的毒计吗?倒向下埃及的奸人!你到底想做什么?这样狠下心肠来下手?不!你不是我所认识的吉纳莎!我所认识的吉纳莎是个温和爱哭的小女生,她不会这么心狠手辣的……你到底是谁?”
吉纳莎的脸马上由方才搀扶他的担忧转为狠毒冰冷。
“我还是吉纳莎,只是你所不知道的那一面罢了!”她的眼中有着一丝泪光。
“是因为爱……这一份对你无怨无悔的爱,让我走到这样的田地的……”
“爱?”琉拉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话。“不!这并非爱!这只是你一味的愚蠢无知而已!是你的独占欲望让你的良知给蒙蔽了!你的心被狮子给吃了吗?”
“我的心……”吉纳莎流下了一串泪,她抚着自己的左胸,喃喃自语地说:
“它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被吃了。因为它已经无法有效地输送我对一个人的思念和爱恋;我是这样地想把这颗真心献给我的挚爱,可他不要它,他狠心地将它给捣毁了……”
“吉纳莎……”琉拉无助地喊着。“我并不适合你,你何苦这般紧紧纠缠我?去寻你的归宿吧……”
“已经来不及了,”吉纳莎仍躲在石柱的阴影下,照不到阳光的地方像是她的保护色一般。“你撕裂了我的心,让我在这人世间得不到我的真爱,让我为你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我死后亦会因此而无法通过正义的审判,我的心必会被阴间的怪物阿米特给咬噬,所以我要让你也得不到幸福;而门图荷太普亦伤了贺特瑟……”
琉拉听到吉纳莎突然扯进门图荷太普和贺特瑟,他吃惊地问她:“你想做什么?”
“呵呵……”吉纳莎笑着。“哈哈哈……哈哈哈……啊——”
十分突然地,吉纳莎吐出一口鲜血!
“吉纳莎?”琉拉惊呼着。
而吉纳莎的身躯也在这样的叫声下如柳絮般轻软地倒了下去。
“你在做什么?”他将倒在地上的吉纳莎扶起,对于吉纳莎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诧异不已。
“哈哈哈……”倒在琉拉怀中的吉纳莎,仍由口中溢出大量的鲜血。那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渍从她的嘴上一直流淌到胸口。“已经来不及了,你最心爱的人……现在一定也要走向死亡之途了……”
“说清楚!你到底和贺特瑟在搞什么诡计?”琉拉大力地摇晃着濒死的她,对于心上人的安危让琉拉感到不安。
“……没有人比我更幸福了……”吉纳莎的双眸无神地凝望着天空,可她的嘴角却挂着微笑。“给负心的人最大的报复,我在你面前服毒自杀……我要你一辈子都感到愧疚……能死在你怀中……”
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在琉拉胸口结束了她年轻而早逝的生命。
琉拉把她放在地上,他最担心的不是他对吉纳莎的愧疚,而是门图荷太普的安危。
他在长廊上狂奔着,直达王家用的马厩。
琉拉的心在狂跳着,他希望一切都不会太晚。琉拉跨上马匹,用力挥鞭,于是一人一马扬起滚滚黄沙而去。
☆ ☆ ☆
这时候,到卢克索神殿的一路上,为门图荷太普夫妇欢呼祝福的人民把两旁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坐在轿子上的两个人,一路无语,没有新婚夫妇的甜蜜欢颜;两个人的心里各有事情在盘算着。
“陛下……”贺特瑟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开口说话。
“有什么事吗?”门图荷太普不经心地回应着她。
“我在下埃及时便常听人道门图荷太普二世是一位相当有智慧的总督,对于武术和战略都相当擅长。”贺特瑟的声音清晰而甜美。
“我只是有良好的臣相帮助我治理,我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勇猛。”他现在一点也不想搭理这种奉承的话。
“包括暗杀等下流的手段吗?”
门图荷太普因贺特瑟的这句话而震了一下。
“你在说什么?”他低声地问着她。
“辛姆那支黑暗刺客团……”她继续说着,那双眸子发着诡异的光芒。
门图荷太普讶异地望着她,不解这个传闻中不理政事的小姐为何会知道关于底比斯最高的机密。
“你还记得前不久时,被你命令暗杀的库里总督吗?”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他对于这个贵族小姐所提出的问题充满疑惑。没错,库里的确是在假意归顺上埃及之后,还将上埃及的情报偷偷地传给下埃及,因此他才觉得留他不得,而下令让辛姆杀了他。
“库里已经是归顺我上埃及的官员了,我对他自然有罚赏的权力。”门图荷太普回答,他抓紧这即将成为他的新娘的女子,问着她:“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贺特瑟的脸庞出现了一丝悲凄,门图荷太普对于这个表情似曾相识。没错,这种表情他也曾经有过——在那时候看到背上满是伤痕的琉拉时,他的心也像快要撕裂了一样。他以为他会永远失去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