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你爹也有他的道理。女子最重三从四德,平姑娘自出娘胎就许给了你 ,又何来其它适合对象呢?」
她的一句话,让裴家父子对峙的气焰升至最高点。
见两人不语,她又说:「这……名正言顺的正室一定得过门,往后你若再有中 意的对象,届时再纳为偏房也不晚,你们说……是不是?」
「二娘,我想您和爹大概还不了解我的意思,我并非针对这桩婚约,而是我自始至终就没有成亲的打算。」
人一旦自由无羁惯了,自然也就不会对安定产生任何幢憬,婚约对他而言,也 许就是一种无形的牵绊吧。
「风儿……」
完了!难道这孩子就看不出来,她就仅剩这一招了吗?李玉娘瞬时垮下了脸。
而裴天放他在此时掀翻了怒浪,他大吼:「你……总之就是不要这婚约就对了 ?好!很好!你老子我……」
孰料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一阵暴咳便狠狠吞去他所剩的一口气,他软地瘫回了炕上。
在场的人全傻了眼。
「哎呀!老爷!福总管快快……快请大夫!」
李玉娘一串惊嚷后,不到眨眼工夫,房内便又挤进了数名侍婢。
顿时,瞰远楼内杂声大作--
***
「风儿,怎不在楼内等呢?外头大风大雨的。」
一刻钟后,李玉娘自瞰远楼出来,而裴颖风已在外头待上一会儿了。
「我想透透气,所以没待在里头。」
裴颖风被动地抽离沉思,他将视线从雨阵移至身后略显福态的中年美妇身上。
「二娘不得已才将你留住,你刚回庄,一定累极了吧?」
「不打紧,二娘有事问我?」
「是关于方才的事,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只要见你们父子俩为了这件事而感情不睦,我的心就不知该往哪儿搁。」
「连累二娘和福叔受波及,颖风实在过意不去。」
「不……不!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有个问题,二娘不知该不该问。」
当年,裴、平两家的婚事是由裴天放和正室孝婉夫人订下的,如今孝婉虽已过世,以她一个偏房的身分,仍是没资格过问。
「有何疑问,二娘直管问,能讲的我绝不会隐瞒。」他看出她有所顾忌。
「那么二娘也就不拐弯抹角了。风儿,你心中……是不是另有中意的女子?」 或许他只是不愿让所爱的女子屈居偏房!
「不是。」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不是!」李玉娘大感意外。「这……既然不是,那么令你延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他,该不会页不想娶妻生子吧!
裴颖风将脸迎向了风源,冰凉的水气替他带去了一些因疲倦而起的心不在焉。
「我不过是尚未有成亲之念罢了!决定延婚,甚至解除婚约的确是自私了点, 但等扰价之事全部解决之后,颖风一定会给平家一个适当的交代和补偿。」
这下李玉娘可全懂了,然而接踵而来的问题,却也令她不得不担忧。
她望住他。「撇开传继香火的问题不谈,现下若要你爹违背与拜把兄弟的约定 ,恐怕是比登天还难。」
「这个二娘就不必担心。」他自能想出一套适当的方法。
「这要我怎能不担心?瞧你们老的病、少的愁的,依我看,风儿你还是先顺了 你爹的意吧!」她仍不放弃劝服。
话提及此,裴颖风已不想再多谈,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是当然,但是……」
「这件事还连累了福叔,爹是否为难了他?」
李玉娘怔忡了下。「老爷对福总管帮着你隐瞒的事,的确气极了,日前已下了禁令,命他两年内不得出庄,并负责打理庄内杂务,以示惩戒。」
裴颖风沉吟了会儿,说道:「这样也好,福叔也上了年纪,不适合再奔波。」他早知道他爹不会太为难这个陪他打下大半基业的伙伴的。
见裴颖风一副心有所会,李玉娘不禁漾开朱唇哂笑。
「你爹他呀!脾气固然臭了点,还是没忘记怎么关心人,虽然他将福总管『留 庄安老』,可也没忘再帮你雇名帮手。」
「帮手?」他望向李玉娘。
「是呀!二娘瞧新来的贴身侍从不但人缘好,而且还熟习记帐和医术,这万中 选一的人才,跟在你身边是再适合不过了。」
提起这名侍从,她似乎极为满意,但裴颖风却浓眉一变。
「二娘,庄内熟习记帐的大有人在,爹他为何又另雇新手?况且山庄也有专属 的大夫。」他不禁疑心大作。
玉娘不作地想,她抿唇笑笑。「这二娘就不太清楚了,我想你爹他大概是想有 个人方便你使唤吧!最近你也挺忙的,多个人总是好。」
她说的有理,可裴颖风却不以为然,他冷哼了一声。
「爹还真细心,不过颖风认为将这名『全才』的侍从留在庄内也许会有用得多 。」
他可不想被他爹派来的「奸细」整天跟进跟出!
