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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婚记 page 3 作者:芭芭拉·卡德兰

  阳光照着她的眼睛,使她看不到马路对过高大的楼房,但她看见许多她认识的男人的脸。

  英俊的脸,有教养的脸,贪婪的、愚蠢的、聪明的、色迷迷的……各式各样的脸……然而,没有一张能引起她的兴趣。

  “我有什么不对吗?”她不禁怀疑起来。

  她很早就下楼吃早餐。她知道她父亲再过半小时才起来,而她的继母宁愿在床上吃。

  她走下楼梯时,听见敲门声。一个仆役一面穿上银扣的制服一面走过大理石地面去开门。

  她看见他从门外的一个人手中拿下一样东西。当她走到楼下时,仆人对她说:

  “这些是送给你的,塔笛卡小姐,还有一张便条。送信的人在等回话。”塔笛卡不感兴趣地瞥了那些花一眼,在舞会或宴会之后她经常会收到花束;不过,她注意到这一次的花要比她通常收到的名贵得多。

  一簇簇白色兰花非常有韵味地盛开在一个篮子里。她奇怪哪一家花店能够这么早替客人送花。

  她不感兴趣地打开便条,信纸上印有一顶皇冠,她看见里面这样写着:

  “你会跟我一起坐车逛公园吗?美丽的小塔笛卡。我将在十二点的时候来拜访你。这些花是刚刚从乡下运来的,它们会使你记起我。克劳利”

  塔笛卡把信折起,对等候着的仆人说:

  “告诉那个信差通知他的主人,林治小姐另外有约会。”

  “好的,小姐。”

  仆人走向门口,塔笛卡走进晨室,把那封信撕成小片丢进字纸篓。

  她希望继母不知道这次的邀请。

  从她长久的经验中,她确信克劳利爵士对她的兴趣不是认真的。他只是被她的脸孔所诱惑,象以前一些年长的男人一样,认为跟一个美丽的少女调情是一种乐趣而已。

  在她成长的这几年中,她遇见过几个中年唐璜。她父亲在大使馆中招待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士,所以他们都不年轻,而且大多数已婚。

  但是,这并不能阻止他们的追求,他们的热情,使得主人的女儿——塔笛卡一开始就得对他们保持距离.

  “克劳利爵士看来也是个唐璜式的男人哩!”塔笛卡想着,不觉泛起小小的微笑。

  不管怎么样,她就是不喜欢这个人。他的态度、他的眼神,都使她感到厌恶。

  “我希望再也看不到他!”她想。

  她有什么好担忧的呢?她可以很容易地拒绝他的邀请。而且,社交季节快要结束了,她在舞会中也不见得会再碰到他。

  她的父亲说过他今天不想到古华得去。

  “忘掉克劳利爵士吧!”她对自己说。

  不过,她却很奇怪为什么当她在白金汉宫的舞会中离开他时,他眼中的表情至今还活鲜鲜地留在她记忆中。

  她把那些花忘记了,直到林治夫人走进晨室;那时塔笛卡正在写好几封答谢那些招待过她的女主人的信,

  “大厅中的花是谁送的?”林治夫人问。

  塔笛卡从桌前站起来。

  “继母,早上好!”

  “好?不见得啊!”林治夫人说。“我头痛。天晓得我每次参加了舞会以后的难受。不过,为了你的缘故,我也只好牺牲自己的健康来作你的监护人了。”

  塔笛卡不回答,她知道继母很喜欢参加舞会,表面上却说为了要做她的监护人,象个殉道者似的。

  “我问你花是谁送的?”林治夫人看见塔笛卡不说话,又问。

  “一个昨天晚上跟我跳舞的人,”塔笛卡漫不经心地说。“我以前没见过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阔绰。”

  “他是谁?”林治夫人问。“他是单身的吗?”

  “我听说他有一个太太。”

  “不要理睬那些结了婚的男人,”林治夫人暴躁地说。“不要忘了我昨晚告诉你的话。”

  她一面说一面走了出去。塔笛卡叹了一口气又坐下来继续写信。

  写完信,她回到卧室里,发观那个从少女时代就跟母亲一起的老女佣在等她。

  那个时代,沙皇宫廷中的贵妇贵女都流行雇用一个法国或英国的侍女。艾伦到过圣彼德堡,她的女主人和多明尼克爵土私奔,她也跟着一同离去。

  “我们出去走走吧!艾伦,”塔笛卡说。“我需要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我知道你喜欢这样的,塔笛卡小姐。”艾伦说。

  她是一位表情甜美的中年妇女,除了父亲以外,她是塔笛卡唯一喜爱的人。

  艾伦望着她那黑发如云的小脸,关心地问:

  “什么事使你烦恼?她又跟你作对了?”

