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月怔怔望着他的笑容,毫无反应能力地任他将珠花钿簪回自己鬓上。
“我一直想,如果能再见到你,我定要这样做。”他语气低回,字里语间全是浓得化不开的缠绵情意。
袭月几乎要撑不住了,她身躯抖得几乎无法自持,她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该怎么办。
天啊!救救她,谁能来救救她脱离现状?
她不要这样,她不要他就是她的仇人啊!
袭月心中狂烈吶喊,而大国主正像上天派来的救世主般,适时地步入了迎宾厅。
“朕看也差不多了,既然双方都已见过面了,那么今天的目的也算圆满达成。婚前男女不宜见面太久,这样吧,目前婚期暂定旬后,在这之前,还是请三皇子在宫中的迎宾馆稍事休息,静待佳期。”
大国主此话一出,竟是准备送客。珣阳满心不舍,还想再和袭月多说两句话,但他才刚刚张口,大国主的手一扬,硬生生地阻断了他和她之间的距离。
“三皇子,请吧。”
被这么明白的婉拒,他还能如何?珣阳只能闭上嘴,把满腔的话全都吞回了肚里。
“那么……我便期待婚期的到来了。”他眼望着袭月,每一个字都是在说给她听。
袭月的娇躯剧颤,抬眼望见了他被侍卫请走的背影,他一路走着,还频频向她恋恋回眸。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迎宾厅外,袭月再也忍不住,脚一软,便整个人瘫在身边的大国主怀中。
“月儿、月儿……”她抖得像只受惊的小兔,大国主嚷着她的名,心疼不已。
“大国主,救救我!救救我!”袭月已无法控制自己,她泪如泉涌地攀住大国主,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浮木。“我后悔了,我不想报仇了,你帮我向爹说,请他饶过我这次,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会帮他把大宋皇帝的头带回来的!可我不要……我不要……”
袭月哭得说不出话来,要她怎么报仇都可以,但她就是不要和他成亲啊!
大国主紧抱住她,心里隐约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但这是不行的!绝对不行发生的!
他狠狠叹了一口气,更紧拥住了她,心痛万分地道:“月儿,不是大国主不想帮你,可这件事已至此,成了两国协议的局面,真连大国主叔叔都无能为力了。”
袭月一听,哭得更加伤心。“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月儿,你记得大国主叔叔和你说过的话吗?”
袭月在他怀中点了点头,而大国主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颚,强逼她的眼睛直视着他。
“月儿,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如大国主叔叔所说,绝对绝对不能爱上他,并且要想尽办法离得他愈远愈好。”大国主再度重申,一再叮咛。“月儿,你记牢了吗?”
袭月望着大国主忧心忡忡的眼眸,六神无主,根本不知该如何反应。但大国主已等不及了,他急忙摇晃着她。
“月儿,快说好,快说你知道了!”要不这样,事情当真会无法收拾了。
“……好……我知道了……”袭月虚软无力地恍惚回答,却不知大国主的话她究竟真的听进多少。
可大国主却因她这话松了气,他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心疼地频频低嚷:“好,这才好,这才是我的乖月儿、乖月儿……”
不能爱上他,要离他愈远愈好……袭月昏乱的脑中不停回荡着这两句话。她埋首在大国主怀中,眼泪不停奔流,更不受控制地愈淌愈多。
她曾经是那样坚定而无疑地答应了大国主,可是现在……
她真的办得到吗?
她不禁深深怀疑了。
距婚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现在的珣阳来说,再没有比这更难熬的时光了。
珣阳成天坐立难安,好不容易让他等到了婚礼当天。
当他身着红衣立于大殿之上,看见远远那道艳红的纤姿沐浴在盛阳下缓缓向他走来时,他几度都要无法控制胸口奔腾的激越。
或许是西夏婚俗本就繁复,抑或是她在身边的缘故,珣阳从来没有这种昏头转向、几乎弄不清自己身在何方的感受。
他的眼光自始至终从没离开过袭月的身上,就仿佛世界上除了她再没有别人。
即便隔着红盖头,袭月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他的视线,藏在袖中的指尖紧得几乎戳进肉里。
为什么要这样看她?如果可以,她真想求他,请他不要对她这么好、请他不要爱她!
因为她根本没有办法承受这些,她根本没有办法响应他的爱。袭月胸口紧窒,痛楚得随时都要掉泪。她不知道这是谁造成的错误,但为什么偏偏要是他呢?
天底下她唯独最不愿他是她的仇人哪!
