劭峰:
相信你一定很气我的不够意思,我实在是有苦难言,希望你能体谅。
厉害的你,想必榜首没问题;我不行,连联考都没去考,能有私立的夜间部可念,我就已经万幸了。
但愿有机会再来‘火并’了!
读到此,欧劭峰觉得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对了,我可以对灿筠说一些话吗?
小灿筠你好!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秦哥哥?
不记得也没有关系,只要记得不要独自一个人到偏僻的地方,尤其是晚上更不要就可以了。
出门跟着爸爸、妈妈,或哥哥准没有错,一定要小心哦!
因为灿筠是大家的心肝宝贝!
欧灿筠感到十分的温暖,秦哥哥竟像个亲人般的关心她——年纪尚小的她,已有背人情的感激了。
最后,我真的很诚心的祈祷神明保佑大家——
健康平安
顺心如意
因为,欧家每个人都是这么好的人!
希望早日有机会再相见!
秦皓磊 敬上
阅信至此,全家都陷入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动及心酸里,每个人都在心底祈祷——希望上苍能保佑皓磊,这个命运乖戾、本质却良善的好孩子,能早日苦尽甘来。
秦皓磊修长的双腿伸得直直的,整个人都瘫在全家唯一的靠椅上……
他实在是累垮了!
“阿磊,回来了!饿不饿?”秦人豪从木板隔间后探出头来,关心的问。
“阿爸,才清晨五点多,怎么就起来了。”秦皓磊瞄瞄身上唯一的值钱的家当——手表,虚弱的问着父亲。
“我——我感到对不起你!好好一个男孩子,白天工作、晚上读书,还要打整夜的工……阿爸没路用,没有能力照顾你……”秦人豪竟呜咽起来。
秦皓磊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父亲才好。
看着父亲这些日子的快速衰老,秦皓磊心底有无限的感慨。
也许是跑路的跑怕了,也吓到了吧!秦人豪自离开桃园后的这几年来,不想也不再碰着,更怕碰到那些讨债的流氓赌徒。原本就有的胃疾,更在这三不五地的搬家、夜以继日的提心吊胆之下,恶化得更厉害了。所以秦皓磊坚持要他辞去挑水泥的粗活,而由自己扛起负担家计的重担,顶多只让一直内疚的父亲打点小零工。
只要父亲不再赌,再苦的日子,秦皓磊也心甘情愿的,何况,他们目前的日子还算是安定的。
倒是他的弟那个后母,那个可恨的可咒的狠心之女,不愿和父亲共苦也就算了,连自己的亲生的秦一虎也抛弃了,趁着大家心慌意乱的混乱当头,将家中仅有的数千元全部席卷离家而去。
这样也好!秦皓磊自始自终的看那个女人不顺眼,她有哪一天尽过做母亲的责任?
要溜,就滚得愈远愈好!
唯一可能的后遗症是秦一虎的性情变得阴阳怪气起来……本就贼头贼脑的他还算活泼聒噪,但自从母亲走后,他变得阴阳怪异起来,连国中都是秦人豪硬逼他去念,而现在更是三天两头看不到影子。
“对了,一虎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秦皓磊的打起衰耗的的精神问着。
“他——说他不想读书啦!学校老师通知发他说常跷课,再这样,就算是缀学了……”秦人豪脸色苍白的说:“大前天和晚上我还有看到他,他说要和朋友去找工作,暂时不回来了——唉!国中没毕业的小孩子到底能做什么?我想拉也拉不住他的……”说完,他厉声的咳起来。
“阿爸……阿爸,你怎么了?怎么咳起这样?不行,等会我就带你去看医生。”秦皓磊连忙过去扶住自已有病的父亲。
“免了!大概就是感冒吧!没事的,最近胃也不太痛了,我还硬朗的很呢?不许人乱花辛苦钱的。”秦人豪脸上布满了冷汗,但神色毅然的厉害,语气也不容许否决的坚定——就像当初一样把秦皓磊攫来屏东时一样,十足的牛脾气。
“好,这次就依你!但下次再有这们的情形,别想我会听你的话了,不信你就试试看。”秦皓磊了撂下狠话——父子俩的火爆,真是如出一辙。
秦人豪微微的牵动了嘴角笑着,凝看着自己的这个‘面恶心善’的好儿子——这个看来如此挺拔、帅气,而且孝顺的善良的好儿子。
就让已长得比他高大的皓磊扶他上床休息去吧!而所有的愧疚与亏欠,也暂时收藏起来,和他一起沉睡去吧!
“秦——皓——磊——,起来了!”