  “她”是谁那是用不着解释的。

  “夫人要我在圣诞节以前嫁出去。”

  “不要理她!”艾伦执拗地说。“自从她嫁给你父亲后就一直想赶你出去。假使她太过份的话,你一定要告诉你爸爸。”

  “爸爸又有什么办法?”塔笛卡说。“他己屈服于她了,他不喜欢吵架。”

  她叹了一口气。

  “唉!艾伦,假使你和我可以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就算是住在一间小小的木屋里也好。我相信我可以写文章或者译书来赚一点钱。”

  “这是不对的,塔笛卡小姐。那样你就会跟你所属的社会脱节了。”艾伦坚定地说。“你必须有机会去遇见好的人,去交朋友。”

  “每一次我交到朋友,爸爸就要调到别的地方去,你记得罗马那家可爱的人吗?我那时想永远跟他们在一起,但是,我却永远见不到他们了。”

  “你现在长大了,也许你会找到一个善良高贵的人来爱你。”

  塔笛卡淡淡一笑,里面完全没有幽默的成份,

  “你真是跟继母一样坏,老是讲到结婚的事。”

  “要不然,象你这样的贵族小姐还能过什么样的生活呢?你我都知道,你母亲一定也会这样想的。”

  “当我一旦坠入情网,我当然会这样做的。”

  “你有爱人了吗?”艾伦问。

  这是一个她经常问的问题。

  “没有呀!难道你不知道?”塔笛卡回答。

  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问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为什么不能爱上任何一个追求我的人。但是,艾伦,他们都那么平凡、庸碌,我甚至讨厌他们哩!”

  “这只是时间问题,”艾伦安慰她。“你的母亲在十七岁就恋爱了,不过那是不同的。我永远忘不了她对我说,‘我爱他,艾伦!我爱他!我爱他!假使爸爸不让我们结婚,我就要跟他私奔!’”

  这是塔笛卡听过无数次的故事,但是每次都使她感动。在艾伦微微颤抖的声音里,仿佛还可以听得母亲声调中的狂喜。

  “当我有这样的感觉时我就结婚,”塔笛卡说。“但是我绝对不会在继母强迫或者恐吓下去嫁人。”

  “你是对的,小姐,不要让她成胁你。”艾伦说,“她会那样做的,我知道她会。”

  “是的,我也知道。”塔笛卡庄严地说,然后又换过一种声调:“来吧,艾伦,我们出去走走,我要到图书馆去。”

  这一天其余的时间,塔笛卡都故意避开她的继母。很幸运地林治夫人外出吃中饭去,她累了就不会拖着塔笛卡陪她坐在马车上到处访友;以前她常在下午这样做。

  塔笛卡得以拿着一本书姥缩在沙发上,过了一会儿,她就因为连夜失眠太睏倦而睡着了。

  她睡了没多久就因为一阵非常快乐的感觉而突然醒过来。

  她的梦消逝了,然而她知道她刚才不是孤单一个的,有人跟她在一起,有人给地带来了快乐——一种似乎把他们两个都笼罩在金雾里的快乐。

  “我是快乐的。”她向自己微语。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大腿上放着一本书。

  “要是我在真实的生活中能够有这种感觉就好了。”她想。梦中的快乐还活鲜鲜地留在脑际,她上楼去为晚上的宴会打扮时一面还哼着小调。

  今天的晚宴跟她以前参加过的毫无两样。

  巨大的桌子上装饰着鲜花,摆满了银光闪闪的餐具,银烛台上点着蜡烛。

  女主人高耸的头饰闪闪发光,身上戴满了钻石和珍珠项链、胸针、手镯和指环。

  名贵的各国佳看上了一道又一道,塔笛卡吃得很少;而她晚宴的伴侣也差不多都是这些人。

  一个是一名卫土,他向她描述他在军中的一些细节、

  另外一边是一个没有下巴的年轻贵族。塔笛卡发现他唯一感兴趣的事就是飞速地骑双座脚踏车。

  他们两个人都从没读过一本书,他们的政治知识也只是拾人牙慧地述说一些激进份子的笨故事。

  她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人欣赏这一类的宴会。

  女主人的女儿是一个害羞而不美的少女,穿着一件很不合适的紧身白纱衣,以至原形毕露;她那双白缎鞋和白色小山羊皮手套也都太紧窄。

  显然地她无话可说,而又害羞得不敢回答伴侣的问话,虽然他企图打开她的话匣子,也没有办法。

  塔笛卡很清楚,到了舞会的时候,她一定花大部分的时间粘在她母亲身边,要不然就是可怜兮兮地躲到洗手间去。

  在这种场合,女孩子的地位并不怎么重要。

  在每一个女主人招待自己朋友的舞会中,塔笛卡都看到社交季节中这些珠光宝气的贵妇全部出现,因为假使她们不出席,就伯别人误会她没被邀请。

  等到那拖得很久的晚宴完毕以后,女士们就退席上楼。

  年轻女孩谈的还是她们参加了多少宴会这个老话题,而她们母亲那一代,则是蜚短流长,冷言冷语。

  “最低限底,”塔笛卡对自己说。“大使馆中的那些宴会,比较有趣多了。”

