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渌波痴心 page 9 作者:安琦

  缺气吗?不多想,她凑上自己的嘴巴渡了些许空气给他,可却仍不见他醒来。“真是,早跟你说了别来的,还来!”

  唉,算了,现在骂他,他也听不见!

  陷身于涡流中,苏映潮也感吃力,尤其还抓着江重涛极沉重的身子,不再迟疑,她口中喃喃:

  “叱咄,脚下之水皆我座下,呼邪,涡神浪鬼速从我令,万、众、净、空!”

  命令一出,转眼间,那原本强大凶猛的涡流竟化为一波柔水,乖顺地圈围着两条身躯轻轻缭绕、盘旋,而远处也只剩几道白雾不死心地叫嚣呜咽着。

  见状,苏映潮只好掀开腰间竹篓,唤出旋龟:“破仔,水底冤魂我一向没辙,你帮我赶赶。”

  闻言,只见那竹篓摆呀摆地,且停了半刻。“破破!”忽地,里头喷出一道龟影,它直直对着那些难缠的白雾追去。

  “呀呵,就知道这个你最行!”瞅着那在水底极其灵活的小影子,她笑,而低眼望住那江重涛,却不住攒眉。

  唉,上头下雨刮风、浪又太大,看来还是得先找个地方避避。

  第六章

  乳色的岩石怜峭,如钟、如笋、如柱般嵌挂在石壁上,地上水湟处处,无限扩张的空间里,不绝地响着清脆的水流声。

  然,那水声叮咚不断,某处传来的喃语声也跟着不甘寂寞,她念着念着,还不时掺杂几句骂。

  “好累,累死我,没事长这么高大做啥?”由水底洞穴钻进,苏映潮好不容易才将江重涛背到了一处较干爽的台地上。抬眼向那透着光却高不可及的小洞,又愣瞪着四下一片白皑皑的景色。“啐,怎外头下雨,里头也跟着下雨?这下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能不能出去、怎么出去又是一回事,尤其你还不醒……喂,重涛兄?”

  她轻轻拍着膝盖上的那张脸,因为石头硬,怕他不舒服,所以她才提供了自个儿的腿让他当枕。只是凝视着他的脸,她又不禁想起他在水中,那坚定且毫不畏死的眼神,而心底亦悄悄生出了一股怜惜。末了,她悠悠地叹了口长气。

  “唉……到底是为了谁,你要这么拼命呢?今天若不是我,你可死定了!”只是……呵,她却还是忍不住要为他这份执着所感动。摸上他的额,她帮着拂去黏在上头的湿发,解去他后脑上松缠的半截绦带,并将他的长发晾了开。“这个……等你头发干了再还你吧。”

  将那绦带收起,她又盯上他紧闭着的眼,挺直的鼻梁和丰厚的唇。

  ……唇?“喂,我有没有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而且说话也很好听?还有我……打从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和一般男人不同?”

  不知不觉,她摸摸那抿着的唇瓣,跟着,她低头将自己的唇瓣贴上他的……而再抬起头,她心中更漾起了一波波难以自制的悸动。天,她该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

  原本,她还以为自己只是喜欢他明朗的个性;原本,她还以为是因为他与她都是和江河息息相关之人,所以也才对他有着无比的亲切感,没想到……

  唉,难道个性太简单也是个错?简单挑个人就跟,简单挑艘船就上,简单挑个人就喜欢?努力想着,但到最后她还是以哀号收尾。她无力地以额抵上他的额。

  “我知道我脑筋简单,但是却晓得根本不该喜欢上一个人,你是人哪,可我不是!天知道……天知道我现在居然连你想救的那个人都嫉妒,真希望她不是名女子。”先万别呀!千万别是!“‘她’……不会是个女的吧,重涛兄?”抬起垮着的脸,呆呆瞅着他。

  “唔……”

  “呀!”

  岂知那枕在她膝上的人居然在这时有了反应,她骇了一跳,立即站起。也因为这下意识的动作,咚地一声,江重涛脑袋叩地。

  “笨蛋!”骂了自己一句,又马上趋前捧起他的头。“不会有事吧?这下没淹死却让我给摔死了。”

  看着也揉着他的后脑勺,可他的鼻竟就这么流出血水来。

  “唉!不会吧?”她帮他擦去,同时也发现他的耳朵也跟着淌出血水。“这下死了。”这七孔流血是只有淹死的人才会有的耶!不行不行呀!重涛兄……

  “你……”

  “嗄?没死?”正当她七手八脚帮着擦掉那流淌的血水时,那一直紧闭着的双眸,缓缓掀了开来。

  “谁……”半闭着眼,他哑问。

  “谁?”两眼似铜铃。“我是苏映潮呀,你看不清楚吗?还是……还是脑袋被我摔坏了?不过摔坏就算了,可别摔死,你醒了吗?重涛兄,醒了吗?”