致远高工夜间部的下课钟已然响起,但白天在建筑工地挑水泥,晚上上课,下课后又赶去加油站打工的秦皓磊,一天只有四、五小时的睡眠时间,因此,他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累!累!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有混到高三的,真是没有理哦!”绰号叫‘烂人’的张匀和正拉开他独一无二、声冠全校的大嗓门,在秦皓磊耳旁边连珠炮般的大声轰炸。
教室内三三两两的收拾书包的人也都停了下来动作,饶有兴趣的注视着这一幕。
只见秦皓磊终于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惊醒地从课桌上跳起来,倏地一劈——
“唉哟!我的妈呀!痛死我了!我怎么这么可怜,叫人起床还要被劈,痛死我了,我真的怀疑为何到现在还没有被你劈死……唉哟!”张匀和痛得像猴子般的满场乱跳,哀叫的声更是大得惊人。
秦皓磊伸了伸懒腰,一副满足的模样,坏坏、帅帅的说。
“整个高工有荣幸被我劈中的人,也只有‘烂人’你了,还不感到受庞若惊吗?”
“是哦!我是独受宠幸,受‘惊’N次喽!”张匀和给讲台前又一路跳回来。大嚷着来到秦皓磊的前面的座位。秦皓磊笑看着这位他高工三年以来,唯一亲近的朋友。真亏烂人不时当他的闹钟,让他不致睡过去了头;碰到较严格的‘屠夫’的课时,他常常的罩他,使他得以‘沉思’过关——劈他,真是不由自主的感情的流露,就像以前与欧劭峰……
“好了!我欠劈啊!谁叫我喜欢被虐待嘛!”说完,他张开大嘴巴,哈哈的笑了起来。
“谢了啊!我去加油站了。”背起书包,秦皓磊作势要走。
“且慢——且慢,看我这个脑袋!”烂人忙不迭地阻挡他,并从抽屉里拿出便当和水果……
秦皓磊默然。
“你不吃我吃!白痴,别人的好意干什么不接受啊?只心领有个屁用!我想拜托人家做给我吃,都没人‘鸟’我呢!况且,每次你没吃,我就捡到便宜把它吃个干净,空空的便当盒还给回去,人家还不是以为是你吃的……”
“你这个家伙,我的名声全被你毁了!”秦皓磊作势要劈他。 “少来,你哪来的名声?没有‘鼾声’就偷笑了,说真格的,你这张俊脸若给我,今日的日本寿司、明天的美国汉堡…任君挑选,随叫随到,真是太美好了!”
“好你的头啊!我的脸给你有屁用?也不想想自己‘everday’的身材,反而给人笑死了……”秦皓磊对着烂人向来快言快语的。
“对哦!说的也有道理,我们两个的身材实在真的是七爷八爷——干脆的,你整个人都给我,保留‘我’这颗聪明的天才脑袋就好。
“我看是一颗好色好吃的‘猪哥’脑袋还差不多,你自己留着慢慢的‘使用’吧!没工夫和你打屁了,拜!”秦皓磊迈开长腿,已走出教室外。
“等等我啊!我还没有讲完,……现在是正经的,据我的明察秋毫及统计报告,班上的唐突奕茹对你最有心——情书写得最动人、便当做得最好吃、人长得也最漂亮,她可以荣登本高工校花哦!”烂人气喘咻咻的从后面追上来。
唐奕茹!没有印象!秦皓磊恍若未闻的走向车棚。
“看你一副茫然的呆样,真是糟蹋了这张帅脸!我真嫉妒……好啊!我在干什么……”烂人——这人有自言自语的毛病——专在碰上秦皓磊时,他拼命的说:
“就是那个眼睛圆圆大大的,留着一头乌黑的头发。身材嘛!啧啧!一级棒的,大概有三十六寸B杯哦!”烂人说得口沫横飞,说到重点处,突然秦皓磊开口:
“你去追嘛!不要烦我啊……”说完,他一阵风的跨上了脚踏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喂!我还没有说完哪!她——妈的,连骑车都可以这么帅!”烂人望着秦皓磊的渐行渐远的背影,又自言自语的说。
夜风徐徐的吹来,南台湾的空气温暖中带有一种乡土的、草根的气味,秦皓磊已由原来的万分排拒而渐渐的接受了、喜欢上它。
再三个多月就可以毕业了,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高兴的是,他终于可以拿到了高中文凭,这表示自己的坚持及苦撑有了成果——虽然读的是私立的学校,不是一流的高中,但至少和‘某人’有同等的学历,和‘他’的可以平起平会了。
劭峰,他最好的朋友!只要他心烦的时候,他就会想起了他;只要他失意的时候,他也会想起他,用他做为鼓舞、激励自己的目标。
他烦恼的是,毕业后势必准备去当兵,念高工的这三年,他只求不被当掉,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及心力准备各科升学考试,虽说这没有关系,当完兵回来还可以再拼,再迎头赶上,但问题的是,父亲怎么办?一虎行踪成迷,父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光小诊所根本医治不了他的病!
两个礼拜后,在秦皓磊的坚持下,他的父亲才被送到高雄的大型医院做全身的彻底检查——几年来的辛苦积蓄可能花完是其次,他烦恼的是,一旦他去当兵,谁来照顾父亲,并支付这笔庞大的医疗费用呢?
