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个侦探,”他说,“我只是问了管事的。”
伯蒂拉没理他,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的姓名是范·达·坎普夫,正如我刚才说过的,奥文斯顿小姐,我希望我能和你交个朋友。我看得出来弥是独身旅行。”
“我……我在舱里有很多事情要做,”伯蒂拉说。
她知道这样想是愚蠢的,但她确实感到这个壮汉在侵犯她,不仅在身体上而且还在精神上一点一点地向她靠近。
她不想和他说话,她想走开,就是不太知道应该怎么办。
“独自旅行的小姐,”范·达·坎普夫先生说,“需要男人的照顾和保护,我向你自荐,奥文斯顿小姐,我具有这个能力。”
“很感谢你,不过我能自己照顾自己。”
他又放声大笑起来。
“你身材太娇小,长得也太漂亮,你可照顾不了自己。你想过没有,象你这样漂亮的小姐在一群陌生人中间有多危险?”
他的声音中有些什么东西使伯蒂拉战栗。
“你挺和气,范·达·坎普夫先生,可是我现在想回舱里去了。”
“在你回去以前,”他说,“让我给你买些饮料,我们一起到酒吧间去。我可以肯定你会发现:喝一杯香槟酒能使你比较经受得起海上的风浪。”
“谢谢,不去,”伯蒂拉回答。
她一面说一面转身就走,可是轮船突然一晃,把她甩到范·达·坎普夫先生的身上。
他大笑着用手臂勾住了她的手臂。
“让我来帮助你,”他说,“我早就说过,海上有许多危险,海浪就是其中之一。”
伯蒂拉想从他臂弯中解脱出来,看来非弄得引人注目不可了。
他硬拉着她沿着甲板走去,过了一扇沉重的大门,门里很温暖,散发出浓烈的香味;那吹起她的金发、拍打着她的脸颊的大风已被关在门外。
“现在去喝一杯最好的香摈,”范·达·坎普夫先生说,把伯蒂拉引向酒吧间。
“不,谢谢,我不会喝酒,”她说。
“那么说,这是你该学会喝酒的时候了,”他回答。
伯蒂拉用一种几乎是挣扎的动作;奋力把她的手臂从范·达·坎普夫先生的手臂中抽出来,趁他还没来得及阻拦,就匆匆地离他而去。
她走开时似乎听见他在哈哈大笑,等她回到自己的舱房,觉得心在猛跳,嘴唇也发干。
“我真笨……真太笨了,”她警告自己。
归根结底,这件事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这个人很普通,只是爱管闲事,可以意料得到,他准是这样想的:既然她是独自旅行,她一定会非常乐意接受他所献的殷勤。
“我只要不理他就是了,”她想。
但是与此同时,她还有一种不愉快的感觉,她知道真正做起来会是十分困难的。
第三章
“我得回自己的舱里去了。”
罗斯玛丽·默雷柔声说,声音里含着无穷的遗憾。
“这样做是明智的,”萨耶勋爵同意。
她以绝望的姿势张开双臂。
“上帝呀,我多么很明智呀。我这一辈子总是不得不做个明智的人。”
她转过身去,把头靠在他赤裸的肩膀上,动情地说:
“可是我不抱怨,这样一个插曲补偿了一切,甚至弥补了我将要在埃及度过的那种完全使人厌烦的生活。”
萨耶勋爵没回答,过了一会儿她接着说:
“要是我能不在亚历山大港下船,能和你一起去新加坡就好了。”
她的声音充满激情,微微有些震颤,她说:
“答应我,别把我忘掉。我要祈祷上苍;让我们将来有一天在什么地方重逢,一切就象现在这样美妙。”
“我也会这样希望的,”萨耶勋爵说。
但他知道自己说的是假话。
这就是他在从多佛到亚历山大港的途中,在白色峭壁之间享受到的和默雷夫人调情——如果用这个词恰当的话——的乐趣。
她的红发给了他所希望的一切:她是火辣辣的,热烈的,她和格屈露德小姐一样具有独特的表现热情的方式。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餍足,他知道她明天在亚历山大港登岸之后,他将不会有任何遗憾,只会有如释重负之感。
当她穿上那件透明的长睡衣,沿着甬道偷偷地回她的舱房时,萨耶勋爵沉思地注视着烛,心里纳闷,为什么她是那种让人很快就会感到厌倦的女人。
毫无疑问,她是美丽的,她的体型很优美,当勉带着原始的贪婪尽情享受爱的欢乐时,本身就具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然而他最初的热情已变成厌倦,当轮船驶过地中海时,厌倦之意与日俱增,如今饱确实盼望明天快些到来。
他身穿一件织锦缎长袍站着看她,罗斯玛丽·默雷向他转过身子,发出啜泣似的声音。
“我爱你!呀,戴顿,我爱你!”她喊道:“你把我的心掏走了!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代替你的男人了。”
她急忙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抬起嘴唇凑给他,他按照她所期待的那样吻着她。
“你一定要走了,”当她的身子靠紧他时,他平静地说,“你要知道‘隔墙有耳’,尤其是在船上!”
