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锦囊里的东西倒出来又仔细一瞧。顿时,他的眉头紧拢,黑眸迸出危险的凶光。
"你确定褚皋要将这东西交给裴颖风?"他手中握着数节摔断了的白玉发簪,那是珉儿的东西。
"是!"
闻言,聂骁神情丕变,他的唇角扬起了一道深不可测的笑。
褚皋呀褚皋!这回你是怎么也脱不了身了。
09
难受……,好难受!
珉儿躺在炕床上,四肢百骸宛如被千万只蚂蚁噬咬般难受。
昨夜她没让小柿子将绝香点上,没想到隔了一晚时间还不到晌午,碧琉恨的毒性就已经开始发作。若依这种速度算来,毒性要扩散到五脏六脏,恐怕也不要太久。
恍惚间,珉儿这么想着。
突然房间被推开,小柿子端着午膳走了进来,她关上门。
"小姐,这个时辰了,您还没起床呀?"她盯住炕床上的背影。
昨天她偷懒的事情被聂骁发现,害得她今早早饭还没吃就已经吃上嬷嬷的一顿狠鞭子,现在她知道珉儿的身份特殊,所以就连说话的态度都改变了。
珉儿强忍住不适,缓缓翻转过身,她的脸色青白,看得小柿子不由地一愣。
"啊……怎么了?"
"我……肚子不太舒服,饭菜你放着就好。"
小柿子搁下饭菜,犹豫一下,接着不从地说:"不……不行啦!今我天一定得盯着您把东西吃完,要不然我这屁股可又难过了。"
开玩笑,她可没笨到再讨打哩!
珉儿啮住下唇,她的额心逐渐渗出冷汗,体内的不适感波波像潮涌般威胁着要上岸。
"小姐,你……看来真的不太对劲,我看我还是先去告诉嬷嬷,让她去通知门主……"
"别……"珉儿紧张地阻止。"不用了,我这症状是打小就有的,让我休息一下就好。"
"是这样的吗?"她看起来像快昏厥过去的人,小柿子怀疑。
珉儿点头,她吃力撑坐起来。在这个时候,她绝不能让聂骁发现她已知道详情的事实。
"小柿子,你们门主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她问。
"不知道。"
"那你晓不晓得,他将房里的轮椅放到哪儿去了?"
"轮椅?"
"嗯!在哪儿?"
小丫鬟骨碌的眼珠转了一下,半晌,她谨慎问:"您……要轮椅做啥?"
"没做什么,只是在床上躺了几天,骨头都躺酸了,想坐轮椅在房内转转也好。"珉儿状作轻松,两掌却难受地紧抓着锦被。
"真的吗?您该不会是想出门吧?如果是,那我可是打死也不会将椅子推进来的。"被修理过一顿的小柿子连回话都紧张兮兮的。"我看您还是先将午膳吃完再说!"
"轮椅在外头?"珉儿听出端倪。
霎时,小柿子猛地堵住泄了密的嘴巴。"我……我不知道。"她状作无事地盛起饭菜来。
珉儿悄悄卸下两只青玉耳坠,打算利诱。
"小柿子。"她唤。
"啥?"她添好饭菜走向床边。
"这个送给你,如果……你将椅子推进来的话。"
望住珉儿掌心两只好看的青花玉坠,小丫鬟立即张大了嘴。"这个给我?"
