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非常清楚,那名男子即使真有能力让她脱离残伤之苦,可也绝不可能遂了她的愿,因为他是为恨而来。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心眼的人,何来再有恻隐之心关注他人的悲苦?何况她还是他仇人的亲人。
望向窗外,月已半空,一方晰明清平美夜,珉儿却再无心情欣赏。
她的思绪再度飘荡于迷潮间。???
翌晨。
"你很听话。"
聂骁整了整身上那套珉儿替他带来的衣袍,而后斜倚着木架,细量着眼前碧澄身影。
裴珉儿可说是他见过的"人质"中最合作的一个。昨日自她离去,他便也随后潜进山庄,经过一天的仔细观察,他已确定了她山庄二小姐的身份,可是他在净荷轩檐上听见她和小'?'说的那一番话,却让他大感意外,也好奇心大起。
因为目前庄内见过他的就只有她两人,丫鬟等于是和她站同一阵线,可是她非但半字不提他威胁她的事,还将他塑造成一名……好人,这样出人意表的行径,也着实让他玩味了好一阵。
最后他得到了一个结论,这娃儿要不是笨过了头,就是聪明绝顶。
"倘若我愿意全然配合你的所有要求,那么你是否就此打消对山庄不利的念头?"珉儿垂着眼睫。
从余光里,她清楚觑进聂骁伟岸的身形。
他乌密的长发已随意扎向后脑,朗然而现的脸部轮廓,也明显多了分英气,再加上一袭合身的裘袍,他和昨日简直判若两人。
"这么说……你是将自己当成了筹码,只为换得山庄的安全喽?"他深邃的眼紧盯着珉儿。
筹码?珉儿暗忖,虽然她是决了意守护山庄,可也从没这么想过自己。
聂骁缓缓站直身子,他开始绕着珉儿打量。
"我很好奇,你自始至终皆未问过我的来历,甚至连我姓啥名谁都一无所知,何以如此畏惧于我?"
聂骁凌厉的视线令珉儿不由地背脊一凉,她强自镇定。"这并不困难,由你谈话间的蛛丝马迹和神情、语气的变化,便可得知你到重云山庄的目的并不单纯,我……身为山庄的一份子,自然有责任保全山庄。"
"就这么简单?"他在她身后一步处站定。
"是。"
珉儿颔首。随即,她注意到一片阴影突然自她头顶披洒而下,于是她立即偏过头望向身侧,蓦地,一只大掌映入她眼中。
聂骁不知何时已紧靠上珉儿的身后,隔着椅背,他魁伟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进暗影中;而他的双手,也霸气地占据了两侧的椅子推把。
他突来的举动,先是令珉儿心头一惊,但不一会儿,她却怔忡起来,她不经意端详起聂骁搁在椅把上的手。
在他浅铜色的手背上,残余了些许培壅用的栗色土末;而粗糙的指侧上,也被土末渍染出一小片浅色纹路。
难道他动了她让人囤积花房的培壅土?
一般人没有必要,是绝不会主动去碰那些掺有禽蓄秽物的异味物体的,而他……是纯粹好奇无聊,还是?
下意识,珉儿扫了不远处一眼,意外地,她竟然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花架下方多了一排陶盆,而盆内探出头的绿苗,也正是她十天前就该移株盆内的鸢尾花苗,因为连日的心神不宁,以至于她完全忘了它们的存在。
片刻,她将视线调回聂骁厚宽的大手上,不自觉地,她的唇角牵出了一丝释然的笑意。
以他先前一眼识出名兰的能力,和当下爱花人才有的护苗举动,珉儿肯定了他不仅熟稔栽植之道,而且还深究其理。这意外的发现,就犹如在丛丛墨黑的雨里找到一线天光般,令她大感惊喜。
她没想到,这名让她彻夜难眠的男子,居然还有如此细腻温浪的一面!
原本想引起珉儿不安的聂骁,万万没料到她竟会这么瞪住他的手,还径自发起呆来,于是他索性绕至珉儿身前,并不悦地挑起她小巧的下巴。
"从没人敢在和我说话的同时分心,而你是第一人!"他的长指用力地抵进她细嫩的肌肤内。
"呃……痛!你做什么?"珉儿痛呼,原本她才对他稍微改观,这下全让他这放肆到无以复加的行为给破坏光了。
久久,见聂骁没有松手的打算,珉儿也只能愤恨地瞠大两眼瞪住他。
聂骁撇嘴。"你……这是什么表情?想求和的是你可不是我,何况你若连这点小痛都忍受不了,那接下来的……就全甭说了。"他语带玩味。
接下来的?莫非……他答应了!珉儿心头一震,并幡然改变态度。
"好,我不瞪你,我笑……总合你意吧?"她从未像此刻这般逢迎过任何人,但为了山庄,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她都愿意配合。
说罢,珉儿果真对着聂骁灿出一朵甜笑。那蜜糖似的笑靥捏在聂骁手中,就好比一朵绽放的含笑花,它吐露着缕缕甜润芯香,诱惑着聂骁的感官,令他蠢蠢欲动。
不知怎地,聂骁居然有股偷香的冲动。对于女人,他总是予取予求,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从没有人一个女人能单凭一个笑,就能诱得他心神荡漾,这实在有违他一向居于支配者的个性。况且,眼前驱动他的,还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裴家人!