  醒了吗?醒了……

  只依稀望进一张慌张的脸和一道慌张的声音,江重涛便又沉沉地陷入那场纠缠他许久的梦露。而梦里——

  “缎儿!你醒了吗?是我,重涛大哥。”趁着黑夜,他翻过了高墙,进入了那他从不曾由正门进去过的宅第,找着了缎儿的房间,他如同幼时一样只在窗外轻唤。

  只是这回里头的人并未像以往一样,立即开了窗探出头来。

  “缎儿。”又焦心地敲敲窗片,但房里依旧无声。自那次在他的船上受伤后,他便没再见过她,而至今也已过月余。他还记得那一天将缎儿送到医馆,然后通知她爹娘来的时候,那场景是多么地难堪。

  她那本来就不喜欢他的爹不仅怒骂他穷人痴想,甚至对他拳脚相向;而她娘虽然多少清楚他这个与缎儿青梅竹马的玩伴,可迫于当时的情状,她也只是默不吭声,始终哭着。对于这结果他虽感到无奈,但却可以理解。

  因为他们的女儿不醒,他所说的话、道的歉,就也入不了他们的耳。因为船是他的,打中缎儿的船帆也是他的,万一缎儿真丧了命,自然也是他所害。

  咿呀——当他正愁着无法见着那让他夜夜难眠的人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个缝儿。

  “缎……”他欣喜地抬首。

  “嘘,小声点,进来,快进来。”哪知开门的竟是缎儿的奶娘。那个从小看着他和级儿一起玩要成长的妇人。“呀,还发什么愣?万一给人瞧见,不给抓去打才怪。”

  妇人抓上揪然的他,带他进门。

  “你怎么还来?”合上门后,她仍不敢大声,她瞅住那高大的男子,讶异他的憔淬。

  “我担心缎儿,在医馆,我被挡在门外;她被送回来,我更没有机会看到她,她没事吧?”床前的帷幔低垂,他瞧不见里头的人。

  “小姐她……”说到她的伤势,妇人再忍不住红了眼。

  “很严重吗?在船上我看过没外伤,她被送回来之后我听说她醒过来了,那么……”心急,直往床边走,但却被妇人挡了下来,她拉他到一旁。

  “小姐喝完药,现在正睡着,别叫醒她。”

  “但是……”今日不见不晓得哪一天才能再见,说不定他等一下就被人掏出宅子去了。

  “她好不容易才睡着的。”

  “好不容易?”听了,忐忑。“为什么?”

  要他在椅上坐下,等他静心,这才说:“小姐刚受伤的那一阵子是昏睡不醒,等醒来,却经常喊着头痛;她早上不睡,夜里更是呕到胆汁尽光,我看得好心疼。”她哽咽。

  “她伤了哪儿?”白了一张脸,咬紧牙根。

  “大夫说伤了脑,这回要是能医好,可能一些毛病也不能根治。”两只长满皱斑的老手紧紧互抓。

  “一些……毛病?”

  不觉,泪水汩汩地淌。“小姐她现在耳朵不灵,说话也不清晰,手和腿有时候更昕不听使唤,在吃了许多大夫的药之后,还是一个模样。”

  瞪大眼,完全无法相信。缎儿……缎儿她是这样地灵敏,于今却让他害得……“我不相信,奶娘,我想看看她。”

  “涛少爷!”又拉住他。在她心里,他虽然只是寻常人家出生,又或许现在有些落魄,但那赤诚向上的心却是她一眼瞧得透的。自始至终她一直以为他和她家小姐会成一对,即使老爷反对,只是……只是现在……“呜……”她克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奶娘您?”

  “涛少爷,小姐她可曾跟你说过她的婚事?”她心酸地问。

  闻言,脸色骤冷,他点头。

  “我担心……”

  “怕缎儿嫁不成?”一般人家,谁会想娶一个带有残疾的媳妇儿?这回,他可是误了她的姻缘?虽这想法令他心如刀割,而他也根本不想她嫁给别人,但他却不得不思及。

  听了,妇人的泪只是流得更厉害。她摇头,久久难言,等好不容易平复哭意,才说:“如果嫁不成,我就不需要这么担心了。问题是老爷根本不这么打算,他压根儿不想让外头的人知道,除了家里的人,连那些看诊的大夫都塞了银两让他们改口。”

  “改什么口?”

  “说小姐只是得了风寒,一个月后还是可以嫁到表少爷家。”望向床,又说:“如果那时真能好也就大幸,但万一小姐还是这样呢?难不成要等被发现之后才……”

  “不该是这样!”一拳击向身旁的茶几,上头的杯壶震得价响,他顿地起身往门口。“我找你家老爷!”

  “涛少爷!”奶娘忙惊呼。

  “奶娘……是重……涛大哥吗?”正当两人僵持不下之际,床上的人醒了。她问着,声音虽不哑,但却凝滞,好似咽喉里哽了什么,使她无法平顺出声。

  “缎儿!”闻言,江重涛耐不住地紧了五指。奶娘的话……果真?睇住床帷,他顿下脚步,直至床帷被里头的人掀起一角。

  “重……”她身体一滑。

  “缎儿……”一老一少齐趋前,幸好江重涛动作快扶住了那差点摔下床的人,他往床边一坐,脸色极度凝重。

  凝睇着他,被扶着的缎儿忍不住扬唇。“你……怎连胡……都不刮?好丑。”话难以成句。

  “你?”她的笑靥在他看来竟是无情的鞭笞,那令他心痛。

  “我没事的,奶娘……跟你说过了?”

