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
请再回头看看我,
请再转身抱抱我,
失去了你的温柔,
灰暗的日子该怎么过?
杜翰担忧地望著坐在手术室前的融融,她神情茫然,一动也不动地坐著,无论谁跟她说什麽或问她什麽,她都没有反应,一迳双眼发直地盯著手术室门口上方的小红灯。
他实在不能理解。
就算她是此刻躺在手术室里那个名模特儿的经纪人,也不用表现出失魂落魄得彷佛躺在里面的是她至亲之人吧?
而那个模特儿也很奇怪,接连两次都因为看到融融和男人在一起而大发雷霆,他凭什麽?就因为他是融融的雇主吗?这种反应不会太过强烈、太过反常了?
最糟糕的是,虽然他设法想安慰她,就像她安慰他那样,但是她根本不理会他,或者该说是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身旁所有的动静,唯一关注的仅是那盏小小的红灯。
所以,他只能打电话到她的公司去通知融融的顶头上司,告诉她她公司旗下最红牌的模特儿正在鬼门关口散步,而且,她的女儿也亟需她的安抚。跟著又打电话到自己的公司请假,之後就只能默默地陪伴著融融等待了。
几乎不到十分钟,邵萱就赶到了,杜翰臆测她大概是闯过几百个红灯才能这麽快赶到的。不过,令他相当意外的是,连融融的姊姊和妹妹也都赶来了,难不成她们也是向阳迷其中之二?
邵萱一语不发,仅是默默地把融融揽进她温暖的怀抱里,而丁宛宛和丁淘淘则在两旁温柔地低语。杜翰静静地退开,他有预感手术绝不会很快就结束,所以几杯浓浓的咖啡将是她们此刻最需要的。
「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是啊!阿阳还那麽年轻,身体又壮,只不过是稍微给车撞了那麽一下下而已咩!小case啦!」
但是,融融始终是一脸的空白,好像没有听到有人在跟她说话,甚至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母亲和姊妹都赶到她身边来了。邵萱忧郁地瞟一眼手术室,随即更用力的抱紧了融融。
是她的错!
邵萱自责地暗忖,早在向阳发高烧那次,她就应该设法帮助他们夫妻俩解决困扰,而不该任由融融自己慢慢去省悟他们之间的问题症结究竟在哪里。她不是早就知道,融融虽然在行动上总是快人一步,可思考方面却迟钝得很吗?
如今会发展成这种尚不知是否有机会挽回的状况,她也必须承担一部分的责任。但虽然只是一部分,却也够呛的了!
万一……万一向阳真的丢下老婆儿子上天堂去happy了怎麽办?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呢?」一直没有反应的融融突然自言自语似的开口了。
「嘎?」
「你瞧,当我知道杜翰也喜欢我时,虽然明知道不应该,但我还是忍不住感到很高兴,」融融低喃。「甚至还为了他一直到现在都没变心,我却变心了而感到愧疚。」
「也因为这样,所以,即使阿阳已经很明显的表示出他的不满了,我还是坚持自己想要帮助杜翰的意愿,因为我希望能回报杜翰的专情。我想要保有现在的幸福,又希望能为我的初恋画下完美的句点,我以为我做得到……」她苦笑。「结果事实证明,我不但贪心,还很愚蠢!」
「融融……」邵萱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又沉默几秒後,融融突然推开邵萱,而後以非常凝重严肃的神情看著邵萱。
「老妈,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通,你可以帮帮我吗?」
「当然可以,融融,你说吧!」
融融感激地笑笑,旋即又恢复严肃的表情。
「老妈,我一直想不出来,如果阿阳真的死了的话,我该怎麽活下去呢?」
邵萱闻言,心头一痛,不由得再次把融融揽进怀里,而且用尽全力抱紧了她。
「不会的,融融,阿阳不会死的,不会的!」此时此刻,她除了这麽说,并且用力祈祷向阳能够撑过这一场灾劫之外,她还能怎麽样呢?
