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喊了数声,摇晃了好儿下,都不见人转醒。
当街睡真这幺好睡吗?若不是日前玉棠儿曾说过她有着日落即眠的怪癣,他们还真不太敢相信呢。
将自刁蛮公主手中救下的芍药放进马车内,路恭臣又走回睡得横七竖八的一碱小跟前。“帮我抱小娃儿上车。”他对身材较矮小的甘寅说道。
“好,姑娘就让你抱,可别心慌地抱掉了。”咧笑,不忘调侃一句。
从玉家两口住进状元府至今已一个多月,他没赶他们走,就是会让他们继续待下去了。熟知路恭臣嘴硬心软个性的甘寅,忍不住暗笑。
抱起花精,他朝马车走去,留下路恭臣对着香甜酣睡的玉棠儿。
他盯着她粉配的睡脸,不由得想起半个时辰前仍在宫中时,其实那时除了芍药浓郁的花香,他还嗅到了另一股香味,那股香味清清淡淡,与她身上的香味非常之相似。
如果不是她乖乖在这里睡觉,他还真要怀疑,她是不是偷偷跟着他们进宫了。抱起玉棠儿,嗅着她发间传来的独特味道,他唇间不觉扬起一道柔情的笑。
将人安进车内,马蹄才要跨出……
“哎哟!”
时候挑得正好,马车一颠,那在宫里痴想到忘了时间的玉棠儿这才回归肉身。
呼呼!这一路飞得可辛苦,她的眼皮重到一直掉下来,差点回不来!
睡醒?声音来源颇近,玉棠儿吃力地抬眼一探。
是他!怎幺她会睡在他怀里?喔,不是只有她,还有小芽苞也贴着他睡,该是怕他们被马车颠着吧?
“看来是还没睡醒。”玉棠儿的一脸困相不容置疑。“还想睡就继续睡,到了我会叫醒你们。”
见玉棠儿仍死命地撑在那儿,他又轻笑一声。
“……本来我还在担心将你们丢在街上妥不妥当,结果你们真的当街睡了起来,所幸没让人趁机掳走。”
闻言,玉棠儿朱唇微晒。他担心他们那,就像他担心那株芍药一样!她开怀地窝迸他怀中,并合上极困的眼。“……你心地善良,我一定会替你找段好姻缘的……”含糊喃道。
“如果对象是你,或许我会……”路恭臣不由得一楞,他凝注怀中人恬静的侧脸,未久,摇摇头一笑。“果真是你,因为也只有你会对我说这些话了……”
种生:将绿豆,小豆或麦类等谷物盛在器皿中以水浸泡,发出的芽苗再以颜色不等的彩带网束,七夕当日拿来贩卖。
第七章
“好个小芽苞——”
隔晨,天光才转亮,一阵骚臭味便将逐渐醒转的玉棠儿熏到自床板上跳起来。
“大仙,怎幺了?呵……”揉揉惺松的眼,伸着懒腰,花精抬眼看向床头一脸苦相的人。
“怎幺了?你闻闻。”
“闻闻?好!”两只鼻孔对着房里的空气吸了吸,而后一脸糊涂。“没事呀。”
“真的没事?”提起后臀部分的裙摆,玉棠儿当空轻揭。
吸一口,皱了脸。“嗯……好骚的味道,大仙的衣服怎幺了?”他们来自花界,身上的花香应该永续不断,除非……
“大……大仙你病了?”他跳下床,在床前碎步踱了起来。“不成!不成!大仙病了,那不可以再待在这里,回花界去,对!回去!”
“别忘了我是神字辈!”
“神字辈?”抬起头,恍悟,又垂下头继续踱步。“是呀!大仙是神,和我们这些花精不同,大仙不会生病,那……”
“嘘!站好!”花精踱得她眼花。“我问你,昨天我进宫后,你可有守好我的肉身?”
站定身子,肯定地点点头。“有啊!小的一直守在大仙肉身旁边。”这点他十分确定。
玉棠儿眯起眼,怀疑道:“那有没有什幺……什幺经过?”
“什幺经过?”搔头想想。“好象有什幺……啊!有两条狗经过,但我是将他们赶跑才睡觉的。”
“确定它们没再回来?”
“没……没……没确定呵。”把那两条狗赶跑后他就睡着了,怎晓得它们有无再回来。
掐住额,叹口气。“那我肯定它们又回来了,而且还作了记号。”
“……记号?”呃……该不会是……天!“大仙。小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晓得那两条笨狗居然这幺大胆,让小的去修理修理它们!”迈开大步,往门口走去。
“它们在京里,你怎幺去?不需要了。”啧!这个小芽苞真是气得她头疼。
“这怎成?它们胆敢冒犯大仙尊座,非给点颜色不可!”到了门前,气呼呼地打开门,忽地他往后惊跳一步。
“姑娘和小兄弟起得可真早乙。”门外,一名身型丰润的大婶张嘴笑着,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将手上的东西摆上桌。
“大娘……这个!”她就是那名力气如牛的大婶,在状元府的这几天,都是她照应他们的起居。
“衣服是给你们换穿的,我先把床单换一换,等会儿再带你们到膳房用早膳。”
她拿了床单到床边准备替换,而玉棠儿和花精则挨进桌前一看。
替换的衣服?有女孩儿的裙装,也有小童适穿的袄裤。
“大娘怎这幺费工夫,衣物我和小芽苞身上的换下来洗洗就好,穿在身上自然就风干啦!”其实他们身上的衣裳就像是花的枝叶一样,脏了,沾沾晨露也就干净舒适。
“这是大人交代下来的。”抽换掉有点怪异骚味的铺盖,妇人好奇地问:“是不是小兄弟晚上耐不住,尿在铺盖上了?”
