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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形的会议室内坐满了西装笔挺的男人,石玄朗坐在首位,诗诗则坐在他的右手边,烦恼地盯着面前的笔记型电脑,手指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键盘,脑中的神经全部交错成一团乱七八糟的线。
石玄朗开始对各部主管说话了,诗诗接收到他暗示的目光,立刻迅速低下头,卖力地想把石玄朗所说的话敲进电脑里。
「奥斯顿的主要诉求是国际商业旅客,因此海外推广部门必须积极将奥斯顿推销出去,这是目前的当务之急……」
虽然诗诗感觉到了石玄朗刻意放慢说话的速度,但他所说的话既专业又深奥,在她听起来就跟听科学家分析银河系那样艰深难懂,她急得额上冒汗,心慌意乱,敲在键盘上的手指头好象有千斤重似的,拚命颤抖个不停,心脏还一度差点紧张得停止跳动。
接着是各部门主管轮番上阵发一言,各部门主管可就没有石玄朗那么体贴了,连珠炮似的说话速度让诗诗几乎崩溃,她觉得自己好象一个少了好几条筋的笨蛋小丑,坐在这里的目的不是要逗笑别人,而是要让自己在众人面前难堪。
她索性放弃了,耳里断断续续地听见什么话就打下什幺字,反正她不是没有警告过石玄朗,有什幺问题只好让他自己去负责了。
整整两个小时的会议,石玄朗只准许摄影机进来拍摄一分钟,Amy便用最快的速度捕捉几个诗诗「学习」的画面。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石玄朗依照「剧本」需要,接着又带领诗诗巡视饭店各个部门,并且说明各部门存在的目的和重要性,摄影师和Amy则一路跟在他们后面拍摄画面,最后回到开会的会议室里,补拍了几个石玄朗和诗诗的特写镜头之后便算oK了。
「谢谢石总裁的合作。」Amy和他握了握手,娇嗲地笑道。「什么时候能拨空请石总裁吃个饭,以表达我们公司的谢意?」
「对奥斯顿饭店来说,这也是免费打广告的机会,大家互蒙其利,用不着道谢了。」石玄朗捺下厌烦的神色,露出一抹歉然的微笑。
「石总裁,真的不肯给我一个机会?石总裁应该不是这种冷淡的人嘛。」为了想法子勾住这个黄金单身汉,Amy可是充分表现出她不屈不挠的精神。
「我的确不是一个冷淡的人。」石玄朗微笑,发挥炉火纯青的应对工夫,维持表面上的基本礼貌。「我的应酬饭局已经排得很满了,如果Amy小姐愿意等,我就请我的秘书安排时间,不过时间会排到什么时候可就不一定了,也许一个月后,也许一年以后,很难说。」
这种委婉的拒绝方式很高明,Amy当然听得出石玄朗的言下之意,不得不知难而退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希望下次有机会再合作。」Amy苦涩地笑了笑,已经对勾引石玄朗绝望了,所以也懒得再装娇媚。
「大家走吧!」她跟着所有的工作人员鱼贯离去,经过诗诗面前时,拍了拍她的肩,客套地说:「诗诗,今天你也够辛苦了,节目会安排在下星期三晚上十点播出,要记得看喔,下回来台北可以到电视台找我,我招待你啊!」
「好,谢谢。」诗诗眼睛一亮,哇,好兴奋,出现在电视上的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我劝你还是别看得好,免得在电视上看见自己手足无措的蠢样子会羞惭到脑充血。」一剩下他们两个人,石玄朗立刻卸下温柔绅士的假面具,语带讽刺地嘲笑她。
不必等到那个时候,诗诗现在就已经快被他气得脑充血了。
「你这个人简直太可怕了,刚刚还风度翩翩的和Amy说话,现在马上变成一只阴险的狐狸,好毒喔你这个人。」她伸指戳着他的胸膛怒骂。
「我看不出你有什么值得我赞美的。」他轻哼一声。
「就算我没有什么优点值得你赞美,可是用得着这么不遗馀力打击我吗?」她仰头怒视他英俊迫人的脸孔。
石玄朗耸了耸眉,气定神闲地走到先前开会时,诗诗所使用的笔记型电脑前,绽出慵懒的笑,轻轻说:「我们就来看看你今天的成果如何好了。」
诗诗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石玄朗低声念出她的「会议记录」
「于我纽约加一发生超笔盛均成功执着试妥企划……」他念到这里,不可思议地抬头瞟了她一眼,故作吃惊地说:「这是哪一国的文字,我这辈子都没有说过这幺艰巨的语言,要全盘了解你的才能还真不容易呢!」
诗诗瞬间胀红了脸,真想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根本就不会做什么会议记录,是你自己不听的,你只好自认倒霉了,这就叫自食恶果。」她横了他一眼,干脆用上耍赖这一招。
「自食恶果——」石玄朗哼笑两声。「别以为你一点责任都没有。」