「这是你爹细心的安排,我看风儿你还是……」
「这事以后再说吧!这里风寒,二娘您就先回楼,我也得回房去换下这身湿袍了。」
他振了振身上那自回庄后便没时间换下的湿袍,跟着旋身欲走。
「风儿……」玉娘们想唤住他。
「大哥!」
正当两人一走一追的同时,长廊底扬起一声细润的叫唤和嘎嘎的轮椅辗地声。
裴玳儿朝她多日不见的大哥灿出一笑,她迫不及待地催促身后的丫鬟:「快… …快!小琲麻烦妳再快点!」
「小姐,小琲已经没……没劲了。」小琲鼓胀着圆脸,力不从心地推着轮椅。一会儿,她转而要求身后的男子帮忙。
「别……别净顾着看,快帮我推!」
闻言,她身后的蓝衣少年便立即上前帮忙。有了两人的助力,玳儿极轻松就来到她娘和大哥的跟前。
李玉娘焦心地盯住爱女,并连忙将她腿上的薄毡往上盖好。
「玳儿,怎不穿厚实点再出来?瞧妳这身薄衣,会着凉的。」她又望向丫鬟。 「小琲,妳怎没让小姐加件外衣再出房门?」
幼时的一次意外,残酷地让玳儿成了半身瘫痪,而今,虽然她的身子已调养得较以往健实,但李玉娘仍抑制不住地担心。
「奴婢……奴……咳!」小琲急喘未定,面对突来的一问,顿时气岔,她急急 抚住胸口猛拍。
玳儿笑看着丫鬟。「娘,您别怪小琲,是玳儿一听见大哥回庄,就急着要小琲推我过来,慌忙之间便忘了添衣了,是不是,小琲?」
「咳……是的,夫人……哈啾!」原想回答,熟料却先打了个大喷嚏,小琲忙不迭掩住嘴。
见状,李玉娘不由得轻笑连连,地无奈地摇头。
「瞧瞧妳们主仆俩,这要连小琲都病了,看谁来照顾妳。」
「没关系,玳儿都十七了,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对不对,大哥?」她伸手拉了拉裴颖风的袖摆,清艳的笑容有着一丝成熟的气息。
裴颖风只是怜爱地抚上她的后脑勺,但笑不话。
突然,玳儿的脸上挂上一抹戏狎的笑,说道:「咦?大哥的衣服怎湿湿的?难 不成你和着衣沐浴?娘,看来会着凉的不是我和小琲,是大哥!」
「哎呀!都是娘不好,居然忘了妳大哥的衣袍还是湿的!去去去,全都回房去,万一真染上风寒就糟了。颜童,你跟着少爷,小心伺候着,知道吗?」
李玉娘促着所有人,并不忘交代蓝衣少年。
「是呀!占用了几天,童哥哥也该『人归原主』了。」玳儿不舍地盯住这些天 陪她说笑的少年。
颜童?
裴颖风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站在玳儿身后的人的确眼生。
难不成他就是那新来的侍从?
模样竟纤秀如女子,而且以他不出十七、八岁的年纪,居然还能通习记帐和医 术?
他爹该不会认为拣了个不讨人厌的小伙子,他就不会起疑心了?
有趣!裴颖风不由得冷笑,他盯了少年半晌,随即回身离去。
而新来乍到的颜童则努力地加快脚步跟上。
第二章
夜,悄然降临。
墨黑的苍穹中,除了偶尔露脸的牙形淡月外,还弥漫着雨后饱满的霜气。
「揽风筑」前,伺候裴颖风沐浴更衣的丫寰仆役早已离去,只留下颜童痴痴候 着,或者是说,是裴颖风要「他」在外头等着。
可这一等,竟然也超过了一个时辰!
他是故意的。颜童不禁这么想,因为庄内的管事并末交代「他」该做这些事。
望了身后透着灯光的窗棂一眼,颜童又垂下头,继续搓掌取暖的动作。
颜童呵了呵气,自腰带间的暗袋中拖挟出一只红色小袋,从中掏出那块琉璃信 物。
他轻拂了下,喃道:「姻缘此定,琉璃为凭……我一定要查出真相,一定……」
「来人!」
蓦地,屋内传出的沉厚男声打断了颜童的沉思,他赶紧收起东西,跟着附上门边。
「少爷……您叫我吗?」他问。
屋内的人并没有响应,许久,颜童又准备开口--
「不叫你我叫谁?进来!」
怔了一下,颜童望了望周遭。的确,他是多此一问。
于是他推门而入。
迎面而来的水气和淡香令他不由眨了眨眼。等他定睛一瞧,眼前的景象却骇住 了他原想向前的脚步。
裴颖风居然泡在浴桶里,而且大半截的身体还裸露在桶外!
他遒健的双臂正舒懒地分搁在浴桶两侧,而半干的漆发则呈湿条状贴附在颈肩 。
颜童望着他完美的麦色裸背,不自觉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下一刻,他立即别开 眼,不去看他健壮的身形。
「少爷……您尚未沐浴完毕,我看我还是等您洗完再进来。」他可不贪恋这「 美男浴」!他低着头急忙想退出房外。
但裴颖风却不准。「谁让你走!赶快把门带上,你总不是想第一天就把主子给 冻死吧?」
经他一说,颜童才猛然意识到:阵阵的冷风的确直由身后灌进屋内,连他都冷得受不了,更何况是裸裎的他?