愈想,他愈是心烦意乱,烦到秦皓磊觉得自己快手足无措、承受不住之时,他往上衣的内袋中探去——
是一张有点泛黄的照片——
灿筠!秦皓磊的在心中呼喊着她的名字,同时他的心也痛了起来。
照片中漂亮的惊人的甜美人儿正开心、喜悦、无忧无虑的对他笑着,眼神中充满了信任的及依赖。
“灿筠!灿筠!可知秦哥哥在思念着你!好深好深!”他不禁低语。
他的眼眶模糊起来,内心却清明了不少。 每当有困难的,灿筠就是他的精神力量;每当有痛苦心事,灿筠就是他的倾诉对象。
有多少次,他觉得自己软弱的无力的快要倒下的时候,看到灿筠,他都能再次活过来,并告诉自己要勇敢的活下去。
虽然,这灿筠只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但却仿佛可以轻触她的粉颊,听到她的柔语……
这样就够了!
秦皓磊郑重的收藏好照片,坚定又快速的踩着脚下的踏板,心无旁鹜的向加油站奔去。
“小秦,怎么现在才到!”加油站的领班气喘咻咻的跑了过来。
秦皓磊看看表,差五分才十一点,虽然比平日晚,但也没有迟到啊!
只见领班一副神色慌张的,好似有大事发生模样,他没有由来的—阵心惊,漾着强烈不祥的预感。
“小秦,你爸爸——胃癌病危——”领班困难、紧张地吐出这几个字。
秦皓磊在瞬间失去意识,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秦皓磊只觉得眼睛干涩、疼痛,好像快要睡着了的感觉。
他跪在一个白瓷的缸子前……
一个多月了,他由原来的不信、怀疑、嘶吼、痛哭,到现在的心碎、心死、看破、接受。
只是,为何会这样快?为何会为这样的无声无息?
不是只是个健康的检查吗?不是只是胃有点毛病、肺有点毛病,给大医院大医师看看就会好的吗?
当主治医师对他说,秦人豪的胃癌已到了末期,而肺也有病状,加上癌细胞蔓延扩散。也转成肺癌了——他竟有种恨意!
“臭老爸!骗我骗得那么久,很痛吗?亏你能忍!”
恨!恨自己,就只恨自己!为何那么的粗心大意?那么的漫不经心的?那么的轻易的就相信父亲的掩饰?那么轻易的就放弃了探索的坚持?
秦皓磊的他眼泪已滴的下来了,一颗颗的落在缸子上——骨灰缸子上。
他以为他已经没了泪——可以没有泪了。
天哪!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秦皓磊发出了至深至痛的哀嚎,像支身负重伤的野兽,跪在和老爸相依为命的屋内,心中的悲苦尽是血泪。
“这几年来拼死拼活、努力攒钱究竟是为了什么?老爸,你对我开了什么玩笑?”他泪流的满面的泣诉。“你给我‘一则以忧’吧!就算是‘一生以忧’也好!我愿意为你不念大学、不要清贫、永远劳累——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就好了!爸爸!不要丢下我,现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老爸,你怎么能如此的狠心呢?”
秦皓磊的内心充斥着排山倒海般的狂痛悲愤,一波又一波的痛打着他的身、他的心,他觉得自己快被热油烫熟,快被寒冰结冻,整个人就要四分五裂了……
随着哭喊叫声,他的脑子忽大忽小的伸舒起来。
终于,秦皓磊倒下去,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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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了有人轻轻的拍着他……
这是谁的手?爸爸?劭峰?灿筠?他倏的惊醒。
当他的意识慢慢的清醒,感觉渐渐的清楚,他才知道那是支厚实的有力的手,——而且是张匀和……
“阿磊,你没有事吧!?”烂人今天的声音出乎意外的轻柔。“看你好久、好久没有来上课,心中放不下,所以过来看看,唉!发生这种事,实在很突然,也令人料想不到,加油站的人有通知学校,导仔说他能谅解,会帮你找名目补假,但最后一个月还是要出现,快要毕业了,……”张匀和看到秦皓磊凄苦的表情,放话也颠三倒四的了起来。
学校?毕业?秦皓磊恍然想起了爸弥留前说的——
阿磊!阿爸……这一生都对不起你………没一天过……上好日子,阿爸过世后,你要坚持,这才是我的……好孩子,书……一定要念……高中……一定要毕业,最好……大学……研究不得……都给它读,给我有面子……痛苦难免……一定会……结束!阿爸……在天上——永远保佑……着你,我的——好儿子……
秦皓磊摇着头,试图甩去这些令他痛苦的画面及记忆——一虽然眼眶中又盛满了泪水。
阿爸死后,他压根就忘记了什么学校、毕业、每天都活在无尽的痛苦及心酸里……
张匀和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知道他必然的又想起了很多的事,神色才会这么凄然,可怜的阿磊!有多久没有好好的吃东西?瞧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