「我要负什么责任?」她瞪大眼睛。
「你以为在我身边『学习』是一种好玩的游戏吗?」他环胸,俊眸危险地眯起,犀利地注视着她。「你可以不必对我负责任,但是你对自己的人生难道用不着负责任吗?」
她愣住,脸上的神色有错愕也有羞愧。
「你也逃不了要吃这颗恶果的命运,现在立刻过来补做这份会议记录!」他冷冷地撂下话来。
「可是……我根本什么都记不得了……」她垂下头,嗫嗫嚅嚅地说,此刻的她简直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惊慌无助。
石玄朗盯着她半晌,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按下控制室。
「马上把第二会议室一点到三点的监视录影带调过来给我。」他挂上电话,修长的身子躺进又大又舒适的皮椅中,支着下颚斜瞅着她。
诗诗端坐在笔记型电脑前,窘迫地不敢吭气,感觉背后的视线像一道X光,将她透视得一清二楚。
录影带果然用最快的速度送来了。
「随便你用任何一种倒带、停格的方法,只要把每个人报告中的重点内容打进电脑,然后做出一份会议记录给我就行了。」他端坐在她身后,沉静地说。
「是。」诗诗很认分的把录影带推入录影机中,一边遥控着画面,一边努力把每一句话都敲进电脑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石玄朗一直坐在她身后没有离开过,这种被监视的感觉让她觉得芒刺在背,浑身都不自在极了。
但是当她愈来愈认真于工作时,渐渐地忘记被石玄朗监工的感觉,」碰到困难的专有名词,她就反复倒带重听好几遍,直到差不多听懂为止。
好不容易把两个小时的会议记录完成时,她整个人像要虚脱了似的,忍不住大大伸了一个懒腰,正兴奋地回头想向石玄朗报告时,愕然发现他居然斜靠在皮椅上睡着了。
她蹑手蹑脚地起身,弯下腰欣赏他毫无防备的睡容。老天!沉睡中的他还真是迷死人的俊美,与世无争般的平和面容,彷佛又是他脱下强势冷酷的面具下,另一张最真实的脸。
她不禁在心底发出赞叹声,这张睑实在太令她心荡神摇了。
石玄朗似乎睡得很沉、很熟,她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她真不希望这张柔和平静的俊容在他醒来后就消失了。
突然灵光一闪,她顽皮地凝睇着他性感迷人的嘴唇,不如在他醒来前偷偷亲他一下好了,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
她无法抑制心中那股奇异的骚动,万分紧张地盯着他的嘴唇,迅捷地俯身轻触了一下下,然后像做坏事怕被逮到那样速速跳开来。
还好,他没醒。
她正暗暗欢呼自己偷袭成功时,猛然瞥见桌上的录影机和录影带,她倒抽一口气,僵直地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登时一颗心坠入万丈深渊。
完蛋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刚刚所做的蠢事全都被拍下来了。
第四章
石玄朗看完自己被偷袭的画面,忍不住失声大笑。
想不到看起来总像少根筋的童诗诗,居然有勇气偷袭他,不过也就因为少根筋,才会让罪行被清清楚楚拍下来。
他倒带重看一遍,画面上的她先是痴望了他好半天,然后眼神闪过一丝顽黠,用十分之一秒的惊人速度飞快地轻啄了他一下,接着迅速跳开来观察他的反应,见他没醒,她把双手插在腰上得意地微笑着。不过,她脸上得意的笑只维持了几秒钟,就在她抬头看见天花板上的电眼监视器时,双眼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大,两手捂住张得大大的小嘴,转身立刻冲出会议室大门。
他支着下颚,嘴角噙着笑,当控制室的警卫一脸古怪地把录影带交给他时,想必这段难得一见的精彩画面已经在各部门传遍了。
童诗诗——这个来自遥远吉贝岛的女孩子,有如璞玉般散发着自然原始的美,纯净的眼眸和略带腼腆的笑,宛如一溪清泉,轻缓缠绵地流进他体内最深处。
诗诗,十年前,他曾经用「湿湿」戏谵过她,当时的她就像刚从海中跃上岸的小美人鱼,模样可爱羞涩,却在他们这一群来自都市男孩子的无礼调侃下落荒而逃。从那时起,这个小美人鱼就成了他记忆中的一部分,十年来一直不曾忘记。
想不到,十年后她竟然在他眼前出现了,他虽然还记得她,不过她似乎已不记得他了。
命运之手将他们拉在一起,有何用意?她偷吻他,是为了好玩,还是……
两下敲门声唤回他漫飞的思绪。
「进来。」他切掉录影带,关上电视。
开门走进来的人是童诗诗,他一看见她赧红的脸,眼里不觉带笑。
「这幺晚了,有什幺事吗?」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诗诗窘迫地看着地毯,两手无意识地绞着,当她惊觉蠢行被拍下来时,简直羞愧得想一头撞死算了,恨不得立刻冲出奥斯顿饭店,逃之夭夭。