典礼不知在何时已进行完毕,袭月先被送进洞房,等珣阳终于从许多后续的筵席中脱身时,也早过了掌灯时分。
爱与恨在她心中激烈地交战,而当房门传来被开启的声响时,袭月藏在宽袍袖套中的纤纤玉手,更是情不自禁地一紧。
“袭月?”珣阳微醺地步至她面前,满面洋洋笑意。
床上的玉人没动也没说话,珣阳只当她是满心羞怯,不禁更加愉悦地坐到了她身边。他伸手揽上了她纤细的肩头,感觉到他手下娇躯瞬间一僵。
“袭月,你很紧张吗?”他对她安抚地微笑,声音中满是柔情蜜意。“啊,其实我也和你一样。不过这是不打紧的,我们已行过了大礼,等过了今夜,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你说夫妻之间,还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红盖头微微一颤,底下的佳人依旧没半点声响。
珣阳虽没得到响应,但他微微一笑,也不那么在意。
他抬起大掌,缓缓掀起那层碍事的红巾,终于看到了那张他一见便再也忘不了的绝代娇颜。
雪白粉肌仿佛笼上一层光雾,红唇在烛光下更显娇艳欲滴,水汪汪的瞳眸中似乎藏了无数亮晃晃的星点。这样美丽的她,熏人欲醉,教人销魂。
而他,更是彻彻底底地为她所醉。
“月儿……月儿……”他迷醉地对她呢喃。“你可知我有多庆幸西夏公主就是你吗?你相信吗?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你,我便再也忘不了你了。”
他语气中对她的痴恋和沉迷尽显无遗,袭月一听,眼泪几乎要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她急忙撇过头,不敢再接触他那灿亮得教人心慌的眼光。
珣阳却不让她逃避,他捧住了她精巧的下颚,温柔地将她的俏脸转向他。
“别躲,让我看看你。”虽说是看,他已情难自己吻上了她孅丽精致的眉、眼。“你是多么地美丽……月儿,我的月儿……”
他痴迷地低喃,而她的身子更用力地一颤。
他的怀抱是多么地温暖,而他的吻不仅弥漫在她的眉眼,更侵蕴上了她的心。他迷醉的情话如此动人,引得她心头强烈撼动。袭月浑身剧烈地颤抖,几乎深深陷入他为她所布下的绵密情网。
但就在此时,大国主的切切叮咛突然在她耳际强力响起。
月儿,你不能爱上他,绝对绝对不能爱上他!
袭月一惊,蓦地整个人清醒。
不行!她不能这样!
袭月猛地睁开眼睛,为自己方才飘浮的心思吓出一身冷汗。
“放开我!你放开我!”她突然激烈地挣扎,而他在毫无预警的状态下,冷不防被她推开了几丈远。
“月儿?”珣阳从浓浓情重中惊醒,竟惊见她满面粉泪。“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他心疼地想为她擦去泪痕,没想到他才走近一步,便引来她激烈大叫。
“别过来!你不要靠近我!”
“月儿?”珣阳更是惊愕了,他瞪大了眼睛,不了解她为何突然如此激动。
“你走开~~~~你走开~~~~”他一头雾水的表情使她更加激动,顿时泪如泉涌,哭着大吼:“我不要看见你!你还不快点走开!”
她不要再看见他!她要离他愈远愈好!在他的身边实在太危险,他的一举一动对她都太有影响力。她不能爱上他的呀!她不想也不要爱上他!
“月儿!月儿!”他见她如此激动,生怕她会伤了自己,连忙不顾她哭喊着要他走开,冲上前去想压住她。“你别这样!我们有话慢慢谈!你别这样!”
“我不要~~~~我不要~~~~”可她依旧狂乱,他的体温更加剧了她心头震荡。“你走开!我不要看到你!”
“月儿!”他心急地叫她的名字,但突然,手背上一阵剧痛。“啊!”
他反射性地抽回手,竟发现手背上开了一道数吋长的血口。他震惊抬眼,竟看到她手持着一柄尖刀,正坐在床上瑟缩发颤。
“月儿?”
他这下是真的胡涂了。他弄不清楚现在的情况,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她竟要如此对他?
袭月瑟缩着抖个不休,豆大的泪珠拚命往眼眶外直掉。她颤抖着,断断续续地开口,“我叫你……我叫你不要靠近我……一
“可是……”珣阳一脸迷惑地望着她。“我是你丈夫啊。”
“住口!住口!”她又激动了起来,染上他血的刀尖在半空中下停挥舞。“你不是我丈夫,我才不承认你是我丈夫!”
珣阳的身子狠狠一震。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她真的那样讨厌他吗?
这样的想法让他的胸口仿佛被狠狠刺了一刀,霎时竟痛得他无法思考。
他傻傻地僵在当场,而他饱受伤害的眼神让她更泣不成声。
她伏在锦绣织成的软杨上,几近崩溃地向他哀求:“我求求你,你走吧!别再让我看见你,求求你,你走吧!”
她的一泣一声都像千斤重石般向他砸来,沉重得让他几乎站不稳。
他唇齿动了一动,像是还想讲些什么话,可是她哀切的恳求又传来。
“求求你!你走吧!”
