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着谈他是怎样见到娜达的。
由于他的记性很好,他能把彼此说的每一句话重说一遍。
他谈到不管他怎样同她争辩,她还是坚持说她决心到非斯去。
他说:“她终于使我实际上落入圈套,答应她我今天将让她知道,我究竟是带她到摩洛哥去,还是让她一个人单独去,在摩洛哥同我见面。”
侯爵用越来越低沉的声音说:“当然,整个想法是荒唐可笑的!荒唐可笑透顶!然而我知道,如果我拒绝做她要求做的事情,她这种年轻女人真会设法一个人单独到那里去。”
少校大声说:“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她像您所说的那样年轻漂亮的话!”
侯爵表示同意这种看法,他说:“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这正是我说过的话,但是她就是不听!”
少校说:“我想您是不是可以派人把她的哥哥找来?”
侯爵回答说:“我也有过这种想法。然而用这个女孩自己的话说,这样做将是缺乏运动家风度的。”
少校笑了起来。
“我同意她的看法,因此爵爷,我认为您应当带她一道乘坐海豚号。”
海豚号是侯爵的游艇的名字。
在少校说话以后,侯爵用惊奇的眼光注视他。
他问道:“你当真建议我采取这种将会受到指责的行动吗?当然,除非你期望我带一批人同行。”
在少校还没回答以前,侯爵愤怒地接着说:“你像我一样知道,我最讨厌许多蠢女人抱怨海浪大,并且由于我没有带她们上岸而产生疑心。”
少校张开嘴准备说话,但侯爵仍然愤怒地接着说:“非斯似乎甚至不在海边。它是在内陆遥远的地方,因此我不打算同一大批咯咯地笑个不停的观光客一道到达!”
少校很快说:“我不是建议这样做。”
侯爵问道:“那么你建议怎样做呢?如果有许多社交界的白痴紧跟在我后面,我怎么能同对我稍微有点用处的人接触呢?”
侯爵停了下来,因为他几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
少校说:“我理解您的困难处境,我知道如果让任何规矩的少女单独越过法国和四班牙到摩洛哥去旅行,那将是一种罪过。即使她在头两个国家能够挺过来,她在第三个国家肯定挺不过来!”
侯爵同意这种看法,他说:“这正是我的想法。我确信教长想强奸她,她之所以没有被教长强奸,只是因为她显得比实际年龄大。另外,事实也证明项链更加有吸引力。”
少校争辩说:“这一点我明白,但是由于这个女郎很年轻,她岂不是可以作为一个亲戚——也许是您的妹妹或者您的侄女——同您一道旅行吗?”
侯爵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少校接着说:“我料想您在旅行的时候是不会用真名字的。”
侯爵说:“是的,当然不会这样做。我将利用我化名为安东尼·戴尔的护照,除非你能想出一种更好的化装手段。”
少校说:“非斯一向是穆斯林世界的一个文化中心,因此您也许可以像以前一样装扮成一个热心的考古学家。我们两人都知道,您在这方面很在行。”
侯爵说:“我同意这种看法,但是我不希望一个讨厌的年轻女人缠着我。”
少校回答说:“这样做当然能装得更像。你还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尝试。”
“布赖恩,你真认为她可能成为一种宝贝吗?”
少校回答说:“我刚才想到这一点。如果您看来只是带一个年轻漂亮的亲戚去看看穆斯林世界,那末凡是怀疑您的人都不会感到很不安——您像我一样知道,有很多人很想知道为什么您要刺探他们的私事。”
侯爵看了他一会儿以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的论据,但是我不希望我在回来的时候不得不像一个有身份的人一样行事一一因为我破坏了她的名誉!”
少校说:“没有必要这样做。”
侯爵问道:“为什么没有必要?”
“因为她在游艇上将有一个年长的女伴。”
侯爵厉声说:“我拒绝这样做!我断然拒绝带一个讨厌的中年女人同行!如果我带像赫斯特那样一类人同行,她就会对这个女孩吃醋,并且以一种使人尴尬的方式完全控制我。”
他停了一会儿以后接着说:“此外,正如我刚才对你说的,我不想同任何一个人一道呆在波涛汹涌的海上。”
少校笑了起来。
“我同意这种看法,这会很讨厌!”
侯爵带有敌意地叫道:“那末你有什么建议?”
“巴拉特船长的非常漂亮的妻子一他同她感情极好,只要他在岸上,她总是‘刻也不离开他。’”
侯爵大声说:“我不知道巴拉特结婚了!”
