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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马缘 page 13 作者:芭芭拉·卡德兰

  眉娜静静地听着,华金继续说:

  「看到他的样子真恐怖,小姐──恐怖极了!」

  眉娜紧握着双手。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渴望做些事来帮助公爵,但是,这就像面临一道永不可超越的障碍。

  她只有木然地站着。

  华金从口袋里抽出一条皱成一团的手帕,胡乱地擦一把脸。

  「我必须回到爵爷的身边了,小姐。」

  他转身开门走进去。这时一个差役从走道远远走过来。

  「我正在找妳,小姐,」他对眉娜说,「后门有一个人想和妳谈话。」

  「一个人?」眉娜一时无法集中精神听差役说话。

  「是的,小姐,他说他从科瓦来,妳一定希望看到他。他是瞎子。」

  眉娜低喊一声。

  「一定是厄斯!厄斯·维扬!在那里?快带我去!」

  差役很惊讶地注视她激动的表情,带领她走下后楼梯,直达厨房门口。

  站在门外的老人,白发在暖风的吹拂中轻轻飘动,正是厄斯.维扬,他的孙子站在他身旁。

  「厄斯!厄斯!」眉娜欣喜地大叫,握住他的双手。「您来得正是时候!我需要您──非常需要您!」

  「主引导我来这里,」厄斯低沈的声音带着浓厚的科瓦腔,「我觉得这里有事需要我做。」

  「真的有事,」眉娜说,「快上楼看看公爵。他摔倒了……非常恐怖地从马上掉下来……医生说他跌断了背脊,会终生瘫痪!」

  她一边说话,一边抓住厄斯的手,拉着他直往厨房外的石板走廊上快跑。

  她握住他的手时,觉得一股莫名的暖流传遍全身,与从前和他握别时的感觉相同。

  他们走上楼梯。

  虽然带着他匆匆前去,眉娜内心亦不免产生疑问,国王的御医都表示无望了,厄斯难道真能为公爵做点事?

  然而,她确实见过他奇妙高超的医术治愈了姊夫以及村中的居民。

  她也知道,他的声誉极佳,声名远播,所有科瓦的渔夫及村民咸称他圣人。

  「找厄斯!」只要村中有人受伤或病情严重,医生放弃救治时,旁人便齐呼「找厄斯」。

  眉娜带着他们抵达公爵卧房门外时,突然想到,如果她带一个瞎子医生为公爵治病,不知道他作何感想。

  她难免想到,公爵或许一气之下把她这个好争辩的东西革职;认为这种治疗法纯属胡闹而拒绝厄斯的帮助。

  她有点害怕。厄斯好像早窥透她的心思,很安详地说:「妳必须相信上帝,孩子,相信祂的爱。这样永远不会失败。」

  眉娜吸了一口气。

  「我信任您,厄斯。」她沉着地说,举起手来敲公爵的门。

  华金打开门,看到眉娜身边站着另一个人,大为惊奇。

  「我希望跟爵爷说话。」眉娜说完,牵着厄斯的手往前走。

  以前她从没进过公爵的房间。这间宽敞宏伟,天花板高悬的卧房给她的印象就像它主人一样魁梧壮观。

  房内的窗帘和从天花板直垂而下的软帐都是红宝石色的天鹅绒制成。

  几世纪来家族所获得的纹章全装饰在公爵上方的壁上。公爵直楞楞地平躺在床上,使人觉得他像墓穴里的一块石头。

  她勉强排除杂念,仍然握着厄斯的手走向前去,站在床边。

  公爵闭着眼睛,从他前额紧皱的眉头,紧抿双唇以免大叫出声的神情来看,她了解他正忍受剧烈的疼痛。

  「爵……爷!」

  眉娜细细地轻喊,他听到了张开眼睛。

  他看见她站在床前,并不惊讶,只是眼光茫然,好像痛得失去知觉在祈求她帮助,虽然明知她也毫无办法。

  「爵爷!」眉娜再叫一次,「我带一个人来医治您。」

  公爵的表情并未改变,她继续说。

  「他治愈过您的弟弟,龙纳德郡主。在科瓦时,我们都相信他是位具有超然力量的奇人。请您让他帮助您好吗?」

  等了半天,她以为公爵会开口拒绝,谁知过了不久,他哑哑地说:

  「如果他能……赶走这该死的……疼痛,我就……相信妳告诉我关于……他的事。」

  眉娜听他这么说,顿时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害怕……十分害怕公爵会拒绝厄斯。

  她站到一旁,这位瞎子向前走到床前。

  眉娜背贴着墙壁,厄斯的孙子和华金则靠门站着。

  厄斯直挺挺地站在公爵身旁。眉娜在科瓦时已摸清他看病的方式,他一向仔细倾听病人的气息来判断受伤的部位。

  他一动也不动,全神贯注地站了将近一分钟。

  眉娜摒息等待厄斯的结论,在心中默默祈祷公爵有治愈的希望。

  厄斯终于移动了,伸出右手轻轻地滑进公爵的肩膀下。

  他的左手拉动被单,眉娜发现,公爵可能为了医生检查方便,连睡衣都没穿,裸露上身躺在床上。

  虽然厄斯的动作非常轻柔,公爵依然痛苦地呻吟,厄斯这时才开口说话。

  「再忍一会儿就好转了,」他说得很轻缓,「所有的疼痛会逐渐消失。」

  说完,把左手放在公爵的胸口上,右手仍然垫在他肩下。眉娜知道,这正是他行使神力的时刻。厄斯一向认为上帝借着他的手心,把这种超然的力量传送到伤者的体内。

  厄斯微仰起头,聚精会神地凝视上方,好像仰望天堂一样。

  眉娜了解他正祈求上帝,本乎「神爱世人」的慈悲心怀,使这个扭断筋骨的子民恢复健康。

  好久一段时间,卧房里一片寂静,气氛肃穆。公爵终于打破寂静,说:

  「我感到一种奇异的悸动和一股强烈的热流流窜体内。似乎是由你的双手传递过来的。」

  厄斯没有答话,片刻后,公爵以截然不同的声音说:

  「疼痛消失了──真的消失了!」

  眉娜紧握双手。

  强忍许久的眼泪,剎时盈满黑亮的眼眶,沈痛的解脱以及快乐的降临使她喜极而泣,满屋的阴霾随着纷纷滚落的泪珠消失不见。由于自己激动的情绪,她体会得出,自己深爱着公爵。

  想起以前那么强烈地憎恨他,此刻却认为爱上他,似乎很可笑,但是听到公爵免除痛苦时,自己心中那份狂喜是不容置疑的。

  她回想,自从华金告诉她公爵瘫痪的那一刻,她在昏眩悲痛的情感中发现自己早爱上他了。

  爱神的脚步悄悄地来到身旁,轻轻撒下爱的种子,种子徐徐地萌芽,一切都在无形中进行,等爱的幼苗逐渐在心田茁壮,她仍然不自觉。

  她唯一感受到的是公爵的影子时时刻刻萦绕在她左右,无法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即使她憎恨他的时候,他的形像依然专制地盘据整个心头,挥之不去。

  当他对沙达表现出无限的关怀,甚至为选错学校而主动向他道歉,使她深深觉得,他就像沙达所说的,能够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实在太伟大了。

