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她,锦儿托起腮,吃吃笑道:「不用客气,其实煎药这种事交给我们这些 粗手粗脚的下人来做就行了,你又何必亲自动手呢?」
「咦?」
「嘻!我说,虽然你也是被雇来的,但我看得出来,你和咱们这些粗人不一样。」看颜童一脸疑惑,锦儿笑得更狡黠。
盯着锦儿狡狯的笑容,颜童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她知道她只是个不服小的娃 儿,而不是因为意识到什么才这么对「他」说!
半晌,她又径自拿着蒲扇搧起来。
「哈!不说话就代表承认,我可足足观察了你三天,这一回绝不会错。拿来! 」没有得到预料中的注意,锦儿自然有些不高兴,她孩子气地伸手向颜童要蒲扇。
颜童没把蒲扇给她,反倒从怀中摸出一只红瓷盒,将它塞进锦儿粗糙的手中。
「妳的手部冻裂了,这药膏一天上一次,遂完药后就别沾水。嬷嬷们如果有需要,就先将就点用,用完我再想办法。」药膏是她离家时带出门的,所以量并不多。
握紧掌中的药盒,锦儿骨碌的眼不禁瞠大又瞠大。一会儿,她嚷道。
「你……你就是这点不同,这该怎么形容?」搔搔头,她努力搜索脑子里少得 可怜的词汇,可就偏偏找不出适当字眼,来形容颜童这个她注意甚久的「男子」。 「唉!反正……反正就是不同!你既不像咱们这些下人一般粗俗,也不像那些个成 天黏住少爷的女客,穿得漂漂亮亮,其实一副坏肚肠!」
说完,锦儿又做了个嫌恶的表情。
「女客?」闻言,颜童停下了搧火的动作。
这是入庄以来,头一回听人主动提起有关裴颖风的事情,所以她不由得竖耳倾 听。
「是呀!」锦儿哼了声。「还不是一群狐狸精,逮着机会便巴着少爷不放,或 许在少爷面前她们真的美如天仙,可私底下,她们也不过是群会欺负咱们这些下人 的讨厌鬼!」
「锦儿……」丫鬟的口无遮拦,让颜童不得不担心。若让「有心人」听到,恐怕会添麻烦。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颜童的眼神令锦儿不自在。「我没说错呀!这无 论是尚书府来的千金,还是大布庄来的大小姐,全都是一副讨厌样。唉!如果你是 个女人,那该有多好!」她摇摇头,望着「俊美」的颜童。
锦儿天外飞来的一句,惊得颜童一身冷汗。
「如果你是女人,就正巧和少爷配一对,那么那些个狐狸精也就不会上咱们这 来了,你说是不是?」
「不是!」
正当锦儿感兴趣地盯着颜童瞧时,厨房内突然冒出一声。
「哎呀!糟糕!」瞬间,锦儿像意识到什么,她抓起矮凳转身想逃难,可闪避 不及,仍是被从厨房走出来的厨娘一把拧住了耳朵。
「死丫头,妳又放着工作不做,尽黏住颜兄弟了!」妇人斥道。
「痛……嬷嬷,锦儿不敢了啦!」虽是求饶,锦儿仍是一副鬼灵精样。
「还晓得痛?」她戳了下锦儿的鼻头。「成天就爱偷懒,今天妳嚼舌根的对象 要不是颜兄弟,我看妳明天还留不留得住这张大嘴巴。」
「知……知道……」
说罢,妇人转向颜童哈腰。「颜兄弟,对不住!又给你添麻烦了。丫头的话就当胡言胡语,你可别真信吶!」
几天下来,这阵仗颜童已瞧进不下十次,于是,她自然地点点头。等那两人都回厨房后,她又不自主地回想起锦儿说的话。
裴颖风果然是不乏对象的!
望着炉火,颜童陷入沉思。
不自觉,天已大亮--
***
他……进去了吗?
半个时神后,颜童捧着才煎好的药荡站在裴颖风的书斋前,可却迟迟未抬手叩 门。
因为一时失神,她居然想事情想到误了时间,虽然与她平日送药的时间只差了 一刻钟,但裴颖风却极有可能已用完早膳,进了书斋。
若她记得没错,初入庄时,管事就特别交代过,裴颖风只要一进书斋,任何人 --包括管事们,一律不准打扰,何况她只是个新来的小侍从?
但是……这药汤他又非喝不可!
忖量了一会儿,颜童还是敲了门,然而,书斋内却没人响应。于是她又敲了几 声。
还是没人应门,难道他还没进书斋?