少校说:“他结婚已经有两年了。我觉得巴拉特夫人最高兴的事莫过于被允许同他一道到海上去。”
侯爵聚精会神地听着,少校接着说:“她一点也不会妨碍您,您甚至连她的影子都不会见到。但是,一旦有人提出您的被保护人是不是有成年妇女陪伴的问题时,我敢说,巴拉特太太就是一位相当体面的陪伴人。她过去一度担任过珀肖尔勋爵几个女儿的家庭教师。”
侯爵说:“布赖恩,我早就知道,你会找到解决办法的!不过,天知道,我可真是不想让这个姑娘跟着我!”
少校说:“照她对你讲的话来看,我想她也不会妨碍您,特别是在您情绪不佳的时候。”
侯爵把眉头皱了一下,又大笑起来。
他说:“好啦,布赖恩,你赢了!你给我的难题找到了解决办法。现在,你最好快去安排一下,好让我明天上午可以启程。”
少校回答说:“遵命。”
侯爵又补充说:“这个案子结束得愈快愈好。说老实话,我觉得整个案子全是捕风捉影!我根本就不相信有人把大批天真无邪的白人姑娘运到非斯去,当教长们或别的什么人的妻妾!”
少校说:“我会尽量多搜集一些情报,再加上一份眼线名单。希望这些眼线能帮我们的忙,尤其是其中一名眼线。我们在阿尔及尔的时候,他帮助过我们。据我所知,他现在已经移居非斯了。”
侯爵说:“我知道你指的是谁。布赖恩,不管遇到什么难题,都难不住你。这是你的一贯作风。”
少校说:“遗憾的是,我并不是什么难题都能解决, 我也不需要再提醒您注意,您得处处小心,谨慎行事。如果真有人从事这种贸易,那些组织者可就发了大财。他们会拼命反抗,不让您妨碍他们。”
他说话的时候,一本正经。因此,侯爵问道:“德比勋爵好像认为有人在从事这种买卖,您也真的这样看吗?过去,他可是派我们搞过不少徒劳无益的调查!”
少校不慌不忙地说:“我认为,确实有人在从事这种买卖,而且愈来愈猖獗。不过,我也深深懂得,在苏丹刚刚开始执政的时候,就损害英国和苏丹之间的良好关系,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侯爵不快地说:“好啦,好啦,你和德比勋爵比谁都高明!我现在就去通知那个讨厌的孩子,明天上午接她上船。我想,海豚号现在还在泰晤士河上吧?”
少校回答说:“就在离汉普顿宫不远的地方。我这就去通知船长你要带来一位女客,而且您希望他这一次带着太太一起出游。您刚才说那位女客叫娜达吧?”
侯爵证实说:“不错。她对我说,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快乐’,可是,只要跟她在一起,我可是快乐不起来。”
少校说:“那可不一定。也许,您会发现同她讲话很舒心,因为您不必左顾右盼,也不必担心您讲的话会在市场上传扬开来!”
侯爵说:“沃林顿小姐是不是一位十分有趣的人物,我可是持怀疑态度。”他的声音里有一点嘲弄的味道。
少校兴致勃勃地说:“她得取一个和您一样的姓。您要告诉她,从她在摩洛哥上岸的时候起,她就叫‘娜达·戴尔’,而且务必称呼您为‘叔叔’。”
侯爵说:“我想,她最好当我的妹妹。‘叔叔’这个词叫我觉得自己像个大老头儿。”
少校大笑起来。
“好吧,就叫她当您的妹妹吧。可是,老天在上,爵爷,您可不能叫她爱上您,您也别爱上她呀!”
侯爵回答说:“这个您不用担心!我一向讨厌有些姑娘,本身并没有什么优点可盲,只会围绕着你叽叽喳喳。”
少校站了起来。
“从您对我讲的情况来看,娜达似乎很有个性。也许,我们应该给她找一位年长的陪伴人和一位女仆,从陆路送她去非斯。我们不这样做,说不定就是犯了错误。”
侯爵问道:“要是那样的话,她们到了非斯,我怎么安置她们呢?”
少校叹了一口气。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觉得,叫她和您一起乘海豚号比较便当。要是您手段高明的话,您也许能够说服她,叫她在您调查期间一直呆在船上,不要乱跑。”
侯爵无可奈何地哼了一声。
他说:“我有一种不安的预感,觉得不管我到哪里去,她死活都非要跟着我不可!”
少校说:“那样,她就是您的小妹妹,跟着自己的哥哥到摩洛哥来观光游览。而这个哥哥又是一位对摩洛哥的一切珍宝素有研究的专家。”
侯爵烦躁地说:“好啦,好啦。我看,我是别无选择了。我相信,我的热心肠和强烈的责任感总有一天会把我害得一命归天!”
少校回答说:“那不一定。到现在为止,您不管办什么事情,都很顺利。我看,这一次,这个小小的使命也不会失败。”
侯爵忧郁地说:“但愿如此。说老实话,我很担心完不成这项任务!”
