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单独站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鲍登夫人从她的肩头向周围扫了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自从他的妻子死后,公爵就很难得有机会与邻近的人们来往,也许你对他有一种女性的影响力。”
“我不认为我对他会有什么影响力。”蕾安娜答道。
“我想,你还是太年轻了点,”鲍登夫人的讲话声,低得好象在对自己说似的。“自从他失去心爱的女儿后,大概就不曾再有过笑容了。”
“她那么年轻,怎么会死呢?”蕾安娜问道。
“她的健康情况一直不怎么好,”鲍登夫人说,“而且我觉得她也太过劳累。她只不过十四、五岁大,因为太敬爱她的父亲,总是跟随他一同出去打猎、骑马,她花了所有的精力来陪伴她父亲,当然,这也正是他所需要的。”
鲍登夫人停了一下。
“那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天,本来她应该躺在床上的,她却独自一个人驾着马车出去,因而感冒引发了肺炎,她的病情开始急剧恶化,就这样离开了人间。”
“她也太大意了,好可怜哟!”蕾安娜感叹地说,“可想而知,公爵当时会有什么感受!”
“那当然罗!不会再有人比他更难过的了,”鲍登夫人说,“可是再想想他的儿子……。”
她的话讲了一半突然停住了,这时公爵的妹妹走过来问道: “你想不想玩玩纸牌,鲍登夫人?你不知道公爵是多么喜欢玩“惠斯特”(四人玩的一种王牌戏)。”
“我当然想玩!”
于是她离开了蕾安娜,向牌桌走去,这时刚好门打开,走进来两位男土。不一会儿,他们一齐开始玩牌了。
“刚才她正准备说什么呢?”这个问题在蕾安娜的脑子里一再地浮现。
鲍登夫人这句话没来得及讲全,她也就无从得知关于尤恩的事,这真是令人烦脑极了。
她将不再有机会和鲍登夫人作进一步的交谈。她坐在牌桌旁边看牌,那些没有玩牌的人,则围着火炉取暖。
“这里的气候真是奇怪得很,一到傍晚,就会突然变得那么阴冷,”有人这样批评说,“今天在草原上,天气还是那么热,我真想把外套脱掉。”
“我想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另一个人带着玩笑的口吻说。
后来,他们就一直谈着打猎的事,蕾安娜也就没有机会得知有关这位公爵少爷的秘密了。
第四章
蕾安娜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尽一切可能,想办法通过交界线,到斯特开伯爵那边去看看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发觉在亚耳丁堡的这段时间不太好过,打从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安排。反正只要她离开城堡一步,就会有人跟着她,伴着她。
公爵似乎想藉他的权威,将每一件事都做得能令自己满意,也令蕾安娜高兴。他常带她一同去骑马,或者让她同别的客人们一起去驾车。
第一个狩猎盛会刚过,下一个又接着来了,每晚都有盛大的欢宴,而午餐的人数总不会少过十二个,有时候还更多些。
对蕾安娜来说,她一天中的每分每秒,似乎都安排了紧凑的活动。如果说,别人所给她的那种无微不至的款待,一点也不能令她动心的话,那她未免太不通情理了。
为她订制的另一批新装已从爱丁堡送来了,随着这些新装一齐来的,还有皮毛滚边的围巾、披肩等等,这些都是准备冬用的。鹅绒的夹克上衣,现在穿起来,即使坐在马车中仍嫌太暖了点。
她实在很难找到新的言词来表达对公爵的谢意,可是她能感觉得出,好象公爵一直在看管着她,观察她对每一件事情及对周围言论的反应。
可是,尽管她对眼前的新奇生活多么有兴趣,还是无法不去思念斯特开伯爵,一天不知要思念多少次。她想,伯爵一定会觉得她是多么没有礼貌,多么不通人情。
有件事始终在她脑子里翻来复去,希望能用什么方法,再写一封信给他,来替代被公爵烧毁的那封信。
虽然她也曾想到,是否能利用马车出去的机会,要他们在邮局门前停一下。可是,她回头一想,向人提这个问题,实在是一件很傻的事。试想,会有谁肯答应她这样做而不让公爵知道呢?她的第一封信曾经遭受了什么样的命运,她是很清楚的呀!
