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了一套晚宴礼服,不但显得非常英俊潇洒,而且比昨晚别墅中任何一位男土还要优雅高贵。
她向他屈膝行礼,他走过来,吻了她的手说:“贾士德·曲文那爵土非常荣幸能请到罗伊斯顿夫人共进晚餐。”
“罗伊斯顿夫人感谢贾土德爵士的邀请,而且衷心接受。”她回答。
他们互望着,他仍紧握着她的手。
“贾土德·曲文那爵土,”她慢慢地念着他的名字。
“我知道了,你是康威尔人。我一直想不起来杰克带着什么地方的口音,现在晓得了。”
“德柴尔这个名字也是康成尔人特有的。”
他们嘴里谈着话,眼睛却在彼此倾诉着心底的秘密。
“我一直在担心,怕你不会来。”那个强盗终于说。
“任何事都阻止不了我。”罗伊斯顿夫人觉得自己的回答似乎显得太热情了。
“今天晚上很暖,你用不着围上披肩。”
他一边说一边替她取了下来,然后打量着她的低胸晚礼服,白色镶银边的薄纱、胸前银绿的丝带,充分衬托出她姣好的身材。
“太完美了!”他温柔地称赞着。
然后他从口袋里取出了她的翡翠项链。
“我曾经说过,你的美不需要这串项链来点缀,不过它可以使你的打扮更完美。”
“今晚我愿意接受你的赞美。”
他替她系好项链,又为她戴上耳环。
他的手指温柔地碰触着她,使她禁不住颤抖了;她极力掩饰着,生怕被他发现。
她觉得非常羞惭,因为每次当他亲近她的时候,都会给地带来她从不曾感受到的震撼。
他在她的手臂上套上两个手镯,然后沮丧地低头看着她的手指。
“我忘记把戒指带来了!”他说。“你能原谅我吗?”
“下一次……我再取回去好了。”
“如果你觉得今晚过得愉快,我当然希望下次我们还能见面,不过我绝对没有故意把戒指留下来。”
“我相信你。”她悄悄回答。
他回头望一望。
“你饿了吗?”
“饿极了!海边新鲜的空气让我胃口大开。”
其实她知道,那是因为中午的时候她太兴奋、太紧张,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此刻,她看着白色餐巾上放着的鲜红色大龙虾,以及法国式的沙拉。
另外,还有一些菜摆得象小孩子野餐一样,她笑着在柔软的青苔地上坐了下来。
那个强盗倒了一杯酒递给她,她尝了一口,发现那是香槟。
“我们今天晚上真豪华。”她说“因为我们在庆祝。”
“庆祝什么?”
“当然是庆祝你能到这儿来啊1”
“这些莱看起来真是让人垂涎三尺。”
“龙虾是今天早上刚从海里抓来的。”
“掌厨的是谁?”
“我的几个朋友。他们还替我烘法国面包、拌沙拉和做肉泥馅;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在英国其他任何地方绝对吃不到这么棒的东西,”
“我猜你这几位朋友都是法国人吧?”
她心里暗想,他一定和法国的走私贩子有联系。
英法两国正在交战之中,许多英国的黄金都被人从英吉利海峡偷运到法国,去援助拿破仑的军队,这件事曾受到舆论严厉的指责。
她又想,如果她和一个既抢劫又通敌的人交往,可能会被人指为叛国的。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微微一笑说:“你用不着担心,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朋友都是在法国大革命的时候,逃到英国来的。”
罗伊斯顿夫人惭愧地垂下了眼帘。
“我……很抱歉。”
“你会有那种想法是很自然的。其实上一次你到柏莱顿来,曾经很喜欢的一家饭店,那就是我朋友开的。”
“你现在就住在那儿吗?”
“是的。”
“你为什么愿意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呢?”
“我不应该信任你吗?”
他们对望着,她想,她已经把心中的答案告诉他了。
为了打开僵局,他递了一块龙虾给她,又替她盛了一碟蛋黄酱,她觉得这些菜肴比她自己的厨子要做得好吃得多。
可口的食物使他们抽不出时间来说话。
终于,罗伊斯顿夫人再也吃不下了,她停下来说:“我从来没吃过一顿这么棒的饭,请你向你的朋友转达我的赞美和感谢好吗?”
“他们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他坐在地上,那种高雅又健壮的样子,即使是王子身边的那些社交名流也比不上。
“要不要再喝点酒?”他问。
她摇摇头,于是他把自己的杯子斟满,然后凝视着她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模样,手里捧着杯香槟坐在那里。”
“你见到我?什么时候?”
“两年半以前。”
“在伦敦?”
“是的。”
“你既然在那儿,我怎么会没看到你呢?”
“那种场合不适合我们彼此介绍认识。”
“在哪里?”