俯睨着珉儿的笑,顿时,聂骁胸臆间的一波怨忿,又再破闸而出,他硬是使劲捏碎了手中的那朵含笑。
"唔!"
珉儿盈笑的脸遽然攒成一团。
而后,聂骁终于心满意足松开手。"你倒挺识趣,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费事。"
"你答应我的要求了?"
"你认为呢?"他看了正揉着下巴的珉儿一眼,跟着冷冷丢下一句:"如果真不想裴家出事,两天后,你得跟我走。"
"走?你要我离开山庄?"她诧异。聂骁不语,于是珉儿只能战战兢兢再问:"你要带我去哪儿?我……我只想知道往后的去处,以便斟酌随身的细软。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的。"
聂骁不耐,随意说了:"银狼山。"
"银狼……"
聆进他的回答,珉儿倏时愣住。
银狼山,北地贼寇聚集的险地银狼山?为什么他要带她去银狼山?那里可是连官兵都畏惧三分的极险之地呀!
莫非……非莫他是?
"你……是马贼!"珉儿的脸一下子刷成纸白。
这会儿,她可全明白了!
第三章
北方边境十里处银狼山煞血暗门分堂
内苑主厢房内,一场炽热的男女欢爱甫自高潮腿下,纱幕后的炕床上,两条人影仍以极暧昧的姿势交缠着。
伏跨在分堂主褚皋身上的"北地绝艳"姬艳蝶,在一阵翻云覆雨之后仍是激情未褪,她欲求不满地娇吟频起,并以销魂的十指技巧地轻刮着身下的结实胸膛,企图再度撩起褚皋的欲火,但此刻的褚皋却明显别有所思。
他一把环住姬艳蝶未着半缕的水蛇腰,并将她从自己身上翻至大炕内侧,随后他起身下了炕,在圆桌前坐定。
"你……怎么了?有心事?"
姬艳蝶拉来锦被覆住自己裸裎的身子,并嗲声询问。
她妖媚的眼,隔着纱幕紧盯住褚皋,褚皋固然已年近半百,但精力并不输一般小伙子,以他喜好渔色的本性,今日的表现的确大异于常,所以她不得不怀疑。
"你也会关心我?"褚皋哼了一声,跟着斟注了一杯酒,一口仰尽。
"唉?今天说话怎这么酸?蝶儿跟了分堂主,自然得为您分忧的,您说是吗?"姬艳蝶媚笑,她披上了薄衫跟着下了炕,然后偎上褚皋。
褚皋被她柔馥的触碰扰得心神不定,一时按捺不住,他索性又将她揽至身前,一解饥渴。
"你真这么想?"他试探问道。大掌旋即老马识途地探进姬艳蝶的前襟,一把攫获她丰盈的曲度。
"蝶儿何时骗过您了?"她被褚皋的动作逗得咯咯轻笑。跟着她也回馈地伸起藕臂揽住他的后颈,待他略显沧桑的脸一靠近,她便顺着他那由左额笔直延伸到左颊的刀疤吮吻。
"你这妖精就是有办法让男人把持不住,难怪聂骁那小子会对你如痴如狂。"褚皋嗤笑。
"分堂主何以再提起那人呢?就连蝶儿都晓得,人一旦被关进了黑天牢就形同死了一般,而死人是不可能和活着的人争什么、斗什么的,何况暗门门主一位原本就非您莫属,死人又何足畏惧呢?您……该不会为了他,到现在还同蝶儿吃醋吧?"姬艳蝶以指撩划着他的胸。
算一算,距离那次让门内二十余名弟兄失风被捕的劫马行动,应该也过了将近一年了吧!而同时身陷黑天牢的聂骁……恐怕也早已凶多吉少。
一想到此,姬艳蝶仍不禁心情微沉。因为她始终无法否认,聂骁确实是她所遇过的男人中,最不平凡、也最令她难以忘怀的一个;而她喜欢他,并不单只为他是上任门主的独子,更是因为他迷人的体魄下,那股令人无从抗拒的尊贵气质。
他就像白昼的日光和黑夜里的凉风一般,自然地掌控了她的所有知觉感官,就连她那急欲摆脱自己仅是名老马贼私生女身份而渐生的功利欲望,也一度因为他的影响而停摆。
如今他消失了,姬艳蝶也只能再回到原先的轨道,继续为了名利而沉沦,而这也是她选择委身于褚皋的最大原因。
"你跟了我,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只是想当上门主夫人?"褚皋啃咬着她白嫩的颈项。
"您说呢?"姬艳蝶媚惑地轻吟起来。"蝶儿当然是喜欢您,才会这么黏着您的……"
虽然目前暗门代理门主一职尚且由聂骁的拜把兄弟,也就是银狼四枭排行老二的寒琰虚占着,但以他浪荡不羁的个性,必定不会想和其他人争夺门主之位,所以即将于一个月后举行的门主重任大典,身为耆老且狡猾悍猛的褚皋也势必独占鳌头,顺利跃上煞血暗门的龙首。
届时,她姬艳蝶花费的苦心,也一定将有所斩获。
"你的嘴儿好甜……"褚皋狂暴地蹂躏着她的唇瓣,而后循线而下来到她的胸前。
"……堂主…"
姬艳蝶一如以往地被褚皋擅战的唇舌折磨得欲仙欲死,她娇喘连连,并迷失于一片淫逸之中。她万万没料到,褚皋的下一句话竟会让此刻欲望高涨的她,热浪尽褪--
"如果……我说聂骁已逃出了黑天牢,你作何感想?"他的脸埋在姬艳蝶的雪肤内,以至于声音听起来不真切。
"什……什么?您别同蝶儿开玩笑了!"姬艳蝶娇嗔一声,十根长指立即掐上褚皋的背肌做为他戏谑她的报复。
但褚皋却认真地重复道:
"我没那心情开玩笑,聂骁确实已逃出黑天牢,而他回银狼山也只是迟早的事,到时你是跟我,还是跟他?"