最后颜童只好硬着头皮推开了房门。她张望了下,偌大的房内果真空无一人。
颜童松了口气,跟着走进书斋。她小心翼翼将药碗搁上桌,然后打算出门,可 当她回身欲走的时候,桌上的某样东西却吸引了她的汪意。
黑色的矩形木桌上,平铺着一条滚着丝边的白绢巾,绢巾质地极好,微微泛着 晕亮,而巾角以七彩线精绣的「鸳鸯浴爱图」更是栩栩如生。
但令她一时移不开视线的,除了那雌雄爱鸟相依顾盼的图样外,还有那绣在巾上的成行诗句。
那是一首示爱诗,行文露骨,颜童每读一句,双颊便不自主地发红发烫。当她 目光落在诗尾的女子闺名时,心头更是不受控制地紧缩。
呆望了半晌,颜童深吸了口气,打算不去理会这可以明显想象的情形。她稍微 移开焦点,但接着入目的,更令她愕然。
绢巾旁搁着一只约莫三个指节宽的「白玉凤雕」,凤首偏右的造形,透露其为 一对中的一只。
这是定情物吗?
颜童不禁想象,那另一只龙首左偏的玉雕,必定是在绢巾主人手中,而那绢巾 的主人……
思及此,颜童居然抑制不住地难过起来,虽然裴颖风已有意中人的情况她在入庄前就已假设过无数次,可终究无济于事。
垂下眼睫,颜童下意识伸手探向桌上的东西。
「看来妳对那些东西还挺感兴趣的。」
「喝!」
书斋内突然响起的说话声,着实让沉思中的颜童骇了好一大跳。她倏地转身面向声音的来源,裴颖风就站在房内的书架前。
「少……少爷!」他是什么时候进屋的?她怎么一点都没察觉。
定了下心神,颜童看见裴颖风手捧着帐本,这才恍然想起,书斋内有间专门用 来储放帐本和重要文件的密室,除了老庄主裴天放以外,就只有裴颖风晓得进入的 方法。
既然如此,那他该不会以为……
颜童不由得心慌,她神魂未定地说道:「……颜童不晓得少爷已经进入书斋,刚刚我只是……好奇。」
「好奇?」
「是。」颜童点点头。
裴颖风放下了帐本,跟着坐了下来。他觑了桌上那些管事刚才送来的东西一 眼,旋即又盯住颜童。
「我看好奇的不是妳,恐怕还另有其人吧。」他指的是他那病榻上的爹!瞧她 方才一脸认真的样子,想必是巴不得将东西打包起来,好向她背后的主子领赏去。
「颜童……不明白少爷的意思。」颜童不解。他该不会是将她当成了偷儿,而 「另有其人」指的是收赃的对头吧!
「妳明不明白无所谓,只要那『该明白』的人清楚就行了。对了!妳……找我 有事?」
裴颖风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他一面说,一面还拈起绢巾欣赏着,动作之余,更频频将绢巾往鼻前凑,陶然的神态彷佛正享受着绢巾的余香般。
见状,颜童不禁感到些许困窘,她压低了头,不自然地回道:「我……没事, 只是帮少爷送药来,您若没其它吩咐,那颜童便不打扰了。」
这女子还真容易逗!小小动作居然也能让她脸红成这般。
顿时,裴颖风兴起了一股作弄她的欲望,他挑着唇邪笑。
「这么快便想退下?几天来我看妳侍候别人倒比侍候自己的主子来我勤。厨房 里的嬷嬷、丫头和庄里的杂役、家丁,他们身上的大病小痛妳倒医得挺彻底,而我 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咳!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病死了可能还唤不来人家的一点 注意。」毋须抬眼,裴颖风自然知道颜童是一脸愕然。
说罢,他更煞有其事地咳了两声,而颜童也果真一脸惊愕。
「少爷您这么说真是折煞颜童了,而且您的病……」
「而且什么?」他截断她。「我的风寒可是一点起色也没有,痊不痊愈得由我来说,妳只管专心伺候着。」他又佯咳几声。
听完,颜童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一半。
病症痊不痊愈哪有由着病人说的道理?更何况现下他的风寒早好了八、九成了!
他是存心刁难!颜童有了结论。
「少爷您……」
「过来!」裴颖风没给她机会辩白。「过来喂我喝药,今早我可是病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倚进了椅背。
「……」颜童的表情更难看了。
「不就是喂我喝药罢了,妳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我看我也没有留妳的必要 。」见颜童一脸不服,裴颖风补上一句。
他这算是威胁吗?颜童蹙眉。为什么从第一天开始,他就一直以为难她这个小 侍从为乐?
许久不见她有动作,裴颖风终于肃起脸。「看来妳己经作好决定。这样吧,明 早我就让管事清了妳这几天的薪饷,而妳为定丁们看病的部份……就跟帐房多领个 二十两纹银,算是诊金吧!」
他摆了摆手,示意颜童可以退下了。
霎时,颜童惊嚷「少爷……颜童并没说我不愿意呀!」
「愿意就过来,还磨蹭什么?」剎那间,裴颖风的表情迅速撤换,他像猎人看见猎物掉进陷阱般地暗笑。
其实喂药对颜童而言只是件稀松平常的事,问题是她现在要喂的对象是个狂妄 自大的男子,但碍于身份,她心中纵有不甘,仍是得乖乖照做。
她走近了裴颖风,端起药碗,并将一匙匙舀起的药汁吹凉,再往他嘴里边送。
然而在喂药的过程中,她手臂上那被烧伤的口子频频被她粗糙的袖布磨痛,而 且每一抬手,她就得痛上一回。
不知从何时开始,看着、逗着眼前的女子竟成了他裴颖风消磨时间的趣事之一 ?甚至于只要她一个困窘的表情、一个回嘴,就能为他带来莫名的欢愉。
这是前所未有的!