她猜得出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在‘汤姆金’。”
“哦!”
气氛顿时沉寂了下来,她把手中的酒杯放在地上,低头审视着。
她记得那晚到“汤姆金”去的情形。那是一家座落在康文特广场的市场中心的咖啡馆。
每到午夜,那些名门贵族、纨绔子弟就带着他们在广场上选中的娼妓到那儿去狂欢;那儿有形形色色的人,更有各式各样低俗腐败的景象。
当时伯爵认为她会觉得那里很有意思,理查·布斯里·谢瑞顿也同声附和着,于是他们三个人就到那里去喝香槟,一面吃着从市场带去的牡蛎,对那儿的人评头论足,大加嘲讽。
汤姆·金是个非常暴躁的人,他常会沿着长长的屋子大声咆哮,叫醒那些酒鬼,让他们把杯里的酒喝干,然后把他们赶出去。可是过不了多久,又会进来几个闹酒的人,所以那里永远乱哄哄的。
当时她觉得很有趣,但是现在罗伊斯顿夫人却感到无地自容。
那个强盗既然在那儿看过她,也许会以为她和那里其他等着男人买酒给她们喝的女人一样堕落。
“你当时是不是觉得……很震惊?”其实她心里早已知道他的答案。
“是的!”
她原以为他会委婉地回答,因此他这种毫不伪饰的答案使她很颓丧。
“为什么?”过了好久,她又问。
“因为我仿佛在一池淤泥中看到了一朵洁白的莲花。”
“可是你自己也在那里啊!”
他微笑了。
“我是男人。”
“你当时是一个人吗?”
“不是。”
她转眼望着寂静的树林,隔了一阵子,他说:“找到伦敦并没有多久,可是却听到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当时我总认为那些传说太夸大其词。等见到你之后,我发现……”
“你发观什么?”她紧跟着问。
“发现你比传说中的更美。”
他的答复大大出乎地意料之外,然后她又问:“那么以后那些关于我的事情是不是更使你震惊?”
“有一部分是的。”他承认。
“你后来有没有再见到我呢?”
“那一年没有,因为我离开了伦敦。”
“为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
‘我当然想知道!如果你真象你自己所说的具有贵族身份,那么为什么要冒生命的危险从事这种疯狂的犯罪行为呢?”
“我不是也可以这样问你吗?”他说。
“我并没有拿自己的生命当赌注。”
“昨晚你就这么做了。如果我们被抓到,你和我一样要受绞刑。一位出名的贵妇人最悲惨的下场。”
但是她心里却觉得,如果能跟他一起死,那倒不是什么太悲惨的事。
“我喜欢冒险。”她自卫地说。
“你曾经告诉过我,而我也是这么想。”
“可是你还有其他许多事情可以做:”
“我负担不起。”
“你很穷吗?”
“应该说是不太富裕,不能过伦敦上流社会绅士们的那种生活。”
“你向往那种生活吗?”
“不,”他回答。“我不喜欢赌博、不喜欢过量喝酒,而且你自己也发现了,社交生活是非常枯燥无聊的。”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关于我的事?”
“打听你的举止、行为和行踪,已经成了我的专职。”
“就因为你曾经见过我?”
“是的!”
她突然惊愕地望着他。
“是你派杰克来应征我的马夫吗?”
“是的。”
“如果我没有雇用他呢?”
他微笑着。她觉得他似乎完全掌握了她的心思。
“你汉有权利刺探我。”她激怒地说。
“可是我并没有伤害你。”
“你怎么能肯定呢?而且,你还抢劫了我。”
“这样我才能——和你说话。”
他那停顿的语气使她想起他吻她的情形,顿时双颊通红了。
“你这样简直是侵犯我的隐私,大没有道理了!”
“你生气吗?”
“我有权生气。”
“但是两年以来,我一直没有打搅你。”
她愣住了。
“你是说你一直在……我的附近……而且对我的行动……一清二楚?”
“是的。”他回答。
“你知道我要到柏莱顿来?”
“去年和今年我都知道。”
“我真不敢相信!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有兴趣?”
他凝视着她。她知道自己不必再听他回答这个问题了。
“这太不可能了!”她稚气地说。“而且如果这是事实,那你又在等什么呢?”
“等你对所做的事以及陪你做那些事的人感到厌倦。”
她坐得笔直。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已经厌倦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我的朋友和仆人中还有谁是你派来刺探我的?”
“我并不需要派人刺探你,”他回答。“唯有杰克是我派去把你引到我这儿来的。我曾在许多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合里见到你。”
他继续平静而认真地说:“我看见过你眼中恹恹的神色,你脸上厌倦的表情还有你面颊上的泪痕,这些都使我感觉到你不快乐.”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并不快乐,是吗,格拉蒂亚?”