傻瓜也晓得这两个小东西很值钱!但是……
"你推来轮椅,这两只耳坠就给你,而且……而且我保证不出房门,好不?"她哄着丫鬟,并悄悄擦去颊畔的豆大冷汗。
"你保证?"她的内心在挣扎。
"我保证。"
"呃……那好吧!"说罢,小柿子便径自抓过耳坠往自己口袋揣,跟着她暗喜地往房外走去。
不一会儿,她真推来那把楠木轮椅。
"在这儿了。"办完事,小柿子便在桌前坐下,她开始把玩起方才"赚"来的报酬。
珉儿艰难地盯着丫鬟瞧,她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
"小姐还有事吗?"小柿子知道珉儿在看她。
"你……如果有事忙,就先下去吧!等晚膳时间再将碗碟一同收走就可以了。"她想支走她。
"我没事,在这儿陪你没关系。"她疑心地瞧了瞧珉儿,旋即又将注意力调回玉坠上。
"喔……"
珉儿怕自己再撑也撑不了多久,但却又不能让小柿子起疑。
就在她万分难捱的同时,屋外一阵钟声狂起--
"呀!是……是报急的警钟,怎……怎么回事?"这钟只有在官兵剿山时才会敲的呀!小柿子咚地自椅上跌下。
"警钟……"
"是呀!完了、完了!小姐,你答应我不出门的,我先去看看怎么回事,一会儿回头再想怎么办!"她焦虑望住珉儿。
珉儿回望她一眼,跟着点了头。
凝睇着小柿子慌张的背影,珉儿也只能暗暗说声……对不住了。
???
分堂。
"外头究竟在吵什么?"
时近晌午,褚皋也才悠哉地起了床,望着厅内一桌下人早已准备好的酒菜,他却是被屋外的骚动扰得没有食欲。
"八成又是那群不知好列的下人,寨里的东西又不是不够他们吃用,可每一回还是像乞丐分食似的抢那些劫来的次等酒和布。"姬艳蝶穿戴整齐地自屋内走出,她一脸嫌恶。"分堂主您先用膳,让蝶儿来撵走那群苍蝇!"
她衣袂飘飘地朝外踱去,但褚皋的副手却先她一步进了厅。
"爷!"
"什么事?"褚皋径自斟着酒。
"您盼的终于来了!"副手一脸诡笑。
褚皋讶异:"这么快?昨天我也才交代下去罢了!"
"我刚才出去探了下,山下的暗哨来的消息,裴颖风真的已带了一批人马上山,而聂骁也挑了一些人出寨去了,走的时候还交代咱们分堂注意,必要时得支援。"
"支援?"褚皋嗤笑。"我等的就是这场'隔山观虎斗',想要支援,得等我高兴再说。"
一旁,跟在副手后头返回厅内的姬艳蝶,听完了话微略不安。
褚皋睇了她一眼,问道:"你在替他担心?"
"怎……怎么可能,蝶儿和分堂主是一体的,现在分堂主想什么,蝶儿也就想什么。"她心虚一笑。
"是吗?"他拍拍自个儿的大腿。"过来!"
姬艳蝶听话地黏了上去,两人亲热依旧,且毫不顾虑第三者的存在。
副手倒也识相。"爷,那属下先下去,一会儿有消息再上报。"
副手离去,留下欲火攀升的两人。
???
但半个时辰后,副手又匆匆忙忙跑进厅来,而厅内的人热情显然已得到解决。
"怎么,情况如何?"褚皋嗓音仍浓浊,他身旁的姬艳蝶则已整装完毕。
"刚才山下来的消息说,聂骁一行人情势已告急,除了一些人手没事,大部分的弟兄都受了伤,包括聂骁和寒琰在内。"副手一五一十上报。
"他们受伤?"褚皋有点意外。
"是,据说这次与裴颖风同行的都是经过挑选的角色,聂骁在牢里受的伤至今仍未痊愈,加上寒琰三人过于轻敌,所以才会这么快就兵败如山倒……"
副手激动地陈述着,仿佛打斗的场面就在他面前发生一样。
"照这情形,聂骁一伙人不出一个时辰就玩完了。"褚皋乍时笑开。
只要银狼四枭一被解决,他那门主的位子也就手到擒来,届时看他如何纵横山林!
他的笑声犹如洪钟地回荡在厅堂内,霸气十足。
副手又问:"爷,那么外头那个等着咱们回覆支援消息的家伙?"
"打发他,一会儿让堂内的弟兄备妥弓箭准备下山,谁要能射下银狼四枭,回头我重重有赏!"