罗斯玛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爱你!我将永远爱你,”她富于戏剧意味地说,“我们会再见的——对,戴顿,我们会再见的——这个我清楚!”
萨耶朗爵打开舱门,走出去瞧瞧走廊里有没有人,接着就招呼罗斯玛丽·默雷离去。
她就这样走了,当她走过他身边时还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她那外国香水的味儿似乎把他包住了,她迅速地、悄悄地走了,留下的香味还在空气中缭绕。
萨耶勋爵关上舱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结束了!
这就是另一桩风流韵事的结局,与他以前一切桃色事件的结局一模一样。
他想,达西·恰灵顿要是知道他这时的感觉一定会哈哈大笑的,无疑他一定会问:
“你在等什么?你在找什么?”
难就难在连他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他看见舱里的椅子上留有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是两小时前罗斯玛丽·默雷溜进他的舱房时带来的。
“我知道你愿意留下这张相片,好常常惦记我,”她说。
他看到她在相片上的签名:“永远是你的,罗斯玛丽。”
这是轻率的,一个明智的已婚女子决不会做这种事。
在他的桃色事件中,女人不但把自己的相片作为信物交给他,还有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是写给他许多热情洋溢、大胆轻率的情书,外人哪怕只读到其中的只字片语就足以给他俩定罪。
尽管如此,女人们还是不仅把心和肉体,而且把自己的好名声都交给了萨耶勋爵。
因此他总是极其谨慎小心,尽可能不让这些女人因为自己言行不检点而遭受苦难。
与其说她们自己,倒不如说是他在仔细地保护她们,使她们免遭不必要的闲言碎语之害。
她们全都想大胆地闯到他在伦敦的寓所去,他说服她们不要这样做,在公共场合相遇时也不要流露出她们对他的恋情,以免弄得尽人皆知。
“该死,她们似乎想要自行戕杀自己的社交生命!”有一次他对达西·恰灵顿说。
他的朋友哈哈大笑。
“只要能把你捆住,”他回答,“她们倒不在乎捆着她们的锁链有多么沉重。”
可是不知怎地,到目前为止萨耶勋爵成功地避免了公开丢丑;这主要是因为他绝顶聪明。
这并不是说他没遭到过议论,人们对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还是抱有大量的疑问。
可是,要进行证实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萨耶勋爵确信,妒忌的丈夫以及一般公众都难以拿出具体的证据来证实任何不检点的行为。
他瞧瞧床旁的大钟已将近两点了。
他正想重新上床,却突然对罗斯玛丽·默雷留在枕头上的香味感到厌恶,床上也零乱不堪,床单也皱巴巴的,这一事实使他恼火。
他一时冲动,就脱下长睡袍,用那种堪使贴身男仆生气——男仆认为给主人穿衣服是他的责任——的敏捷,穿好了衣服。
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大衣穿上,没戴帽子就走出他的舱房,来到带篷的甲板上。
虽然夜已很深,可是从吸烟室里仍传来响亮的笑声。
习惯于狂饮的旅客仍坐在吸烟室内长毛绒面料的沙发上,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放着酒。
在船上,有的人好象老不睡觉似的,然而交谊厅里此刻却空荡荡的,只有几名犯困的服务员在一旁走动,他们注意到萨耶勋爵脚步轻快地在有篷的甲板上走着。
他觉得胸口窒闷,所以爬得更高些,一直上了顶甲板,在风平浪静时那里是举行体育比赛的地方;
白天那里经常很嘈杂,男人们挤在那儿做各式各样的体操,孩子们绕着烟囱、桅杆和上层建筑物玩捉迷藏游戏。
一部分帆布天篷这时已经竖立起来,一旦轮船驶入红海灿烂的阳光下,就可以用它来遮住甲板。
但四分之三的天篷仍向夜色敞开着,萨耶勋爵接头仰望着星星,脸上感到清明的凉气。
在比斯开湾时天气恶劣,不过一进了地中海气候就变柔润了,比这个季节的平常气温要暖和得多。
然而一到夜里就变得阴凉。
但越驶近亚历山大港,气候就越暖和,萨耶勋爵和少数几个乘客预感到红海的气候一定非常炎热。
他对自己说:太阳会烧掉他对英格兰浓雾和严霜的回忆。
甲板上阒无一人,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迢迢自在地漫步,心中想的不是罗斯玛丽·默雷——这是可以意料得到的——而是他到东方去的任务以及他会在那里遇到的各种不同种族的人。
到他以前从未去过的地方去旅行,仍使他具有一种冒险的感觉。
他知道在这次行程中,他会涉足新的土地,他决心在到达之前多学习一些有关他们的历史和风格的知识。
走了半圈将近船尾时,在一个烟囱的阴影旁边,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
“萨耶……勋爵!”