他细凝住颜童,正想厘清这种感觉,然而就在下一刻,他觑见颜童脸上的一抹 细微表情时,他的好情绪也就跟着消失无踪。
他猛然叩住她提起的右手。
「呃!」一阵剧痛霎时纵裴颖风手抓之处传开,颜童忍不住痛呼。
「怎么?伺候我当真这么令妳嫌恶难耐?我可没强迫妳。」他误解了她的反应 ,因而些微不悦。
「少爷,我只是……请您先放手!」裴颖风正紧紧抓痛她的伤口。
他冷笑。「只是贪财,还是只是迫不得已让我爹逼着来监视我?」
「监视?」颜竟困惑。「我不是……呀!」
她的否认,迫使裴颖风更加重了手劲。衣袖下,她的伤口已经被抓得血水直渗 ,捱不住疼痛,颜童禁不住腿软。
眶当!她手上的碗匙连带摔碎。
见状,裴颖风终于感觉有异,因为他使出的力道并不足以令她痛成这样。于是 ,他松开手,改叩住她的手腕,而颜童的衣袖也渐渐滑至手肘处。
「这是……」他看见了她手臂上已然惨不忍睹的烧伤。「妳烧伤了?什么时候 的事?为什么不及时处埋?」
原来她那不自然的神情全是因为疼痛使然,他居然还以为她是老大不服气!
对于裴颖风一连串的问题,颜童只能力不从心地摇了摇头。煎完药,她就只惦 着将药尽快送到书斋来,根本没时间理会手臂上的伤;而现在她更是没空理会,因 为她的脑子已被裴颖风方才的指控填得满满的了。
「少爷,颜童……确赏是老爷雇来的没错,但绝不是为了要监视您。我现在既 是少爷的随身侍从,自然事事都会为着少爷,与老爷无关。」
她吃痛地瞪住他。原来他就是为了这原因而处处为难她,可是,他所谓的「监 视」又从何而来?
都痛成这样了,居然还不忘替自己辩解!盯住颜童倔强的脸,裴颖风不得不摇 头叹气。他站起来将颜童拉出上椅后,便自书柜下的储物屉拿来一盒子的瓶瓶罐罐 。
「别动。」他挑出需要的药品,随即握住颜童的手腕,仔细端详着伤处。
「这……这伤颜童会自己处理,不必劳烦少爷。」她发窘地想缩回手。
「我叫妳别动。」他牢牢抓着她。「清洗伤口会有点痛,妳忍着点。」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啊!」一向帮人擦药擦惯了的颜童,完全没想到清洗伤口居然会这么痛。
「我早说了会痛的。」
裴颖风朝伤口吹了吹气,而后替她上药时,也不忘观察她的反应,怕一不小心又弄痛了她。
渐地,颜童已然忘了再推拒。她困惑于他突然改变的态度,也沉迷于他温柔的 低语和动作中,不知不觉,她的两颊开始烧烫了起来。
「像妳这么容易脸红的……『男人』,我还是头一次见着。」他看见她的反应 ,不禁嘲弄。
「我……少爷您为什么……」
「为什么想替妳上药?」他替她包扎好了伤口。
颜童点头。
「因为我从不虐待下人,即使是一名处处不听使唤的随身侍从。」他的回答真 假掺半,因为除了裴福,他从未对任何一名仆役这么关心过。
「我……不听使唤?」她瞠大眼。
「我没说是妳,不过妳想承认我也不反对。」他因她单纯的反应而低笑。
「您……」原想辩驳,可颜童却突地停住,因为她发现,现下的气氛是她和他 见面之后最平和的一次。
原来,他并不是时时刻刻都爱挑人毛病的。像是响应一般,颜童报以裴颖风一 个微笑。
「颜童谢谢少爷,这伤口稍后我会自行处理,恕不必担心;还有少爷方才提到 的『监视』,颜童确实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总而言之,『监视』并非颜童被雇来的 目的,您大可放心!」
「妳……」裴颖风顿时着了迷,不是为了颜童一番辩驳的话,而是为了她那抹发自内心的绝美笑容。
她那满含笑意的星眸,和花瓣似的嫣唇,无一不撩动着他的感官。蓦地,一股 欲望驱使着他低下头。
「叩!叩!」
就在他的唇触及她笑意的来源之前,一阵敲门声响起。
哪个家伙那么会挑时间!
裴颖风不禁暗咒。他望住颜童那近在咫尺的微笑,旋即意犹未尽地以拇指刷过 她的嘴唇。「妳的嘴……沾了炭末。」
「炭末?」闻言,颜童便怯怯地以手背擦了下嘴,孰料她这生嫩的反应,又硬是撩得裴颖风欲望再起。
这时敲门声又不识趣地二度响起,于是裴颖风只能打消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