同样愁容满面的丁宛宛和丁淘淘互觑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再把视线移向那个小小的红灯上,一样默祷著向阳能平安无事。
未几,杜翰提著一袋外带咖啡回来了,把一杯杯温热的咖啡送到各人手上後,他就被丁宛宛拉到一边去窃窃私语。
丁淘淘看大姊听杜翰的回答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後甚至还满脸哭样,只是她强忍著不敢真的哭出来而已。一股心慌的感觉顿时在胸口泛滥成灾,她忙迎上正要走回来的丁宛宛,半途把她劫到另一边去。
「怎麽样?他说什麽?」
丁宛宛偷眼觑了融融那儿一下,旋即拉著丁淘淘一起转过身背对著融融。
「那个杜翰说,阿阳送到医院来的时候已经呈现二次性休克状态了,医生也表示情况很危急,医院方面当然会尽力抢救,但是家属最好要先有心理准备。」
一听,丁淘淘当下便傻住了。「那……那……那是说……」
丁宛宛往後瞄了一下。「融融的样子不太对劲,我们要先准备好,万一……我们一定要看好融融,不能让小威威变成孤儿,所以……不准哭!」她突然低喝。「你要让融融现在就崩溃吗?」
丁淘淘咬住下唇,硬是把在眼眶里滚动的水珠眨回去。
「坚强一点!融融现在就靠我们支撑她了,懂吗?」丁宛宛低声警告。「等一下你去陪在融融身边,我才好把老妈叫到一边告诉她实际的情况。」
丁淘淘还是紧咬著唇,不吭声地点点头。
丁宛宛这才慢慢转回去望著融融长叹。「看样子,这会是相当漫长的一天了!」
每一秒钟仿佛是一天,每一分钟就像是一年,每一个钟头几乎有一世纪之久,无情的时间撕扯著她们的希望;太阳西斜了,黑夜降临了,那盏小小的红灯却依然冷眼对著她们。
一杯又一杯的热咖啡温暖不了她们的心,无言的抚慰填补不了胸中的空洞,恐惧无助弥漫在四周,融融的眼神越来越呆滞,甚至当手术室上方的灯好不容易终於熄灭时,她反而满眼的困惑,即使大夫从手术室出来站到她面前,她也只是傻傻地仰头看著他。
大夫先咧出一口白牙齿,挑出安慰的笑容。
「年轻身体好是他最大的本钱,而且,他的生命力够强韧,存活意志更是高得惊人,虽然伤得很重,刚开始我都以为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甚至我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到手术最後。但是,现在我相信他会没事了!只要四十八小时之内没有出现合并症的话,他很快就可以离开加护病房了。」
「那是说他……他没事了?」丁宛宛首先惊喜地叫出来。「他不会死了?天哪!融融、融融,你……你听到没有?阿阳没事了,他没事了!他……他不会死了,他不会死了呀!」
邵萱噙著泪水喃喃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丁淘淘则直接给他哭出来。「我……我就说嘛!全家人除了小威威之外,就属他年纪最小,这种事怎麽可以让他抢著跑第一呢!」
但是,融融却依然茫然地望著大夫,大夫似乎很能体会她的心情,始终很有耐心地在那张疲惫的脸上维持著令人安心的抚慰笑容。
直到好一会儿後,融融才眨了眨眼,犹豫地问:「他……不会死了?」
「会,」大夫笑咪咪地说。「大概再过个四、五十年之後还是会死的,不过不是现在。」
融融抖了抖唇。「他……真的没事了?」
「当然有事,」大夫翻翻白眼。「伤得那麽重,不住上一、两个月的医院怎麽行!还有,出院後麻烦你看著他不要再跑到快车道上玩游戏了,这儿可不是让他闲著没事跑来度假的地方。」
融融又眨了眨眼,而後噗哧笑出来,同时泪水迅速溢满眸眶,接著,她再一次笑出声来,泪水跟著洒落。「他不会死了……」她低喃,而後笑得更放肆,泪水彷佛雨水般滂沱,同时猛然高举双手。「他不会死!他没事了、他没事了!」她仰著脸又哭又笑地大叫著。「他会活下去!他会活到变成奇怪的欧吉桑!」
从眼见向阳的身子被撞飞开始,这是她头一次掉下眼泪哭出声来。
×××
就像大夫所说的,向阳年轻体壮,正是他生命力最旺盛的阶段,所以,车祸手术过後一天,他就清醒过来了,不过,直到移到普通病房又过了两天後,他才有办法说出话来。
而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干嘛又跑去见他?」声音低弱,却还是坚持他生气的语调。
「对不起!」融融拂开垂落在他额前的刘海,而後温柔地抚拿他绑著绷带的额头。「我想,我是太贪心了。」她坦承,再也不想瞒骗他任何事了,这种险些生死两相隔的恐惧,经历一次就已经太多了。
向阳的眼神倏地转为困惑。「贪心?」
她收回手来改握住他的手。「我想,你早就知道了,杜翰是我高一时的初恋对象,当时我一直以为他不会对我这种女孩子有意思,没想到前些日子碰面时,他却告诉我其实他也喜欢我,而且直到现在依然如此。我不想骗你,当时我真的很高兴,我想,这是女人的虚荣心吧!」