"是!"
副手就像接着了圣旨一般,意气风发地就朝外头走去,可他一走到门口,整个人却像是见了鬼似的白着脸,退了回来。
"爷……"他铜铃大的眼,惊惧地望住走进厅堂的两人。
"不都交代完了,这次又……"看向门口,褚皋霎时吓住。"你……你们不是在山下快……"
"咱们是快死了,不过是快被你给笑死了!"肥镖四猛啐,而他身后的鬼眼三也露出不常见的怪异笑脸。
"你刚才传的消息,究竟是怎么回事?"
褚皋大怒地指向副手,但副手早已一脸茫然。
"他从头到尾说的都是我们设计的圈套,不知者无罪,你可别怪他哩!"
寒琰的声音突然自众人头顶处传来,褚皋一抬头,一道白影就这么从梁上跃了下来。
"老二,你不觉得你那风水好的位子应该让给老大吗?"肥镖四白他一眼。
据他所知,方才这儿甚至还上演了一出"春宫戏"呢!
寒琰不以为然。"这你就说错了,老大贵为门主,梁上君子的丑角怎能让他来扮,你说是不是呢,老大?"他朝不远处的木雕屏风觑了一眼。
"门主……"姬艳蝶大惊。
"你们?"
"褚分堂主,这回你可没法狡辩了吧?你背叛门主的事实,我们可都亲耳听见,还亲眼看见的。"寒琰斯文笑道。
褚皋面如死灰。"不……不可能!你们不可能会知道,我安排得这么周全,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问题出在你的猜忌。"聂骁回道。
"猜忌?"
"秦宾!"聂骁唤。
秦宾?褚皋骤时瞪大了眼,他眼睁睁看着十数天前早该死掉的人,活生生地从聂骁身后走出来。
"分堂主,好久不见!"秦宾的眼里,已从以往的赤忱换上了仇恨,他冷淡看着褚皋。
"他……怎么会没死?"褚皋又将狂暴的眼神递向一旁已经两眼呆滞的副手。
秦宾代答:"都怪他一刀砍得不够深,选的绝崖也不够高,所以我没死成,而且还捡了个机会将这些东西交给门主。"
他摊开的两手,一边拿着褚皋私通的帐册,一边握着珉儿的白玉发簪。
"不……不可能!"褚皋眼见着大势已去,他顿时急中生怒,并将矛头指向了副手:"都是你!都是你出错,要不是你这笨蛋,门主的位子我早就得到了!"
"爷……"副手惊愕地望住自己的主子。
"你该死!"他狂啸。
由于褚皋抽出旨首刺入的动作过于快速,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副手便已应声倒地。
倏地,他又将锋头转向姬艳蝶,他挟持住她。
"分堂主!"她惊呼。
"褚皋,你已经无路可逃,伤及无辜于你绝对没有好处。"聂骁劝道。
众人的逼近迫使褚皋手上的利器抵得姬艳蝶更紧。
他叫嚣:"你们再靠近一步,我就划破她的喉咙!"
狗急跳墙的褚皋已然没了理智,他骇人的举动着实令人心惊。
"褚皋,你快放了她。"聂骁再劝。
第十章
"放了她可以,只要你乖乖走到那儿去!"他瞥了进入厅内的玄关一眼。"快!"
"好,我过去!但你要依言放了她。"聂骁承诺。
"门主不要……"姬艳蝶呜咽。生性多疑的褚皋连在玄关处都设下了能置人于死的机关,聂骁一靠近,一定会被利箭穿身而死!
"贱人闭嘴!"他的利刃在她的颈子上抹出一道血痕。"聂骁,快过去!要不然我真杀了她!"
