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瑶,如果我告诉你那晚的那个男人……是……是我,你会不会原谅我?”一生之中,他从未这样卑微过。
她瞠目瞅视他良久,才道:“你别跟我开玩笑了,你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
凌洛风扒扒发麻的头皮,“你听我说,那晚我去你家时,杨春媚……”
听他说完后,她呆住不能动弹,半晌才挣脱出他的怀抱。
“小瑶!”他痛苦地低唤,声音里含着哀求,悬在半空中的双臂颓然落下。
连君瑶摇着头退到床角。
原来她不欠他什么!
或许在世人心目中,她仍是个淫秽的女人,但在他面前,她根本无须愧疚!
是他造就了她如今这样不堪的境况!
原来,这些年,她爱的跟恨的竟是同一个男人!多么的讽刺呀!
他们就这样各据一角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室内静得只听见他俩的呼吸声。
终于凌洛风抬起头,嘶哑着声道:“刚才听干娘说这事时,我曾暗自发誓要将欺负你的人渣碎尸万段!小瑶,你可是要我这样?只要你说一声,我绝无怨言!”
连君瑶浑身一震,抬首对上他交集着痛苦、自责、愧疚的脸庞,急声道:“不!不要!我没……没要你这样!”
凌洛风深浓的目光凝定在她毫无血色的小脸上,半晌,才轻声道:“你还是一样的善良!”他把她抱起来,让她躺下,自己也跟着钻进被子里搂住她。
连君瑶僵着身子躲避,“我,我想去和小桐小巧……”
凌洛风止不住苦笑,却更坚决地搂紧她,“既然你不要我的命,那我就用这条命来保护你!”他低回着声音续道:“放心睡吧!我答应你,这辈子,除非你愿意给我,否则我不会再强迫你了!”
隔了许久,他又在她耳畔徐柔低语:“小瑶,我会给你时间原谅我。终有一天,我与你会是真真正正名副其实的夫妻!”感觉到她浑身震了一下,他握住她的小手,与她十指交缠。
“相信我,咱们会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第十章
凌洛风驭着疾风在黑夜里狂奔,无法遏止的锥心之痛聚集在胸臆间。
不知不觉中,来到西香楼外,他想起她凄然绝望地在这里度过了一个月,然后他无情的羞辱逼她走上了绝路。
仰天悲吼了一声,他跃离飞奔的马背上,在半空中狂乱地击出数掌,几棵竹子应声而倒。
仿佛要回应他似的,天边蓦地响起一记闷雷,暴雨随之骤然而下。
也是在相同的雨夜,他强占了她,令孤苦无依的她在伤心欲绝的情况下仓惶无助地在雷雨中奔逃……
她凄苦地告诉他她的身子脏了……绝望地求他休了她……
纤弱的她怀着他的孩子彷徨无依地走向茫茫前路……含悲带苦地为他扶养一双小儿女……
柔弱孤单的她受尽世人的白眼和欺凌,暗中不晓得吞下多少的血和泪……
而这一切竟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全都是他!
蓦地,胸口一闷,一口腥浓的鲜血自他口中喷出,染红了白缎罩衫,但挥出的手劲依然气势不减!
她悲伤哀绝的小脸在他脑海里盘旋,撕心裂肺的悲泣声在他耳朵里回旋……
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要是她?
他情愿摧毁世上的一切,也不愿伤害她啊!
☆ ☆ ☆
正在巡夜的清叔,耳朵灵敏地听见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嘶吼声,那凌盖雷雨声道吼声恍似受伤极重的野兽所发出的。他的心一凛,忙策马循着声音寻过去。
来到西香楼的附近,入目的景象令他骇然惊呼——“少爷!”
只见满目苍夷,一片竹林被击倒了大半,少爷在雷雨中施展轻功飞奔疾走,只是全乱了章法,倒好像是只被困住的野兽,身影飘来荡去仍困在竹林中心,一身的白衣全被鲜血染红,狂乱的击掌方式……
这分明是走火入魔了!
清叔大惊,忙腾起身躯飘到再度口吐鲜血的少主人身旁,快速地伸手封住他的穴道,随即提起他往勒大夫所住的舒云阁狂奔而去。
☆ ☆ ☆
次日,连君瑶醒来时,天仍下着雨,听小青说,这雨原来下了一整晚,还打了好几声雷。许是昨晚的一番折腾将她整个掏空了,她竟毫无所觉地一觉到天明。
至午后,连绵的大雨才稍过,就来了两个叫她喜出望外的客人。
她忙放下手中的经书惊喜地迎出门,“娘,小智,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李大婶抱住两个扑过来的孙儿,边笑着,边答道:“是少庄……洛风坚持要留我们住下来,他要我们往后就长住在东园里,好跟你和小桐小巧作个伴。”
“是啊,姐!少爷……呃,大哥还说要我过两天先跟在裴总管和清叔的身边学点做生意的基本道理,以后他再亲自教我,让我跟在他身边。”小智兴高采烈地说完后,才发觉姐姐一脸困惑,又腼腆地解释道:“大哥说,虽然我叫他姐夫也是一样的,不过他说往后就叫大哥好了,他会对外宣布我是他的义弟。”
连君瑶怔住片刻,才体会到凌洛风的用意,心中止不住渗出一道暖流。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安排了,小智成了青风山庄少庄主的义弟之后,那往后再也没人敢嘲笑他是私生子,再也没人敢看不起他了!