她一手拉过椅子来坐下,然後两手握著他的手亲了一下。
「然而,那毕竟是我的初恋,感受总是比较特别,所以,即使我们并没有交往过,我依然觉得好像是我变了心,而他却专情到现在,教我有种欠了他点什麽的感觉,因此才会想要帮他一点忙,就当是回报他对我的心意。」
「你瞧!我就是这麽贪心,」她歉然地微笑。「即使那段感情已经是过去式了,即使我已经有一个至爱的丈夫,我依然希望能让那段初恋有个圆满的结束……唔!或者该说是我不想每次一见到他,心里就出现那种类似歉疚亏欠的感觉吧!」
向阳皱眉。「可是……可是在你帮他的过程当中,难道你……你不会……」
融融轻掩住他的嘴。「不!不要这样怀疑我,难道你没有过初恋吗?那种好喜欢好喜欢的感觉,其实既不成熟,又不稳定,除非两人都很坚强执著,又很坦诚,否则现实通常都是很残酷的,当时的感情虽然很单纯,却很容易因为各种外在环境或内在因素而改变。」
她又亲了他的手一下。「然而,那一段不成熟的初恋却能让我清楚分辨出我对你的感觉跟那时候确实是不同的,让我察觉到自己对你的感觉并不仅仅是那种纯纯的喜欢,而是更深沉成熟的爱恋。」
「所以,虽然我们分手过,我却不曾因此而减少对你的爱,反而因为深刻的思念而更加深我的心痛,对你更加难以忘怀。我们经历过内在的折磨、外在的考验,但我们依然相爱至此,你怎麽还能怀疑我呢?」
向阳深深地凝视著她。「你不也同样的不相信我吗?」
融融垂眼沉思片刻。「我想……就像老妈所说的,我有我的心结,你有你的烦恼,我们之间也依然存在著许多难解的问题,或许这些都不是那麽简单就可以消弭的,但是……」她深情的瞧视他。
「既然当初我们在明知会有困扰的情况下还是决定结婚,而且也一起走到现在了,就算有更多的考验在前面等著我,即使有再多的痛苦、再多的疑惧不安在等著折磨我,我还是想和你一起携手走下去。难道你不是吗?」
向阳倏地反握住她的手。「我不会放你走的!」他宛如发誓般地说。
「我也不希望你放我走。」融融也坚定的回应他。
向阳又凝视她一会儿,而後慢慢漾出笑容来。
「吻我。」
融融叹息著笑了,但是……
唉!这麽简单就可以解释清楚的事,就算他依旧不能完全释怀,但是也不需要搞到这麽严重吧?为什麽他当时一定要那麽冲动,搞得自己差点完蛋大吉,让关心他的人人仰马翻,焦虑到险些疯掉呢?
真是欠扁!
×××
死囝仔这一辈子大概没有这麽「乖」过,不乱跑、不作怪,也不会成天叽哩呱啦罗唆个不停。除了躺在那儿看看电视、聊聊天之外,他什麽也不能做,甚至不必费神喂他吃东西。
或许他自己也很明白自己是处在那种很可能再多动两下的话,就会整个人像螺丝铁片一一解体散落开来的处境吧!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灿烂的夕阳始终是乍现即逝,一待医生宣布他可以进流食後翌日,短暂的世界和平终於宣告终止,地球再度陷入动荡不安的局面。
「我好了!」向阳第N次大声宣布。
融融盯著电视不断地按著遥控器,并漫不经心地说:「是啊!你这张嘴巴的确是好了没错。」
向阳不满地瞪她一眼。「我好了,所以我可以下床了。」
是喔!越说越流利了!
「谁理你!」融融依然心不在焉地按著遥控器。「啊!对,就是这一台,待会儿有一个日剧很好看喔!」
向阳很生气的把遥控器抢过来转到别台去,跟著更严肃地对融融说:「我要下床了,说不定再过两天,我就可以出院了。」
融融听了既不惊讶,也不生气,只是用那种很轻蔑的眼光在他扎满绷带石膏疮痍满目的身躯上来回扫一眼,而後又把遥控器抢回来转台。
「白痴!」她咕哝一声。
「融融……」 「闭嘴!」融融忍不住转过脸来怒气冲冲地叱了一声。
这两天来,他时时念、刻刻唠叨,老是吵著要下床;刚开始她还能温柔和蔼的跟他解释那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床上那个猴囝仔就跟任性的小鬼头一样,怎麽讲都不听,别说她天生耐性不怎麽丰富,就算多到吓死人,也早就被磨光了!
「你也不想想,你动手术动了七个钟头,在加护病房待了整整六天,移到普通病房过两天後才能说话,现在才不过又过了一个星期,你就要给我下床了?哈!我听你在哭夭。你要怎麽下床?滚下床?居然还诮想出院?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好不好?」
看融融好像真的生气了,向阳不觉瑟缩了一下,继而嘟嘴瞅著融融委屈地说:「可是……可是人家不想再用床底下的那个东西了嘛!」他终於不情不愿地说出实话了。
融融一愣,「嘎?床底下什麽……」她蓦地顿住,旋即失笑。「没有办法嘛!就算男护士抱得动你,可你现在左手是石膏,胸部肋骨断了三根,大腿还缝了两百多针,谁敢动你呀?」
向阳脸上哀怨的表情十足。「那……人家想念儿子嘛!」
「淘淘不是天天都有带他来给你们重温鹊桥会的桥段吗?」融融不耐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