  这种自动认错的行为,对他们那些高官厚爵的显贵来说,是很难做到。

  或许从那一刻起,她对他的种种看法都逐渐改观了。

  她不再认为他是一个狡诈的恶汉。他俊挺的容貌、高贵的表现,使得她分分秒秒惦记着他,逐日加深对他的爱慕。但当时,她仍不肯承认这个事实。

  她亲眼看见公爵从马上跌落下来,心里急遽绞痛的感觉原可使自己体会出自己是爱他的,但极度的震惊使她失去感觉。

  爱情的诗篇,彷佛一直无声无息地谱在心扉。华金所说的诊断报告就像突起的火种,及时点燃易燃的纸张,熊熊的烈火在心中燃烧着,炙热的温度使她察觉爱的存在。

  「我爱他!」现在,这个念头不时地在脑中盘旋。「我爱他的一切:他的威武、他对薇薇的仁慈。薇薇走失时,能体会我焦急心情。」

  当厄斯正双手运功为公爵疗伤时,眉娜静静依着墙壁,紧张地等待结果。到城堡后这段日子的种种景象历历如绘地浮现心中。

  好像经过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公爵的声音再次回荡在宁静的室内。

  「现在,悸动和热度都消失了。」

  厄斯低下头来,彷佛看得见他一样,展露出笑容,说:「爵爷动一动手臂好吗?」

  「我……不能……动……」公爵起初怕痛不敢妄动。

  话还没说完,左手不知不觉就抬了起来,与肩膀同高。

  「现在动动右手。」厄斯安祥地说。

  公爵也照着做。

  整个疗伤的过程令人不可思议,对他而言不但关系重大,而且意义深远,他深深感激厄斯,低沈的声音充满无限的情感,他说:

  「你治好了我!」

  「这是上帝的力量,」厄斯回答他说,「不是我。」

  「我该说些什么?」公爵问。

  「只要感谢上帝。他关怀、爱护他的子民,所以允许我这个仆人遵奉祂意旨来帮助他们。」

  「我能动了!我不会变成废人了!」公爵高声地对自己、对周遭大喊,好像不敢相信那是真事,需求证一番。

  他心急地想立刻坐起身来,但是厄斯的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安静躺着,爵爷,」他说,「今天或明天,您的背部还会微微作痛,所以您先别急,让上帝的神力慢慢……慢慢地奏效吧!」

  厄斯微笑地说完话后,从床前转过身。眉娜了解他的意思,急忙回他走过来,拉住他的手。

  「我该怎么感谢您呢?」她问道。

  「我不需要感谢,」厄斯答道,「因为妳需要我,所以我来这里。」

  「小孩子们也希望见见您。」

  「那么,带我去找他们。」

  「看过他们之后,请不要离开。」公爵说道,「我希望你留下来,至少也得等到明天我完全恢复之后再离开。」

  「您不会再需要我的,爵爷,」厄斯答道,「我孙子必须带我上路了。」

  「无论你留多久,我希望能有机会好好款待你。」公爵强留他住下。

  「我必须继续我的行程,到北方去。」厄斯缓缓地说,好像旁边有人指点他一样。

  「那么,我该如何表达我心中的感激呢?」公爵问。

  厄斯没有回答,移动脚步,走向他的孙子。

  眉娜走到公爵床边。

  「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公爵吩咐她照着做。

  「他不会要钱的,」眉娜答道,「但是我会想想我能为他做什么。」

  公爵炯亮的双眼直盯着她,安祥地说:

  「谢谢。」

  她怕公爵从她脸上的表情洞穿她的心事,所以急忙转过脸来,匆匆离开。

  她带着厄斯回到西厢的客厅,沙达一看见他,又惊又喜,高声问候他。

  「厄斯!您来这儿做什么?」

  「厄斯来为公爵疗伤。」眉娜解释。

  「如果您昨天来,就可以为我看病!」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呢?沙达少爷。」

  厄斯伸手摸摸沙达青肿的眼睛。

  「都快好了,厄斯,」沙达不太舒服地躲着。

  「站好,」眉娜命令他,「你知道厄斯会使你更舒服。」

  「他刺痛我的眼睛。」沙达不以为然地抱怨。

  厄斯并没有注意他说什么,只是很专心地把一只手按在青肿的眼睛上,另一只手触摸沙达破裂的嘴唇。

  一会儿后,沙达不再不安地躲着他,安静的站好。

  厄斯终于拿开手,沙达说:

  「好妙,厄斯,您真会治病!我的眼睛不痛了!」

  老瞎子双手按住沙达的肩膀,说:

  「我再为你消除僵硬的感觉,你身上只是皮肉青肿,没有真正的内伤。」

  「如果您赶快帮我治好,我就可以骑马了。」沙达换了口气,很兴奋地说。

  厄斯微微一笑。

  「明天你就可以骑马了,沙达少爷,皮肤上的青肿,马上会消失。」

  「您怎么知道我身上有青肿……?」起初,沙达有点不相信,然后看着眉娜,张口大笑,「他真是位魔术师!」

  「咦,这个名词用得不错。」眉娜开心地笑了。

  公爵的痊愈使她快乐极了,忍不住想随时随地手舞足蹈。

  她渴望回到公爵的卧房和他说说话,以更肯定他恢复健康了。

  但她并没有这么做,只忙着为厄斯和他的孙子准备路上的食物。在他们临走时,又塞了五个金镑在小男孩手中。

  他摇摇头,只收下一个金镑,作为旅途中照顾祖父的费用。

  眉娜知道自己不能和他争论,因为他们有他们的原则:厄斯不肯拥有世间任何金块。

  厄斯看过凯婷和薇薇后,即行告别。他们护送他走到前门,道声再见。他握住眉娜的手说:

  「恶感已经消失了。妳不要再怀恨,我的孩子,尽情地爱吧。那样生活才有意义。现在,妳可以发现,快乐随时在妳左右。」

  眉娜惊慌地看着他,因为孩子们正在聆听他们说话,所以她不便回答,只低下头来轻吻厄斯的手。

  他了解她感谢的理由,微笑地和孙子乘马车离开。眉娜注视着上路的马车,直到它消失。

  他们回到楼上的客厅。眉娜读几篇小故事给凯婷和薇薇听,然后催她们上床小睡。

  「今晚,我可以下楼和您一起用餐,」沙达对眉娜说,「您有没有听到厄斯说我明天就可以骑马?」

  「听到了,」眉娜答道,「你精神很好,可以做做功课。」

  「那不公平!」沙达争论道,「您说过,到这周末为止,我都不用写功课。」

  「如果你有精神骑马,一定也有足够的精神做一点算术题。」眉娜很严肃地说。

  沙达扮个鬼脸,不再提出抗议。过了一会儿,他问:

  「厄斯怎么会来呢?」

  「他说,他知道我们需要他。」

  「他真的治好了哈瓦德伯伯吗?」

  眉娜点点头。

  她没有告诉沙达,公爵本来会瘫痪。

  现在,她真正松了一口气。如果厄斯不出现,后果真不堪想象,公爵必须被迫一直在床上,或者是此后只能坐在轮椅上了。

  「谢谢您!主啊,谢谢您。」她心中诚挚地默诵着。

  忽然,有个声音打断她的祈祷,问她:

  「这么做,对妳有什么意义?」

  她不知所措,害怕答案的揭晓。

  ☆☆☆

  凯婷和薇薇作午后小憩,眉娜让玫瑰照顾她们,自己下楼去。

  沙达骑了一个下午的马,她坚持他在下午稍作休息。

  虽然沙达提出抗议,但他也发现自己相当疲倦,便不再争辩,自动躺在沙发上休息,看书。

  眉娜到图书室去,想借一本书来看。

  过去这几天中,接二连三地发生那么多事,使她无暇也无法静心看书。

  事情终于过去了,此刻她决定安静地坐下来,好好看看书。过了约莫一个钟头,不知不觉地把那两本书看完了,想换本别的书,便离开房间,走向图书室。

  她从华金的口中获知公爵过了一个很舒服的夜晚,打算下床走动。

  「请你劝告爵爷,在床上多躺一些日子。」她请华金转告她的意思,心中却盼望自己能亲口劝劝他。「你知道厄斯·维扬说过,他还会疼痛一段时间的。」

  「小姐,微微作痛和僵躺在床上可大不相同。」华金答道。

  「我知道,」眉娜说,「但是,爵爷应该懂得,至少这礼拜要尽量保持安静才有助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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