“小瑶,我就知道好人有好报!我瞧得出洛风是真心待你的,你娘在天之灵看到你能有个这样好的归宿必定跟我一样觉得很安慰的!”李大婶高兴道。
连君瑶心乱如麻,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笑笑。
接下来,很自然地就闲话家常了起来,这一聊就聊至晚膳时分,连君瑶殷殷挽留他们一起用膳,不过却被干娘婉拒了,说是他们一家四口才刚团圆,正该一家子好好聚一下天伦之乐,说什么也不肯留下。
连君瑶只好送他们俩至门外,直至他们的背影远去才放下挥动的手,心想这时分凌洛风还没来,今晚大概是不会来同他们三母子一起用膳了,心头的感觉一时竟分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不料才回过身,却见他一手按在墙上正站在自己的身后,顿时晕红了脸,心头的滋味更复杂了,她就这么愣愣地直盯着他瞧。
“怎么净瞪着我看?”凌洛风柔声道。
连君瑶回过神来,习惯性地低下头,片刻才低声道:“干娘和小智的事……”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捣住小嘴。
“别谢我!要谢也得由我向干娘和小智说,他们为我保住了你们母子三人,这份恩情我报也报不了。我打算好好栽培小智,让他以后做我的副手!”
连君瑶为他体贴的安排感激地点点头。
“咱们进去吧,该用膳了!”凌洛风牵起她的小手入内。
小桐和小巧一见爹时,即高高兴兴地唤着爹,围到他身边来,尤其是小巧,胖胖的小手钳住他的大腿,仰高精致的小脸,一脸渴望抱抱的模样。
没想到才相认不过几天,两个孩子便跟他这样热络了,尤其是小巧,她一向怕生……想必这就是父子天性吧!
那件事说开了,起码解开了长期纠郁在她心头的其中一个死结——她的两个宝贝不再是来历不明的私生子,往后他们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了——为此,她也该心满意足,不该再有遗憾了!
望着他弯腰抱起小巧,健壮的身躯竟不稳地晃了一下,连君瑶不觉愣了一愣,禁不住细细看一眼他的侧脸,竟发觉他的脸色灰白憔悴地不成样子……印象中,他总是精神抖擞,力大无穷,随手便能抱着她这个大人来回走动而无一丝气喘。
这时正逗得小巧咯咯笑的凌洛风侧首望向她,鼓励的眼神示意她有话尽管说。
“你……”迟疑了一下,她终究还是问:“你生病了吗?”
闻言,他嘴角的笑痕扩深,腾出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手捏了一捏,“我没事,你别担心!”
他的温柔,依然令连君瑶不能自制地脸红,而四目相对,竟让她一时慌得心儿乱跳,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摆。
席间,她一直低垂着头,食不知味地听着他们三父子的笑闹声。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那么一切将是多么的美好。
美满的家庭,幸福的生活……
可惜,幸福美满……总是离她那么地遥远!
天意,弄人啊!
☆ ☆ ☆
这天一早,连君瑶去湖边探视完丹红妃后,一如往常地回房里念着心经——
自那天起,凌洛风便要他们三母子搬进听涛阁里,又请了夫子来教两个孩子念书习字,连君瑶则在他的准许下在湖边种植起丹红妃,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变得有规律。
“娘,爹说要带我们上市集!”小桐一脸兴奋地冲进来。
“小桐,娘……不想去,你和小妹陪爹一起去吧!”
“娘——”小桐和被凌洛风抱着进门的小巧同声哀叫,据经验得知,娘不去,爹是不会带他们去的。
“既然娘不想去,那咱们就留在这儿陪着娘吧!”凌洛风气定神闲地笑道。
“娘,去嘛,爹说市集里有许多好玩的玩意儿!”小桐可精了,爹说过娘最容易心软了,多求两声就成了,“娘,一块儿去,好不好嘛?”