裸裎!
一想到这,颜童顿时感到进退两难。他究竟给自己找了什么麻烦?居然第一天 就得和他共处一室,而且他还……一丝不挂!
但要不照着做,他这新来的侍从说不定会因不听使唤被辞退的。
不成!他都还没开始调查,怎能就这样被辞离呢?
但是……
天人交战中的颜童双眉皱得像小丘,而迟迟等不到身后人反应的裴颖风则懒懒朝门口瞟了一眼。
「呃!」颜童被骇了一跳,他匆匆关上房门。当他再回头时,脸上已换上一副 无害的笑容。「对……对不起少爷!颜童笨手笨脚,耳朵也不顶灵光,请您见谅。
」裴颖风盯了「他」一会儿,随即面无表情地转回脸。
「把桌上的长巾拿过来。」
颜童只得按吩咐,拿来炕旁几上的长巾,他挨近浴桶,两手一呈。「少爷,长巾。」
他站的位置,正好能让裴颖风伸手构着,可他似乎没有接过的打算,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少爷?」
端上片刻,颜童忍不住手发酸。他抬起头,望进他刀削似的侧脸,倏地,他又极不自然地垂下头。
「不过来帮我拭身?」同时,裴颖风说道。
「拭身?!」颜童心头猛撞了一下。
「相同的话我不说第二遍,怎么伺候人,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他的语气 已略带不耐。
这下可好!颜童蹙眉。
以往他是经常帮胡同里生病的老人、小孩擦澡,但现在要他帮一个男人擦身子 ,这……这不仅是为难他,简直可以说是要了他的命。
而且这男人还……
裴颖风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狂傲气息,是颜童自见到他后,便无法忽视的。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只要他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足以撼得「他」血 液凝集,心头怦动。
纵使如此,依眼前的情况看来,他就像火烧树上的手猴--只能上,不能下了 。
于是他定了定神,摊开了长巾跨向前。
「啪啦!」一阵破水声,裴颖风自椭圆形浴桶中跨出,他毫不掩饰地站在铺于 石板地的长毯上。
而原以为已作好准备的颜童一见到他赤裸的男性胴体,还是乱脱了序。他下意 识地以手上的长巾遮住那令自己窘迫的来源,动作出奇俐落。
须臾,他暗暗松了口长气。这一切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容易。
「你都是这么替主子拭身的吗?」裴颖风突然一问。
他极为靠近的声音令才放松的颜童又骇了好大一跳,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臂不仅 还环在他精壮的腰杆上,就连他带着水珠的前胸也近在眼前。
毫无选择,他抬头想避开这足以令人窒息的一切,孰料这一抬眼,望进的更是 两只正锁紧自己的半闭黑眸。
瞬时,他巴掌大的脸蛋刷成了绛红。
裴颖风没再吭声,他瞇起眼,仔细地打量起身前的人。
琼口檀鼻、丹唇秀启,浓密的长睫点缀着乌亮的水眸,就连双眉都不染而黛。 若非姿势限制,他甚至可以想见,这张绝美的俏脸一定搭着一副完美的胴体。
「她」分明是名女子,不折不扣的女子!
不过是顷刻之间,颜童居然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她极不自在地避开裴颖风的视线,而后努力地将长巾在他身后打上结。完成后 ,她慌忙想退去,不料却被突来的大掌擒住下颔。
「『你』,抬起头来。」裴颖风低声命令。
由于颜童并未立刻照着他的话做,所以他便放纵着自己冰凉的长指扎进她被困 住的下巴中。
「少爷……」颜童吃痛。
「我让『你』抬头。」他重复,眸光像会吃人。
这种窘境颜童是怎也没料想到,为了脱身,她拼命想着方法,最后,她索性头 一抬。
倏地,映入裴颖风眼中的又是她那看似无害的笑容。
「笑什么?」不知怎地,他对她这种笑容极没好感。
「颜童……知道少爷现在在想什么。」她放手一搏。
但这听似高深莫测的话,竟完全没引起裴颖风的兴趣,于是她又接着说了。
「您现在一定正在怀疑颜童是名子吧!这……常有的事,也难怪少爷会误会。 」
「哦?」
裴颖风看戏似地吭了声,但擒住颜童下颔的手却末稍放。
「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因为颜童上有四名姊姊,自我爹娘去世后,颜童便一直 由姊姊照顾至今。由于幼时环境影响,加上同辈间又无同性作伴,经年累月耳濡目 染地,颜童便成了这模样,就连长相……欸!或许少爷不信,但它偏偏是个事实。 」
结束一段蹩脚的谎言,颜童不知已连带叹了几口气,就不知裴颖风信不信,于 是她偷觑他,然而他的表情却毫无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