他很自然地叫着她的名字。
“是的,”她思索了一阵子,然后说:“我想我的确并不快乐。”
“所以你才做了那么多傻事。”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以后我不会再那样做。”
她向他解释着:“在到柏莱顿之前,我就下定了决心。”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因为夏瑞翰伯爵带找到布莱威监狱的……审判室去了。” 那间大审判室的形象又在她的脑海中出现,审判席上坐着一位可能是推事的男士,手上拿着一根槌子。
罗伊斯顿夫人和伯爵进去的时候,里面正在审判一个年轻的妓女,她是因偷窃客人的钱而被控,没有任何人替她辩护。
审理终结,庭上宣布:“认为艾迪丝·崔薇应当众受刑罚的,请举起手来!”
罗伊斯顿夫人觉得法庭上的每一只手似乎都争先恐后地举了起来,于是法庭后面的门大开,好让每一个人都看到行刑的经过。
她从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一个女人赤裸着上半身,受这么残酷的刑罚。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鲜血从那个女人的背上流下来,看着刑罚终止。
罗伊斯顿夫人茫然地站起身来,跟着伯爵走出法庭,到了牢房中间的走道上。
她看见有些女犯人在敲击亚麻的纤维,然后,伯爵又带她走进一间小牢房。
起初她一直在想着法庭上的那一幕,并不曾注意狱卒的解说,后来,她看见一个工头正拿著鞭子抽打做工的女犯人。
他扬起鞭子重重地抽在她们背上,有些人忍不住哀号起来,还有些人却绝望地伏下身子。
最后,他走到一个犯人的身后,怒声叱责她的速度太慢,并且用鞭子抽了她好几下。
那是个瘦弱的中年妇人,脸色苍白而且咳嗽得非常厉害。
罗伊斯顿夫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切,又转脸看看伯爵。
她发现他的眼睛和在法庭的时候一样,放出冷峻的光芒,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带她到布莱威监狱来了。
愤怒的火焰突然农她胸中燃烧起来,她劈手夺过工头手上的鞭子,对着他的脸猛抽下去,直打到他哀叫着,脸上出现了许多鞭痕,那不可一世的气焰也完全消失了。
伯爵把她拉出了牢房,所有的女犯人都向她欢呼着。
回家的途中,伯爵笑着告诉她不该这么意气用事,她一语不发。
“我当时非常羞愧,”她低声说。“那里的一切使我对自己过去的所做所为非常懊悔。”
她深深地自责着,那个强盗握住了她的手。
“我想你不会再做那些荒唐事。”他温柔地说。“你已经找到更令你兴奋的事了。”
“是吗?”
她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
他眼中的那份了解,正是她渴望看见的。
然后他放开了她的手,用另一种声调说:“你所做的这一切,都可以用一个理由来解释。”
“你是指……我的丈夫?”
“孤独寂寞的生活并不好过。”
“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让全伦敦的男人都来……追求我,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我了解。”
他对她微笑着,好象她是个吹嘘自己有一个最漂亮的洋娃娃的孩子。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这一切就变得很枯燥了。”罗伊斯顿夫人好象在审判自己。“我需要一些其他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自己需要的究竟是些什么。”
“我刚离开军队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
“你在军队里待过?”
“我曾经在印度服役,对拿破仑的战争爆发以后,我就一直跟随着团队,直到我父亲去世。后来我到了伦敦——而且见到了你。”
“你的家在哪里?”
“康威尔州。”
“你为什么不留在家乡呢?”
“那样离得太远了。”他说。她知道他是说离她太远了。
“你为什么不设法找人介绍我们认识呢?”
“我刚才告诉过你,我负担不起那样的生活费,而且也不想做个阿谈奉迎的人。”
“所以你就做了强盗!”
“这样我才能毫无阻碍的到全国各地去。”
她笑了。“我还以为这样会比较困难。”
“事实正好相反。去年因为你到巴斯,使我发现那里是个很有趣的地方。”
她难以置信似的看着他。“你还跟我到过哪些地方?”
“到新市、爱斯克特去看赛马,在恰渥斯看到你陪着一位公爵,到沃邦又看到你和另一位公爵在一起。你总是选最舒服的地方去玩,夫人!”
她听出他在讽刺她,于是赶紧转变话题。
“谈谈你的家吧!”她说。
“那本来是修道院的一部分,不太大但是很古老,有一面一直延伸到海边。春天一到,那儿的花园是全世界最美的。”
“我真想去看一看。”
他们的视线相遇了,好一会儿,她问:“你……欢迎我吗?”
“总有一天你会去的。”
她把视线调开,心里觉得他已经向她撒下了一张她永难逃脱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