他烦躁地转过头去,他讨厌别人打断他的思路,这时他看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向他走来。
在星光下,他看见一张非常苍白的脸,看见她抬起那双大眼睛望着他。
“原谅我……请原谅我……可是我……需要您的帮助,”一个声音说。
突然他记起以前在什么时候听到过这个声音,见到过那张鸡心型的脸。
“奥文斯顿小姐!”他喊道,“我万万想不到您会在船上。”
“我不该到这上面来,可是我是在……躲……躲避,其实我一直在考虑怎样才能……走近您……请求您的帮助。”
“你在躲避?”萨耶勋爵随着说。“躲谁?”
伯蒂拉神经质地朝身后瞧了瞧,似乎觉得可能会有人听见。
她这么瞧的时候,伸出手来握住船栏杆,萨耶勋爵看见她在发抖。
“什么事使你这么不安?”他问道。“为什么你这么晚了还呆在这里?”
“我……我就是来……告诉您这件事的,”她回答,“我知道……我是个讨人嫌的人,我本不打算……打扰您,可是我除此之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说话时带着非常悲伤和惊恐的样子,因此萨耶勋爵说:
“你知道,我是会尽力帮助你的,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坐下?”
他说着,就往四周看了看,知道甲板上的折叠躺椅晚上已经全都收起来了,可是在一根桅杆下有一个固定的木头座位。
“我们坐到那儿去,”他说,用手扶着她的胳膊肘,把她领向那里。
他们走了几步,到了座位前并排坐了下来。
伯蒂拉侧着身子面对着他,把一条纺绸头巾往后报了推,他只看见在星光照耀下她那头发的颜色金光灿烂。
她紧紧交叉着十指说:
“您一定会想,我多么……蠢,多么……笨,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在这儿……除了您,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你最好从头说起,”萨耶勋爵提议,“告诉我,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我还以为你在伦敦,在公园里骑马呢。”
“我……知道,”伯蒂拉说,“可是妈妈……早就安排好了……要把我送走。”
“去哪儿?”
“去沙捞越……去我姑姑那儿,她是那儿的一名……传教士。”
“传教士?”萨耶勋爵喊道。
伯蒂拉点了点头。
“是……是的。妈妈认为,我也应当成为一名传教士,而且……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伯蒂拉的声音比她的语言泄露出更多的东西,把她送走的主意不仅使她害伯,而且把她吓坏了。
萨耶勋爵的嘴唇绷紧了,记得他过去总不喜欢奥文斯顿夫人,心想她是一个心肠硬、没有感情的女人,现在他可以肯定他对她的直觉是正确的。
“那么说你是上沙捞越去,”他大声说。“谁陪你一起去呢?”
“没——没人,”伯蒂拉回答,“麻烦……就在这里。”
“没人?”
萨耶勋爵简直难以相信他听到的话。
一个作为社交界领袖的女人竟会把她的女儿——尤其是象伯蒂拉这样年轻而无生活经验的女儿——在没有‘陪伴’的清况下送到世界的另一头去,这简直不可思议;他几乎不相信事情真会这样。
他很清楚,常有一些女孩子要到印度或大英帝国其他地方去投奔父母或朋友。
但是在海上旅行,某种“陪伴”还是现成的,她们往往是高级军官或外交官的夫人,她们会发现自己往往要负起保护六、七位少女的责任来,有时这些少女成了相当麻烦的负担。
但是,让一个姑娘在没有人照料的情况下单身旅行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以致萨耶勋爵觉得自己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已经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伯蒂拉说,可是您知道……我坐的是……二……二等舱……那里有……有一个男人……”
“什么男人?”萨耶勋爵用几乎是急迫的口气问。
“他……他是一个荷一荷兰人,”伯蒂拉说,“但是我想他有……爪哇血统,而且他……他不让我独自一人呆着。”
萨耶勋爵没说什么,但她接着往下讲时,发出一声低低的叫喊,十个手指紧紧地交叉在一起:
“您一定会象妈妈常说我的那样……把我当成一个……白痴……可是我躲不过他……我几乎一直都躲在我的……舱房里……可是……”
她不响了,显然是在想词儿,这时萨耶勋爵用平静的声音说:
“出了什么事?”
不用伯蒂拉说,他凭着本能就知道事情准是已经达到了高潮。
“前几天晚上……自从轮船开进了地中海……一个……一个服务员给我拿来……礼物,”伯蒂拉回答:“船上能买到的巧克力和其他东西……我都退了回去……但他不断地给我写条……条子,要我务必……陪他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