  她抬眼向老妇,但对方只是沉默,因为违背了承诺,她答应过若江重涛来,要跟他说她无事。

  “奶娘都跟我说了,你……”

  “一个月后……我要嫁人了,以后再不容易看到……你,今天你来……我高兴。”困难地把一串话说完,只是她一说完,便也被带入了一副温暖的胸膛之中。“重……”

  “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紧紧拥着她,好似要将她嵌进自己的骨血般。“以后我不行船了。”

  “为什……”欲挣脱他的双臂。不说赚钱糊口,不说他与她之间的感情,江上的生活于他来说便是生命呀!这她了解,且自小至大唯有更深刻地体会。难道,为了她,他想抛弃这些吗?

  “嫁给我,缎儿。”细细凝住她的脸。“嫁给我,以后我不行船了,这辈子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他甚是激动地说着,可,得来的竟是一场残酷的回应,她……居然摇头!

  “不。”摇着头,她说。

  “缎儿你……你的意思是?”他抓着她的双臂。

  “我不嫁你。”嘴抿着,神情坚决。

  “为什么不嫁我?”好似在她眼里捕捉到什么,可又无法确定,但他相信若问,她一定也不会说。好久,迫不得已凛下心,他横抱起她。“跟我走!”

  “涛少爷!你不能这么做,这样小姐她……”妇人挡在门口,心慌地劝。而也在这时,房外头来了人,他们疾敲门——

  “嬷嬷,里头发生什么事?缎儿怎么了吗?我怎么听到男人的声音?快开门,嬷嬷!”是她家夫人,一定是听到刚才房里杯壶的声响,所以……

  “呃,夫人没什么,是老奴刚刚打盹,不小心摔了一只杯。”妇人回头扯着那失了理智的男人,几近无声地劝:“涛少爷,你快走吧,即使你想带走小姐也是不可能的,夫人和老爷要是知道你在这里,一定会让人打你,快走吧!”

  听不下功,他心意已决。“就算我会被打死,我也要带缎儿……唔!”猛地,他上臂处突然一阵痛,低头,他发现那被抱着的人居然咬着他。“缎儿?”她咬得他泛血。

  “放下我。”她说,只是他依旧不为所动。“放下我。”见状,于是她又重复一次,而他这才将她放回床榻。

  半伏上床褥,抬起脸,她五官之间乍现一抹笑意,那笑,是鄙夷的。

  “我说……不嫁你,就是不嫁你,因为你穷,表哥……他……可以给我很多东西,他可以给我吃好穿好。”

  “缎儿?”无法置信的不止江重涛一人,还有他身后的妇人。

  “我……不想跟你过苦日子,所以……才会答应爹,嫁给大表哥。这么说……你明不明白?我原不想说,但是……你逼我。”两眸瞠大,无泪无嗔。

  “我逼你?你认为我逼你?”握拳的手,颤抖着。

  “不是吗?在船上……我原就想说……但是那船帆……”

  “你说谎对不对?是不是你爹逼你嫁?”问完,他更回眼对住老妇。“奶娘,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

  “这……”被问得冷汗直渗,因为同时有两人以恳求的目光看着她,那眼神几乎要将她逼入胡同。

  “嬷嬷,我确实听到男人的声音,你快开门让我进去!”这时,门外人又敲门如擂鼓。

  不得已,妇人只得择一而言:“涛少爷,刚刚我说的你就当作没听到吧,你快走,再不走等老爷夫人进门就糟引快,快走!”她推他向另一边的窗户,开了窗,要他出去。

  回眸看住缎儿,他沉重说:“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所以才这么说,不过缎儿,请你答应我,你的病我一定会找来药材医治。在这之前,请你别作下任何决定,作下那些你不愿意且会伤害自己的决定,好吗?”床上人不语,他再问:“请你答应我,否则我不走。”离开窗边,语意坚决。

  然而听着那如催命的敲门声,缎儿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我答应……你,你快走吧。”

  “等我,缎儿……”

  “快走!”

  ※  ※  ※

  一个时辰之后,洞里的水声依旧不绝,苏映潮觉得一股寒意袭来。

  “好冷,这洞居然比水里还要冷,是不见天日的关系吗?难怪这里要被称为冥山阴府。”

  抬眼望住那顶端的小洞,她自言自语解着无聊。而低头,她挪了挪那被江重涛压得麻痹的腿,又继续手边的工作。因为找不着绣针之类的工具,是以她以指甲慢慢帮他挑去手上扎着的幽冥花刺。

  “真是怪花,花朵果实可以治病,花刺却能致命。”她挑出一根,弹到远处,嘴边哼着。只是当她想弹去第二根刺时……“哦,想毒死我呀?呵,你下下……下下下辈子吧,啐!”那刺竟扎进她的指尖。不过幸好,它的毒液压根儿不会对她这非人类产生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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