“如果您不接受这项任务,您就只能留在伦敦,和赫斯特夫人周旋啦。”侯爵摊开了双手,表示无可奈何。
“我宁愿同十几个残暴的摩洛哥人周旋,也不愿同她周旋!”
少校说:“您很可能真的要和十几个残暴的摩洛哥人周旋。现在,我得去忙我的啦,爵爷,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向您保证,我会尽量多搜集一些有关的资料向您汇报。”
少校一边说,一边离开房间,并没有等侯爵向他道谢。
房门关上以后,侯爵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一边品尝,一边思索。
平常,少校对侯爵的名誉是爱护备至的,他经常提醒侯爵注意不要引起外界的“流言蜚语”。
这一次,他竟然同意娜达和侯爵一起乘游艇出游。这大出侯爵的意料之外。
接着,他又把整个问题思考了一遍。
他认识到,装出一副到非斯去游览著名建筑遗址的样子,倒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侯爵在如何完成秘密使命的一切细节上,都是小心谨慎的。
他会随身携带一部有关欧洲历代著名建筑的专著。
书的作者就是安东尼·戴尔。
三年前,他就自费出版了这本书。
如果有人不仅仅好奇,还有所怀疑的话,他就只需要说,他此行的目的是要搜集资料,再写一本书。
那是一本有关北非建筑史的专著。
他在艰苦的环境中懂得,一个乔装打扮的人,只要稍出差错,就会把自己的命送掉。
他和布赖恩·阿什利过去有一个熟人,就是因为不小心被人暗杀掉的。
那人乔装打扮成一个有身份的人,可是有人看见他用欧洲人的方式而不是用阿拉伯人的方式解手。
在诸如此类的小事上,很容易出错。
两个小时以后,就发现他死于非命,一把刀子插在他的咽喉上。
幸而德比勋爵指示他,不管他在非斯发现什么情况,他只能搜集证据,不能插手。
这当然要比“真刀真枪大打出手”容易一些。
与此同时,他已经答应要设法为娜达找回项链。
在他离开餐厅的时候,他心里想:“我要尽最大努力。不过,任何珠宝都比不上生命值钱。”
他心里想,他得向娜达说明这一点。
即令他们找到了那位教长,他愿不愿意把他偷去的东西交出来呢?对此,他并不十分乐观。
在大厅里,看门人把帽子递给他。他对看门人说,他要出去散步一小会儿,半小时就回来。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空气很新鲜。
他快步向南奥德利大街走去,走到昨天晚上他和娜达谈话的那所房子面前。
他举起手来,准备去掀门卜锃亮锃亮的银色门环。
他还没有扣门环,门就开了,娜达站在那儿。
她说:“我一直在张望,等着您来。您终于来了1 我见到您很高兴!”
他觉得,在白天,她比昨天晚上显得更可爱了。
现在,她已经洗去了脸上的一切脂粉。
她有——副英国人的面容,白里透红。
昨天晚上,她用睫毛油染黑了睫毛,使她的容貌显得有些难看。
现在,侯爵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睫毛根部呈黑色,末梢呈金黄色,像孩子的睫毛一样。
她的眼睛像高山龙胆一样深蓝色。
侯爵心里禁不住在想,要是当初教长看到了她现在这个样子,他会觉得她比项链更可爱。
她在前面带路,领着他走进他们昨天晚上谈话的客厅。
阳光穿过窗户,射了进来。
侯爵看到室内放了几盆花。空中弥漫着鲜花的香味。
在他进门以后,她就把门关上,疑惑不定地望着他。
他知道,她很担心他会再一次拒绝带她走。
不过,他心里仍在生她的气,所以,他一言不发。
相反地,他背靠着壁炉台,站在那里。在下面的壁炉里,一小堆木柴正在燃烧。
娜达终于跑到他跟前,问道:“您……怎么……决定的?我—直……睡不着觉,因为我……担心您…会逼迫我……一个人单身…去非斯。”
侯爵问道:“你还是决心要干那种极端愚蠢的事情吗?”
她点了点头。
接着,她又细声细语地说:“我……我倒愿意……跟您同行。”
侯爵说道:“这样说来,我想,我是不能不让你跟我同行啦。不过……”
他还没有说完这句话,她就大喊起来。喊声好像在大厅里回荡不已。
“您同意啦?您……同意啦?噢…多好呀!我早就知道您很有运动家的风度……,您决不会…让我自己……去面对厄运!”
侯爵说:“我不会让你自己去面对厄运的,我要带你和我一起坐游艇走——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只要我认为合适,你得完全按我的吩咐去做,不能有任何异议。”
她喊道:“我答应……我当然答应。不过,要是办不到的事情,您得格外开恩……不要提出来……。”
侯爵大笑起来,因为他禁不住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