“我尿?”他虽是阶层不高的小花精,可也做不出这种丢脸的事的,他急忙想否认:“我才没有!那个是大仇她……”
“!”惊骇地瞥向玉棠儿,见她板起脸,花精忙收口。“呵呵!不是芽苞尿,更不是大仙尿,是小狗洒尿!”
“房里哪来的狗?”捧着污秽的床单,走过来,摸摸花精干黄的头发,用力一抱。“唉!看起来这幺伶俐的一个娃儿,脑子居然给不灵光,大娘疼咧。”
“呜呜!”脸被压近床单,花精就快被狗尿味给熏死了。
“呵,大娘心肠真好,以后小芽苞就让大娘疼了。”等等!如果这些衣服是路恭臣吩咐下来的,那昨天晚上,这味道是不是也给他闻到了?天!她还窝在他身上睡觉哩!脸色大变。
“如果有机会的话,让我疼,当然好。”这一大一小进府后,府里可热闹多了。
“大娘的意思是?”难不成路恭臣不让他们继续待了?
“你们将衣服换换,等一下我带你们去见大人,就知道了。”
见了他就知道?这句话说得她志下心不安。
换完衣服,玉棠儿和花精便跟着牛力大娘来到膳房,膳房里路恭臣早已在里头。
“我有事跟你们商量,坐。”盯着一大一小穿着他特地吩咐人去准备的衣物,路恭臣露出难得的笑容。小芽苞穿着嫩绿色的袄装,很精神;而玉棠儿……那胭脂色的纱罗裙也真的适合她,此刻的她虽未费心装扮,但那出尘的特质已透露了七、八分。
两人不太适应地在桌前坐下,四只眼睛不由自主地好奇凝望他。
有事商量?听起来好象……有些沉重幄,玉棠儿不禁作如是想,她朝四下探看,更发现其它的人皆已退去。什幺事这幺神秘?连一干人都被摒退。
不过想想,即使他要赶他们出去,她也会再想办法混进来的,因为她是无所不能的海棠花神嘛。
“恭臣大哥有什幺事要与我俩商量?”玉棠儿挺着腰秆。
见她不自在,他笑道:“无需这幺拘束,吃吧。”
回应地笑笑。“好。”她的确也饿了,拿起碗筷,不客气地捞起粥,而花精更是呼噜呼噜吃了起来。
静了一会儿,路恭臣徐徐开口:“你和玉芽还要进京寻亲吗?”
怎提这个?停下箸,玉棠儿战战兢兢地盯住神情严肃的他。
“如果要,我就托人先帮你们找,等找着再送你们过去,这样会好一些。”眸光稍暗,像是失望。
“那如果我们不要呢?”废言!如果要,他们还这幺努力缠他做啥?
黑眸霎时光亮。“如果不要,那我回乡,你们跟来如何?”
“回乡?”还要他们跟?”
“这事其实我也不容易开口,但不说又不能就这幺耗下去。”他难得心烦,也难得有事难以启口,所以玉棠儿看得目瞪口呆。“事情是这样的……”
自从他高中状元,便也一直想将故乡的老母接到青阳县来,只是他的娘个性十分固执,一直坚持要他实现当初进京考试时对她许下的诺言,才肯依他的意到青阳县让他奉养终老。
这一年多来,他已经让人回去请了好几次,但都没能顺利达成。
他娘不是以一句“舍不得离开故乡”打发,就是频频向他催讨诺言……
唉!并非他不想说到做到,而是要他找段好姻缘,却也不是那幺容易;更何况他心里早就有了某人。
某个在十数年前,就已经深深进驻他心里的人除了心里有人,路恭臣将能说的都说了。玉棠儿听完先是点点头,跟着又像是发现什幺似的,堆起眉头。
“你说你答应了你娘什幺?”这好象是关键。
我答应她,在求得功名后,于青阳县成家。”
成家?他连个对象都没有,如何成家?以目前的情况看来,她娘要等到他成家,可能得等到白发苍苍。
不过,她会将那段时间缩到最短。她有把握。功名你是求得了,但是家呢?”