尽管公爵对她表现得多么慈祥,多么和善,她对公爵还是有点畏惧,总是不愿和他太过亲近。
她非常清楚,在某些必要的情况下,公爵可能会变得非常残忍无情。他是一个只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在蕾安娜的印象中,毫无疑问的,凡是与他接触过的人,没有一个不敬畏他三分的。
仆人们对他都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方上的人士,就拿那位牧师来说吧,在公爵面前,那种卑躬屈膝的样子,令人作呕,蕾安娜每见他一次,就不禁要为他难过好一阵子。
现在她脑子里又开始不断地想起来那些被驱逐出去的人们,不知道怎么样了,可是,这里是不会有人告诉她实情的。
关于公爵的事,要问他的仆人是不可能的。她敢确定,不会有人想到外面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也不会有人想到“强迫迁移”事件,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她翻阅过以前的报纸,想看看能否找到比时代杂志专栏所登载的更多有关罗斯地区强迫移民的资料。
在狄伦先生的揭发之后,也曾有过为了保护穷人所组成的团体。可是据蕾安娜推断;那个团体的寿命一定不会长久,所募集来的钱,那些穷人们也很少能得到。
总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确实从报上得知人们被驱逐的事件,曾经在许多地方发生过,可是详细的经过情形,报导得并不多。蕾安娜只能从她在公爵土地上所看到的情景去想象,那是多么悲惨,多么残忍的事。
“我一定要和斯特开伯爵谈谈这件事。”她对自己说过何止千百次了。
没多久,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来了。
公爵和一位邻近的朋友,一同被邀请到北方边界的对面去打猎。这就是说,他必须清晨就启程,一直要到很晚才能回来。
她告诉自己,这是一个等候了很久的良机。
当麦康珍夫人叫她时,她打开窗帘,看看窗外的天气是否很好。
假如是个大雨天,她知道这一次的“邀猎”必然会取消。不论怎么说,公爵会考虑到冒雨去打猎,是有害他的健废的。
幸好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九月天,晴空万里,城堡四周枝叶扶疏的树木,已开始显露几分秋意,长青的石南却仍盛开着花朵。
“冬天很快就要来了,”蕾安娜想,“那么我就真的会被‘监禁’在这里,再也没有机会逃走了!”
可是,今天,不论会有什么后果,哪怕只是两三个小时,她也要设法脱离公爵的监视。
她吃过早餐,在别人尚末下楼之前,请人牵了一匹马到门前。
她知道会有一个马夫随伴着她,因为要是她说想单独一个人骑马出游,会引起托莫管家的批评。
穿着一件公爵为她从爱丁堡订制的动人新装,戴了一顶周围绕有罗纱的帽子,她对着镜子瞧了最后一眼,心想,她要斯特开公爵看到她现在的这个样子。
她相信伯爵一定还记得她穿着自己做的那件普通而廉价的旅行服装,那一件不象她现在所穿的具有成熟典雅的风格。
“如果说,他那时都认为我漂亮,那么现在对我真不知会产生什么样的看法呢?!”她问自己。
这时,她发觉自己有一种难以仰制的兴奋之情。
当她步下石阶,看到她的马正等在那儿时,真说不出内心有多么高兴。
就在她领着骑在她后面不远的马夫一同出发时,她又想到斯特开伯爵是否在家这个问题,万一要是不在,她就无法会见到他,那么,所有的计划也就白费了。
接着,她又安慰自己,他曾经对这一点说得很清楚,为了保护和照顾他的家族,他会一直待在那里,他不是个属于轻薄贪玩的地主。
“他就是妈妈所钦佩的那种人。”蕾安娜心想。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另一事实——公爵不也住在城堡和他的人民生活在一起吗?
“可是,他并不关心他们。”她以严厉批评的口吻自言自语着:“他最关心的只是钱——不是人民!”
她想起曾经见到羊群漫步于草原上的情景,白色的羊群与成排的长青石南形成对比。草原、石南,原本都是她所喜爱的景物,现在,只要是有羊群的地方,每一件事物,都会使她痛恨。
她使劲地用马刺夹踢着马肚,让它跑得更快一点。因为,她脑子里有好一会儿,除了斯特开伯爵外,很难去想别的任何事物。
当他们离开了城堡的车道后,她就转向南方,朝山上爬去,她知道这座山正是与斯特开草原相接壤的地方。
她骑着马沿着山坡向上爬,并尽量使马走得慢一点,因为地面不平,而且还有兔子打的窟洞,要是马的脚踩了进去,很可能会摔倒,还会扭伤马腿。
在她快到山头时,马夫跟了上来。
“对不起!小姐!”他用很重的苏格兰土音说,“你太接近斯特开边界了,我们是不允许来这里的。”