  在那里,父亲招待一些外国的政治家、政府官员以及外交家,他们的谈话都是充满智慧的。

  她从一群跟她年纪相若的女孩子间走开,恐惧地看见继母正在跟希伦夫人说话。

  她们的声音低低的,不断地点着头。塔笛卡下意识的想到她们在论她。

  她把嘴巴抿得紧紧的。

  “我绝不嫁给希伦爵士。”她发誓。

  当贵妇们开始移动时,她不禁有一种得救之感。在一阵丝绸和薄纱的窸窣中,派对又移到楼下去。贵妇们的肩上都披着丝绒、天鹅绒或毛皮的披肩。

  舞会在派克巷的一间大房子举行,屋后有一个大花园。

  舞会里闷热得令人窒息,塔笛卡的舞伴建议到外面去,这使得她非常高兴。

  花园里挂满了中国灯笼和彩色小灯泡。塔笛卡跟她的舞伴——澳洲大使馆的年轻秘书一走上草坪,马上有一个高大的男人向他们走来。塔笛卡看出是谁之后,不禁为之气结。

  她想走开已来不及了。

  “塔笛卡,你好!”克劳利爵土说。

  塔笛卡微微屈膝答礼,没有说话。

  “我们还没会过面吧?”他向她的舞伴说。

  “我姓温迪斯,爵爷。在金杯赛中我曾经有幸跑在你的马前面。”

  “很好,”克劳利爵士说。“下次我们还有机会。”

  “谢谢你,爵爷!”澳洲人说。

  “现在,假使你把你的舞伴让给我,我将会很感激你。”克劳利爵士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林治小姐商谈。我希望她过一会儿再跟你跳舞。”

  “我当然不能拒绝你的请求!”年轻人礼貌地说。

  他先向塔笛卡弯腰,再向克劳利爵士弯腰,然后向屋子走去。

  “这太没有必要了,”塔笛卡大声地说。“而且也太专横了!”

  “我是因为你而专横的。”克劳利爵士回答。“今天你为什么拒绝跟我坐车兜风?”

  “我另外有约。”

  “我怀疑那不是很重要的。”他说:“这个晚上,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取消了所有其他的约会来到这个沉闷的宴会见你,我希望你能够补偿我。”

  “我并没有请你来。”

  “我希望你没有。这种场合我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那你为什么要来?”塔笛卡说。“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爵爷,我不想见到你。”

  “你很坦白。我们坐下来好吗?”

  “我想回到舞会去。”

  他轻轻一笑。

  “我不想让你去。假使你坚持的话,那么我们之间就象在战争,而我是绝对会胜利的。塔笛卡,你还是心甘情愿地投降吧!来,坐下来我们好谈谈。”

  感觉到他可能用强力来阻止她走开,塔笛卡昂着头走向草坪。这里,有些椅子在树下,有些在花坛后面的凉亭中。

  她本想选一张树下的椅子,但克劳利爵土却故意走向一座凉亭,为了不愿意当众出洋相,塔笛卡只好跟着他。

  那些有靠垫的椅子并不是在黑暗中。上面有彩色小灯照耀着,一根树枝上还挂了一个大大的黄色灯笼。

  尽量坐得距离克劳利爵士远远的,塔笛卡把脸别开,冷冷地问:

  “爵爷大人,你明知我不会耽搁多久的,请问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我可以告诉你,你是我所看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克劳利爵士说。

  “那不可能是真的,而且我也不希望听你这样讲。”

  “事实上那是真的,”他说:“昨天晚上我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是在罗马大使馆中看着你的母亲在舞池中回旋哩!她有着一种无法形容的优雅气质,你也一样。”

  塔笛卡不说话。她想多听一些有关母亲的事,她渴望谈她的母亲,可是她知道这个人是危险的,绝对不能给他任何鼓励。

  “我很爱慕你的母亲,”克劳利爵士继续说下去。“跟很多男人一样甘愿拜倒她的石榴裙下。但是,正如你所知道的,她对谁也不予青睐,除了你父亲以外。”

  “那是真的,”塔笛卡柔声地说。“他们彼此相爱。”

  “他们的爱是不同凡响的,”克劳利爵士说。“你告诉过我你的芳心还没有许给任何一个男人,小塔笛卡,那么,何不许给我呢?”

  塔笛卡吓坏了。刚才她的心思完全在母亲那里,而现在她却听见克劳利爵士的声调里有着她一向害怕的成份。她知道假如她望着他,她一定会看见他眼中那种表情。

  “你有何建议呢?”她问。

  她用话来刺他,希望她这个坦率的问话会使他受窘。

  “我建议你应该嫁给我,塔笛卡。”

  起初,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她以为他在开玩笑。

  她转身望着他,他正用一种她很不喜欢的态度定睛看着她。虽则她不相信那句话,但无疑地,他是诚意的。

  “假使你是认真的,”她说,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僵硬。“那么,我要谢谢爵爷的美意。不过,我的答复是——不!”

  “为什么不呢?”

  “难道我的话还没有说明白?”塔笛卡望着花园的远处说。

  “不明白。我要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嫁给我?我有很多东西可以奉献给你。”

  “那些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塔笛卡说。

  “那么你想要什么?”他问。

  “我想,答案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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