根据他布局在官衙里的探子回报,四天前,那素有恶人坟地之名的黑天牢,已被一把无名火烧得元气大伤。当晚,趁乱逃狱的也大有人在,而那之中还包括了一名于劫马行动中失风被捕的暗门子弟。
在此人身份未确认之前,褚皋认为是聂骁的可能性极小,因为在那一批人身陷黑天牢的期间,他几乎是倾尽了财力输贿于衙役,只为让聂骁一干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将近一年了,他原本以为聂骁早该人死骨残,然而三天前一封来自京城的密函,却完全毁了他长久以来的美梦--
聂骁非但没死,而且还打算在近日内回银狼山继任门主之位!
这种种状况显示,他的确是低估了人称药皇聂骁的能耐。但纵使如此,他褚皋也绝非泛泛之辈,当初他能陷聂骁于死亡边缘,今日他也能再将聂骁推回地狱之中。
"您说的全是真的……聂骁他……没死?"姬艳蝶瞠大了美眸,满脸愕然。
无法控制地,她的情绪因为这个消息而蒸腾不已。
"他没死,你很兴奋?"褚皋以犀利的单眼,盯住姬艳蝶脸上的动静,而他手上挑情的动作也仍继续着。
由恍惚中清醒过来,姬艳蝶急急答道:"蝶儿怎会高兴?聂骁没死,必对堂主您继任门主一事形成阻碍,这种情况蝶儿担心都还来不及,又怎会兴奋呢?您这么说分明是想急煞蝶儿!"
她差一点忘了,褚皋是那种宁为玉碎、不愿瓦全的狠角色,即使此刻她真的欣喜若狂,仍是得掩饰为上。
"难道你忘了,你……也曾是聂骁的人?"他将姬艳蝶妖娆的身前曲线紧嵌进自己的双掌之中,而逐渐加大的劲道更惹得姬艳蝶轻呼出声。
"……堂主,这蝶儿知道,但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往后我只会全心全意地伺候堂主……倘若堂主有任何需要,蝶儿……蝶儿无论如何都会尽心尽力地……"她丰润的身躯再次香汗淋漓,思绪也随着迅速攀升的情欲飘然远去。
"你说的最好全是真的。"
"……真的……"她吟哦。
真的……她真的好高兴聂骁能够回来,她好想再当那只栖息在他宽阔胸膛的艳蝶儿,汲取他飒野如风的鼻息,并赖以维生。
???
春寒沁人,一场犹如米粒般的轻薄小雪,正无声飘着。
迎着冷风,一辆由两匹牝马拉驮着的马车,沿着河岸的泥路颠簸了大约一刻钟后,终于缓缓驶进"勒马村"的入口。
从车篷前的毛毡缝偷觑了车外一眼后,小'?'小心翼翼挪动圆滚的身子又坐回珉儿身旁的位子。
她搓搓手,而后对着正闭目养神的珉儿说道:
"小姐,外头又是一个连听都没听过的村子,都两天了,'他'究竟想带咱们去哪儿?该不会是想随便载咱们四处兜兜,然后再回山庄骗取诊金吧?"
她的声音轻得像在搔人耳背,因为她可不想再让车外的怪人听见她们主仆俩的对话了。
更何况她现在还是在扯他后腿!
珉儿睁开眼望住小'?',看着她一副茫然的模样,珉儿不禁有些于心不忍。
因为小'?'至今仍对所有的事一无所知,她甚至还相信着,"他"真的是为了治自己的腿伤而来。
可为了顺利瞒过她娘,她又非得带着小'?'同行不可!
"很冷吧?靠过来些会温暖点,咱们要去的地方是北地的深山,在那儿聂……大哥他才有足够的药草和医具治我的腿。"她拉来覆腿的轻裘,盖住两人。
自从那一天她揭穿了聂骁马贼的身份之后,聂骁也就似无所忌讳地将他和她大哥裴颖风的恩怨告诉了她,然而知道详情后的她,却更是一句也辩白不得。因为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她似乎只要再多提一遍她大哥的名讳,就会多了一分当下被捏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