"好,你别轻举妄动。"聂骁依言一步步走近玄关。
"老天!"众人心急。
"不……不行,他会死……"眼看着聂骁逐渐接近死亡。姬艳蝶是再也按捺不住。
顿时,她以不知哪来的力量反拖住了褚皋的手臂就往玄关跑。
"贱人!你做什么?"褚皋挣扎,但却抵不住一名女子奋力求死的力量,她缠住了他,将他拉至玄关。
蓦地,姬艳蝶一个挥袖,袖摆打中柱上的垂帘启动了机关,屋顶处的利箭便如冷雨般的穿透而下。
"小心!"
同时间,聂骁虽拨出了掌风,却还是抵挡不住利箭的凌厉攻势,他只能睁眼看着两人被穿刺而过。
当场血流成河,褚皋数箭毙命,而被间接刺中的姬艳蝶则还残存着最后一口气。
"门主……"她朝聂骁伸手。
"你……不必这么做的。"聂骁在她身边蹲下。
"艳蝶很傻,对不对"一直以来……我……追求着名利,却……却没想到会因……名利而死,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但……但是我并不后悔……"她口里涌出大量鲜血,眼神也逐渐涣散。
"你,别说了。"聂骁不忍,他蹙眉,但将死的姬艳蝶却笑了。
她说:"我知道……门主从来没……没爱过我,但我不后悔,因为我知道我……爱过你,而且能死在你怀里,这也就够了……够了。"说完,姬艳蝶心安地咽了气。
可聂骁却一脸怔然地呆望住她,他想着她的话。
她,爱他!而他,爱的又是谁呢?
后头,一群人靠了过来。
"老大,人已经死了,难过也没用。"寒琰招手要人来处理善后。
人死了,难过也没用?人死了……
聂骁突然望向寒琰。为什么……为什么这句话会让他听得心惊胆跳呢?他焦急想着。
忽地,一个影像自他的脑际闪过。
"她?"
一波狂乱的思绪,猛地淹没了聂骁的冷静,他竟没由来地感到心慌!
倏地,在所有的人还摸不清楚情况的同时,聂骁便已朝紫葳筑狂奔而去--
???
她,不能留在这里,即使是死……也不能留在这里。
珉儿趁着小柿子离开,且外头乱成一团的时候,逃出了紫葳筑。
出了紫葳筑,除去花房和苍柏轩两地,眼前所见的全是她所陌生的环境,她不知道该躲到哪儿,就只能朝着人少的地方走。
经过了数栋不曾见过的建筑,直到一处不知名的岩洞出现,她停了下来。
洞穴外头似乎有人看守,但方才小柿子所谓的警钟一响,看守的人也就跑得无影无踪,于是珉儿顺利地进入了洞内。
是这里了!洞里的黑暗,正朝着她招手。她要找一个在自己死之前让聂骁找不着她的地方,而这隐蔽的岩穴,似乎就是最佳选择。
珉儿推着轮椅,缓慢地往岩洞的深处移动--
在那漆黑却又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一股夹杂着灯油气味的凉意,隐约流动着。
前头,似乎不是无穷无尽的,一阵掠过她指尖的微风这么告诉她。
然而珉儿却再也没有多余的气力去想,因为她体内的毒物正如炙热的烈阳般,一点一滴地蒸干她仅存的意识。此刻她的手臂是抖颤,而先前还流淌着的冷汗一经风干,她的身体也开始变得枯萎、干涸。
她的生命即将走到了终点了,珉儿晓得。
她在洞穴里停停走走了不知多久,而身下移动的实际距离她却也无从肯定,或许只是一步之遥,又或者一直是原地不动,对她而言都似无所谓了。
直到眼前出现一片朦胧的光,珉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走了好长一段路。
她出了洞口,强烈的山风扑面而来,一条傍着山壁开凿的栈道就在她身前。这曲曲折折吞没在银狼山腹中的绝崖小径,就是暗门人所谓的南魅门。
"我……出了银狼山了……"
眺望着远处葱绿的山林,珉儿虚弱地喃言。她的声音尚且未进入自己的耳朵,便已被呼啸的强风带至不知处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