“这……”连君瑶下了一上午的决心就此动摇,而小巧又从凌洛风的怀中伸手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乱舔乱亲,嗲声相求,弄得她又痒又酥,只好答应了。
每回都是这样,连君瑶再迟钝也知道一双儿女是受了谁的唆使,她忍不住抬眼嗔了一眼“罪魁祸首”,而他却只是惬意地回以眨眨眼。
凌洛风分别给了一双小儿女一个赞赏的眼神,父子三人再度作无间地“挟持”他们的妻、娘高高兴兴地走出房门。
出了听涛阁的门,连君瑶这回学乖了,趁他一个不留神,拖着一双儿女的手便溜进后面的轿子里,谁料才刚坐稳,便见他掀起布帘。
“四个人太挤,太重了,你……”她想拿他说过的话堵住他,谁知她的话还没说完,却见他挑挑眉,小桐小巧便乖巧地站起身出了轿子,找前头的小青姨去了。
见她又不甘心又急又窘得俏模样,凌洛风止不住发噱,咧着嘴一屁股贴着她坐下来,然后陪着她玩你退我进的游戏。
“你可不可以坐过去一点?”被逼至角落退无可退的连君瑶,无奈地开口。
“不是不可以……”可她等了许久,他就是不曾移动分毫,忍不住抬头望向他,却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睨着自己,缓缓说道:“可是我不想!”
她从不曾想过他会如此恶霸无赖,可最近他是益发喜欢这样欺负她了,连君瑶不禁气鼓了腮帮子。
凌洛风睇着妻子胀红的脸,忍不住呵呵笑。他本就喜欢逗她,可近来这却成了一种必须得手段——他纯粹的温柔只换来她越来越沉默退避的回应,逗着她玩,起码她有时还会多跟他说几句话,多抬头看他几眼。
不再理他的不正经,连君瑶想起有件正经的事——
“我……我听小青说,你让紫菱走,这……好像很不好……”
“你不必为这件事烦恼。你放心,我已经将她安置妥当,她后半辈子的生活都不用愁!”凌洛风知道她善良的天性又在作祟,遂解说道:“再说,她继续待下去,这辈子就注定等于没丈夫,让她离开对她反而是件好事,说不定她还能另外找到个好归宿。”
“可是一个女人的声誉……”
“小瑶,记得我曾说过我只会纳一个妾吗?我当初所指的人就是你!”他盛满深浓感情的黑眸牢牢抓住她的视线,“你瞧,我的妻是你,妾也是你!”注意到她的退缩,他的声音里渗进了戏谑,“我光是应付你这个小爱妻、小爱妾就忙不过来了,别的女人我哪还顾得上?”
连君瑶别开头,无论是他的温柔还是他戏谑地逗趣,在在都令她心慌意乱。
凌洛风微笑着退开一点,他并不打算逼她,反正来日方长,他们有的是一辈子的时间。
☆ ☆ ☆
可俗话说的好——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除了李大婶和小智子外,这些太监还包括小青为首的一群下人。
“少夫人,您为什么还是不太搭理少爷呢?我明白,他当初休您自然是他的不是,可这些日子来,他待您的好,难道还不能让您消气吗?”这天,小青逮着机会,又准备对主子晓以大义一番。
“不,我没有为那件事生气。”连君瑶摇摇头。
小青听了更加不明白。她瞧得分明,少爷对少夫人是有情有义,而少夫人对少爷也一往情深,既然少夫人已经不再为当年的事生气了,那还有什么问题?
总之,不管有什么问题,只要拿出事实来努力游说,就不怕少夫人会不心软。
“其实我想少爷心里也不好受的。我听守夜的丫鬟们说,这几晚,少爷一到三更天便独自一个人来到院子里,那眉头的结可是打得死紧,时常一坐便坐到天亮才回房去!还有,您可记得您回庄里的隔晚?那晚下了整整一晚的大雨,可不知为何,少爷竟自个儿跑去竹林那边淋雨,把整片竹林给毁了大半。”照她猜测,少爷会这样八成跟少夫人脱不了关系。
“幸好清叔发现了他。清叔的老婆今早悄悄告诉我,她听清叔说当时少爷好似得了失心疯,红着眼对着竹林乱劈乱砍,全无章法,口里还不停吐着血,他见状忙将走火入魔的少爷扛回勒大夫那边,可到了舒云阁后,少爷已奄奄一息,要不是勒大夫刚为了老爷的病求得了一枝能起死回生的千年人参,恐怕少爷已经没救了!”
连君瑶不稳地晃了两下。难怪他那十几天会那样憔悴苍白,一躺上床总是疲累得先她而睡,原来是曾到鬼门关里转过一趟。
小青将主子一脸的心痛看在眼里,遂将今早听到的话复述一遍,“虽有千年人参,但勒大夫和清叔他们四个还是合力救了他好几个时辰才终于将他救醒。可少爷一醒过来,便牵挂着您,并下令清叔他们不可将他受伤的事告诉您,想必是不想您为他担心!”她语气一转又劝道:“除了少夫人您,我从不曾见过少爷哪个女人这样好过。庄里每个人都看得出他对您是真心的,就冲着这点,您何不将以前的事放开?往后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您说对不对?”
连君瑶痛苦地将脸埋进掌中,半晌才苦涩地道:“小青,你不会明白的,有些事……永远也不可能放得开!”人非草木,他待她的好,她怎么可能感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