他再不知能说些什么了,他痴缠地望着她,脚步向后微微一退。他还想留连,但她一声声哀泣像是刀雨朝他落下,而这让他再也承受不住。
他蓦然狠狠撇过头,硬生生扯断了对她留恋的视线,转身一脚踢开了房门,急拔双腿,便冲进了门外融融黑夜之中。
袭月泪眼迷蒙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心中突生空虚。她虚软地倒在床榻上,泪水更加汹涌地如潮涌出。
她微微侧身,任锦绣被榻承接了她滚滚直下的热泪。她睁着空洞的大眼,望见了被套上绣着的交颈鸳鸯。
手里金鹧鸪,胸前绣凤凰。
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蓦然想起了以前曾读过的一首小令,但她想着想着却不禁更悲凉地笑了起来。
作鸳鸯……作鸳鸯……
她痴痴地笑,望着那从袖套中滑出的刀鞘,泪水更加凄迷地模糊了她所有视线。
痛楚紧紧揪着她的心,大红锦被狠狠刺痛了她的眼,她索性闭上眼睛。
未来会是如何,她丝毫无法掌握,但可悲的是,她竟太清楚地知道~~~~
不管未来将如何发展,在他们之间,却已是再无可能作鸳鸯了啊!
第四章
袭月倒在鸳鸯锦被上,哭累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等到她再度醒来,已经是隔日的上午了。
早晨灿眼的阳光射进薄纱制成的幕幔,袭月有些难受地眨了眨眼,等到睡意渐渐从她昏茫的神智中退去,她才猛然惊醒。
她惊吓地瞬间坐起身,大眼环顾四周,发现没有半个人在她身边,她才松了一口气。
仿佛是听见房中有了动静,房门上传来微微的声响。
“公主,您起身了吗?”
“嗯。”袭月低头看着身上整齐的新娘衣饰,不禁苦笑,“进来吧。”这身衣服反正由侍女们帮她穿,脱也由她们代劳吧。
“是。”恭敬的响应响起,房门悄悄地开启。一个陌生的女子手抱新衣走了进来,竟然不是任何一张她熟悉的面孔。
“公主,请由奴婢服侍您更衣吧。”少女恭敬地半蹲。
“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袭月不禁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陌生人。
“奴婢名唤阿离,今后皆由奴婢来服侍公主。”阿离神情似乎有些惊讶。“这是大国主的命令,奴婢以为公主会知道的。”
原来是大国主的命令……袭月虽感惊讶,但既然是大国主的意思,她便没有异议了。
从小到大,只有在大国主上山探望他们的时候,她才能稍稍体验到什么叫作亲情的温暖。
她很信任大国主,相信他作的决定总是为她着想的。
“没。”她缓缓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奴婢可以帮公主更衣了吗?”阿离的脸上有着谨慎和试探。直到袭月缓缓点头,她才似松了口气,俐落地为她更衣。
袭月像个娃娃似地任她摆弄,心里却尽想着昨晚的事。
他的手没事吧?有没有人替他好好包扎呢?她秀眉紧蹙,不禁开始后悔起自己昨晚的冲动。有话用说的就好了,她何必伤他呢?
而且她昨晚还将他赶了出去,这么黑的夜,他能去哪呢?他有地方睡吗?会不会受了寒了?
她心乱如麻,翻来覆去想的都是他。
等到阿离为她换装完毕,她终于难忍满心焦躁不安,开口询问:“阿离,你知不知道……”
但话才刚出口,她便接不下去了。她突然想起此问的荒谬,哪有新娘隔天清早便问人自己的夫婿上哪儿去的?
她咬着下唇,满面为难。但那阿离却像会看透人心似的,一开口,便解了她的窘境。
“禀公主,迎宾馆今朝派人来报,说是驸马在他们那儿。”
原来他在迎宾馆,那好,看来他绝对是会受到良好的照料了。袭月一听,顿时松了大气,忧心也去了一半。
“那……迎宾馆的人……还有没有说什么?”她心头戒慎恐惧,不知他是否有怨她昨夜如此粗暴地伤了他。
“不,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说了。”阿离秉实回答。
“是吗?”袭月像是顿时泄了气,怅然若失地望着桌前菱花镜。
他一句话也没说,会不会是气她气极了,反往心里去呢?袭月柔肠百结,愁眉深锁,就连手里捏着的手绢也绞个不停。
“公主若如此担心驸马,何不亲至迎宾馆探探呢?”阿离观察了她好久,终于提出建议。
是啊,她何不去探探他呢?袭月闻言,精神一振,但不过随即,惆怅又袭上了她的眉头。
“我……这样好吗?”她犹豫忧愁,怕此举惹人笑话,更怕的是他根本不愿见她,唤人赶她出去,那她真是情何以堪?
“有什么不好的?公主和驸马是夫妻,夫妻见面本是天经地义,外人有什么可置喙的?”
真是这样吗?袭月垂下纤颈,心头仍在犹豫。但阿离已一把扶起了她。
“阿离?”袭月惊讶地望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