就在她迅速收拾完行李,想赶在石玄朗看见录影带之前向他辞行时,没想到从十楼的房间走出来搭上电梯,一直到十九楼办公室的这一路上,所碰见的饭店员工都用一种诡异莫名的笑容和她打招呼。那种古怪的笑弄得她毛骨悚然,遍体生寒,无法不去敏感地猜测大家都已经知道她所做的蠢事了。
「我……非常谢谢石总裁这几天的……指导,我想我该回澎湖了。」再不快点离开,她就要羞死在这里了。
「为什幺这幺急?」他懒洋洋地欣赏她尴尬腓红的脸蛋,觉得有种令人心动的可爱。
「因为……」她窘得说不出话来,老天,这种丢脸的事怎么说得出口。
「我刚刚接到江莉芬的电话,她父亲已经因为心脏病突发而去世了,所以她必须请八天的丧假,这八天当中我身边需要有人替我安排行程和接听电话,你……能不能留下来帮我的忙?」听到她想回澎湖,他临时抓了一个借口想留下她,并没有多想后果,不知怎地,就是很想先把她留在身边再说。
她意外地抬头看他一眼,望上他那双摄人心魂的瞳眸,两顿立刻火灼般烧得又红又辣。完了,她变得好奇怪,一看见他就不由自主地产生遐想。
「可是……我……家中有事……」她吞吞吐吐,浑身热得像在锅炉中烧。
「什么事?」他近乎质问的口气。
「那个……是……」她头昏脑胀,一时想不出合理的借口。
「澎湖这个季节刮风刮得最大,是游客最少的时候,你家的旅馆应该还不需要你的帮忙才对。」
她尴尬地杵在原地,不敢相信他竟然连澎湖的淡旺季都这么清楚。
「我什幺都不会……」
「你只需要帮我接电话、安排行程,这些工作都很简单,我用一天两千元的薪水来雇用你,如何?」他真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这幺没有原则的决定。
诗话呆了呆,一天两千元,还可以天天黏在他身边,好诱惑人的价码啊!可是……她不希望让他发现自已无耻的那一幕。
「莉芬姊不是还有一个助理小妹吗?」咳,现在只有能推就推了。
「只有她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石玄朗的耐性已经用光了。「这几天我半点也没有亏待过你,难道帮我这一点小忙你都不肯吗?」所有威胁利诱都用上了,她到底还想怎么样?
诗诗哭丧着脸,回澎湖以后就看不到他了,她当然很想很想留下来。可是,她更怕他看了录影带以后会轻视她、瞧不起她,到那时候她更无地由口容了。
「你要是看过录影带以后,就绝对不会想要我的帮忙了,说不定还会气得把我一脚踢出去。」她沮丧地低喃。
原来如此——石玄朗努力憋住笑。
「你是说开会时的录影带吗?」他决定消除折磨她的罪恶感,选择撒点小谎。
「通常会议室只有开会时才会录影,那些录影带有什么好看的。」
诗诗惊愕地抬起头。
「真的吗?会议室只有开会时才会录影吗?」她不敢相信地再问一次。
「嗯。」
她脸上的乌云迅速散去,炸开了一朵缤纷灿烂的微笑。
「好险,你早点告诉我嘛。」她如释重负,紧绷僵硬的肩膀垮了下来,原本大腿贴着大腿,膝盖紧靠着膝盖的双腿,现在全都放松了。
见她大松一口气的滑稽模样,他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如何?我的提议你到底肯不肯答应?」他薄唇勾出淡笑。
「当然没问题。」诗诗心中的障碍都消失了,原本沉重的心情变得异常轻松愉快,她得意忘形地说:「你刚刚说要用一天两千元雇用我的喔,到时候别嫌我太笨而反悔,哈哈。」
石玄朗静静凝视着她,黑眸闪过一抹困惑和沉思,自己为什幺不遗馀力留下她?就只因为她散发着如阳光般与众不同的光芒,还是比实际年龄还轻的可爱笑脸?
他也觉得迷惑了,只希望自己真的不会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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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诗一坐上江莉芬的办公桌,才知道原来秘书的工作那么复杂,秘书室的助理小妹可儿接下了江莉芬手中较为机密的文件资料处理工作,而她则转接下可儿原来的工作,例如接听电话、排订会客时间、替石玄朗的访客泡咖啡、拆信和回信等等的简单工作。
工作虽然简单,但是接不完的电话、应接不暇的客人、泡不完的咖啡、回不完的信件,都让她忙得不可开交、累得筋疲力尽,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夜香梦想的秘书工作,其实只是一个高级女慵的代名词而已。
甚至,要维持良好的人际关系都很难,就像可儿,整个人像一块深藏在南极海的万年冰山,让她觉得好冷、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