路恭臣闷头苦思,深长地叹道:“不想那幺早成亲,我有我的理由,但是她不谅解,而我又不能任她孤伶伶一个人。”
其实说孤伶伶,他娘倒也不是太孤单,她从早到晚有圃子里的花、草、青菜陪着,所以至今从未听过她抱怨过一声。
“那幺现在……我能够帮上什幺忙吗?”如果能帮他早日找到姻缘,她是什幺都肯做。
“这就是我找你商量的目的。”他抬眼,认真地看着玉棠儿,黑眸光亮。“如果可以,我想麻烦你佯装是我即将过门的未婚妻,与我一同回乡,将我娘先接来青阳县再说。”
其实,在这之前,他根本不会有这念头,要其它的女子假装他亲昵之人,纵使只是“假装”,他也不太能接受。
但是,玉棠儿出现之后,他心中那固执已久的坚持,就被完全软化了。
原因无它,因为她实在像极他心中的某人,又或许她根本就是他等着的那个人。
这次回乡若能将娘接来,又能确定玉棠儿的身分,那就太好了。
思及此,路恭臣的脸上就又泛出一层隐隐的喜色,可是正处于惊讶状态中的玉棠儿却未能及时发现。
他说什幺?要她假装成他即将过门的妻室,去帮他将他那固执的娘“拐带”过来?这……
“如果不妥,那幺……”
不妥!怎会不妥!她高兴都来不及哩!
在玉棠儿答应路恭臣的请求之后,当天下午,包括一名车夫,一行四人便即刻启程往路家所在的县城而去。
只是预计一天一夜的路程,于今也才过了半日,路恭臣的耳朵便有些承受不住了,因为玉棠儿那不绝于耳的……条件!
“恭臣大哥,如果路大娘肯在青阳县住下,那你是不是就真要讨一房媳妇让她汗心开心?”
“看情形再说。”
“看情形?可你不是答应我会尽力而为?”其实他娶不娶,严格算来该也不干她一名外人的事,但为了任务,她可得拿着鞭子在后头逼着。
“我是答应了。”掀开马车侧边的布幔,外头山峦边的夕阳,将光线带入了车中,将里头的人镀上一层亮亮的金“答应就要做到呀!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嘻!把他当马来鞭,似乎残忍了点。
玉棠儿正心虚地笑着,而回过头看着她被垂的秀发被镶了一层金的路恭臣,却不禁失了神。
她……也是像这样,处于温软的金芒中。
虽不见“她”面容如何,但“她”声音里藏着的甜蜜笑意,就已在朦胧中甜透了他的心扉。
不觉中,又给他想起了记忆中的……某人。
“呃……我脸上有什幺吗?”收起笑脸,问着路恭臣。
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顾左右言它:“没什幺。我在想,把这株芍药放在这里,你们会不会受不了。”他闻惯花香,所以浓烈清淡对他都无影响,连昨夜,这芍药都放在他书斋,就怕香着不适应的人。
“受不了?怎幺会!我和小芽苞一向爱花,可像这幺香却不野的,还真难得碰上。”垂下眼,看着坐在她和他之间,小芽苞手上捧着的芍药花。
是哪,这幺香的花当然难得一见,因为它是她以花神身分托付了重任的对象呀!而路恭臣虽不知背后秘辛,但却识得它,亦珍惜它,一如他珍惜他园子里的百花,甚至更多。
将它带回他的故乡,他认为较接近自然的地方,便是他此次带花同行的目的。
思及他柔软的心地,她就要按捺不住对他生起仰慕。倘若有哪个姑娘家真被他看上,一定会很幸福的。
偷愉晒笑,玉棠儿心底一股要冒芽不冒芽的感觉,又更抽高了一节。
抚着暖烘烘的胸坎儿,视线由芍药花逐渐攀升,而后不经意地定着在花精鸡蛋状的脸上,忽尔,她提肘蹭了即将把口水浇到花上头的他一下。
“呜……什幺事?到了吗?”一惊醒,速地站直身,砰地一声,小芽苞头撞击车棚顶。“哎哟!”又摔回原位,单手捧着脑袋痛呼。
“瞧瞧,还没入夜,就不知已经睡到第几殿去了。”玉棠儿帮他揉着头。
而就在这时,车体也突然猛额一下,外头车夫一声吆喝声传来,马车跟着停了。
路恭臣掀开棚帘探出头,见车夫正忙着拉好马匹,隐隐地,他还感觉车身好象歪了一边。
“怎幺了?”
“小的不知道,好象是车轮出了点问题,”跳下车,一会儿,回报:“大人,车轮轴木好象坏了。”
“怎幺会!?”路恭臣也下了车,探了探下倾的车轮,果真,木轴龟裂了。
“八成是刚刚那块石头惹的祸。”车夫猜。因为方才他见路上一块尖石横躺,想问却已来不及,那块尖石肯定被压碎,而弹迸起来的碎片打中轮轴了。“看来一时半刻没得走;但是这地方又不见可以帮忙的人。”
“最近的茶铺还有一小段路。”路恭臣瞥了下周遭,一边是山峦,一边是斜坡,斜坡下则是一条水量颇丰沛的河流。
乡下地方,景色美则美矣,遇上麻烦事,却多是求助无门。
“大人,那怎幺办?”眼看天就要暗下了。
路恭臣忖量片刻。“改步行吧,我们随身的行李不多,马匹先卸下,到茶铺再看看有没有人肯帮忙,要不这里也无法露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