“山头上有个大石冢,”蕾安娜答道,“我想去看看。”
“哦!那里就是。”马夫答道。
马夫似乎想拼命阻止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就拉转了马头。可是蕾安娜却尽可能地赶着马向那边飞驰而去。
爬到了山顶,她回头向山下望去,公爵的城堡远远地好象躺在那里,在阳光中,它显得坚实巩固,但却带有几分凶残的样子。
那儿的峡谷看起来晦暗阴森,正如她第一次经过时感觉到的,带有一些不祥的征兆。
“这个峡谷,看起来好象一个什么东西趴在那里似的。”她心想,接着竟失声笑了起来。
“我胡思乱想得未免太离谱了点。”
回转头来看看另一面的情景,伸展在她眼前的草原,散发着自由的气息,石南花的芳香随风飘送,而她在城堡时的那份抑郁,已消逝得无影无踪。
想到在城堡的那份恐惧,此刻她又记起每当夜深人静时,她常会从梦中惊醒过来,躺在床上倾听,虽然她从未听出什么,可是在她脑海里,总是浮现着一种可怕的阴影,每一想到这可怕的阴影随时可能会来侵袭她的时候,就让她不寒而傈,她真不知道这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她看到大石冢已在眼前,灰白的巨石,一块一块地向上堆砌着,她的心不觉抨然地跳了起来。
她知道,再过一会儿,就会在斯特开伯爵的土地上了。
她向大石冢骑了过去,到了那里,将马勒住,然后望向南方,第一个映入她眼底的是洛克湖,接着是城堡,这些正是她离开那个美丽宁静的地方后,一直渴望再见到的。
环绕着湖水的山头上,灯光点点,平静的湖面,甚至比她记忆中的还要美。
远方的城堡,有如梦幻中的仙境,就好象她在童年时所读的神仙故事里描写的一样。
经过这段长距离的爬登之后,她的马不再那么气力充沛,因此,很乐意地停歇在那里。
她很清楚这时马夫惟恐被人责怪不该将她带到边界上来,一定心急如焚地紧跟在她后面追赶上来,可是她并没有让马移动脚步。
当她想到斯特开伯爵在这段时间,没有得到她的消息,一定会期望她现在出现在此地的这个念头时,连她自己也觉得真是滑稽可笑。
可是,她仍然象小孩般,天真地盼望他会出现在这里。
“我敢骑马下山去找寻他吗?”她有点犹豫。
令她忐忑不安的是,假如她这样做了,公爵一定会非常恼怒的;可是,当有人告诉他,她曾经骑马来到边界时,他还不是同样的会恼怒吗?
“反正都是挨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蕾安娜思量半天,终于打定了主意。
她双腿用力一夹,马于是飞快地向凯思堡方向直奔而去。
“小姐!小姐!”马夫激愤地喊叫着,“这是一种非法侵入啊!那是斯特开伯爵的土地,我们不应该跨过边界的!”
“我是被邀请来的。”蕾安娜高声答道,同时继续向前行进。
马夫在她后面一直不停地叫嚷、抗议着,从他气喘吁吁的语调听来,她知道他心里确实是非常着慌了。
她必须骑廿分钟。城堡渐渐近了,现在,她已能看见伫立在城墙之间的角楼以及飘舞在灰色楼顶上的旗子。
她也看见了那些沿着湖畔搭建的小小田舍,于是满心欢喜地告诉自己,“在伯爵的土地上是见不到羊群的啊!”
当他们骑马奔过小径时,惊动了大群的松鸡,它们愤怒地鸣叫,飞往隐蔽的地点。
就在这时,蕾安娜看到远方有个骑马的人,她的心又怦然地跳了起来。
起初,她还不敢确定是否真的是斯特开伯爵,因为草原上地形起伏不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就不见了,要过好一会儿,才会再度出现。
这一次,她确定没有弄错,那的确就是斯特开伯爵,他正向着她这边奔驰而来呢!
他和她一样骑得飞快,而现在蕾安娜更是快马加鞭,于是马儿向前冲了过去。她是多么热切地想会见她日夜思慕的人呐!因此,对她自身的安全,也无暇顾及了。
马夫一直在咕哝着,她知道他害怕伯爵会斥责他们擅自侵入。
等到他们终于面面相对时,才看到伯爵脸上,显露出绝非装出来的欣喜。
“我几乎要放弃希望了。”他说。这时他将马头拉近了蕾安娜的座骑,然后伸出他的手。
她将手指轻柔地放入他的掌中,他握得是那么地紧,紧得几乎令她有点作痛了。
“你正在……等待……着我?”她低声地说,感觉有几分难以启口。
“自从你离去后,我每天都在了望着,盼望你的归来。”他答道,“事实上,我派在边界暗中监视的人中,有一个就在你通过大石冢的那一刻,立即用镜子给了我信号。”
这正是蕾安娜所希望的,也正是她所期待的。当她知道她过去的想法并没有错时,真是何等地高兴啊!
“在这之前……我……无法……来……。”
“你想要来?”
他问这个问题是想探测些什么?因为她觉得害羞,所以不敢正视他。
“我……我……给你写过信……”她说,“可是,这封信永远也没法……发出了。”
她看到他的嘴唇紧闭着,过了一会,他说:“因此,你今天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