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嘴的丫鬟一迎上奶娘锐利的眼神,立刻知错的闭上嘴。
「那女人早死了!否则老爷才不可能让小姐嫁过来做二房!」奶娘言词刻薄的骂道。
静香和大女孩脸色青红乍白,终是忍下这口气。
阿好没注意奶娘的苛刻,只想起湘君姑娘在地府曾提到,她未来的夫婿脾气暴躁,活生生的打死自己的妻子;想来该是静香她娘了。
想到静香和她一样小时就没了娘疼爱,阿好心疼的立刻将她视作自己的亲生女儿般呵护。「静香,你用过早膳了没?」
静香又转向大女孩,征求她的同意后,才转回头来,对阿好微微的晃了一下螓首。
阿好立刻要丫鬟再添一碗白饭,热络的招呼静香一起吃饭,还好菜好料的凑了一大碗给静香。
「小姐!」
「啊?」阿好疑问的抬头。
奶娘气苦的暗骂,又不好在外人面前直言她的错,只好将视线移向昨晚喜气吉利的干果饼干,提示她是新入门的夫人,没必要去讨好一个没娘的丫头。
谁知阿好却完全误会奶娘的意思,兴冲冲的将它们全倒在一条手巾上包起来,递给静香。「奶娘没提醒,我都忘了这些是小孩子最爱吃的零嘴,正好给你平日当零嘴吃!
」
手捧干果,看着阿好热切的笑容,静香不禁也回给她一个羞怯的微笑。
☆☆☆
「静香那丫头是个杂种,最好别理她,免得污了我们的身份。」
静香和她的婢女一走,奶娘立刻又开始她的训斥。刻薄的面孔,吐着刻薄的言词。
「杂种?她不是宫仲辉的孩子吗?」
奶娘细长的眼里,闪着恶毒的光芒。「十年前,宫少爷外出行商半年,回来时却发现妻子有三个月的身孕,这件丑事不到三日就传遍了洛阳街坊,梁红姑偷汉子,却又在生小杂种的时候染上了产褥热,连命都给赔上了,真是报应!」
「奶娘,静香的身世又不是她的错!」阿好轻声指正奶娘。
奶娘迅速沉下脸,一张脸拉得老长。什么时候她一手带大的小姐,也会顶撞她了?
「贱丫头就是贱丫头!况且那杂种除了她娘买的丫鬟翠莲外,在宫家再没人撑腰,没值得我们攀交。」
尊重奶娘是长辈,也顾忌她年纪大了,阿好没再多说什么的点头应是,只是心里仍旧相信小孩是无辜的理念。
满意她的小宝贝又变回原来温驯的模样,再则也是折腾了一上午,没多久,奶娘就退回她的房间休息。
她一走,不仅是阿好,连丫鬟都放松的齐吐大气。
「你们休息一下,我自己一个人逛逛去。」对于这些个陪嫁过来的丫鬟,阿好从没将她们当下人使唤,反而当她们是自己姊妹般疼爱。
阿好笑着一张脸出了新房,逢人便打招呼,只是新夫人不得宠的事,所有人早传遍了,势利的下人看见她,早就转过身去,擦身而过的也高傲得鼻子仰天。
阿好没趣的自己走着。这宫府还真是大,逛了半个多时辰还没走到尽头。过了一个月洞门,眼前的景象吓得她一颗心提到了喉口,惊叫的冲上前去,险险的将静香手上的斧头抢下。
她的叫声连在屋里的翠莲都引了出来。
「夫人,怎么了?」受欺负惯了,翠莲直觉的护在静香的前面。
看到翠莲,阿好忍不住的责骂她,「翠莲,你比静香大几岁,怎么没阻止她拿斧头!这要是不小心砍上了,你让她瘸脚一辈子吗?」
静香立刻站出来,「夫人,您别骂翠莲,是我自己看她扭到了脚,天气又一天冷过一天,才自告奋勇要帮她劈柴。」
虽然名为宫家的小姐,静香的日子实则过得比宫家的丫鬟还不如。
下人全欺她没靠山,虽然没人阻止她到厨房拿菜、到柴房拿柴火,但想吃饭、想烧柴取暖,就得自己煮、自己劈柴!
阿好看看她、又看看翠莲。「既然翠莲伤到了脚,你年纪又太小,我看柴火我来劈好了。」
「什么?!」静香和翠莲齐齐惊叫。
见她们惊愕的表情,阿好豪气的拍着胸脯。「你们放心,在家乡,就属我劈的柴火最快又最好,全村子没人比得上!」
翠莲疑问的瞧着阿好。怎么大学士的女儿也要劈柴火?!
古家虽然不像宫家富甲一方,但是历代都是清官名士,所以宫仲辉才会在管家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大帽子扣压下,勉强答应这件婚事。
阿好不理会翠莲和静香的怀疑,决心用行动来表明她刚才的话不是吹牛。
她兴冲冲的拖着斧头走到砧板前,却觉得手中的斧头比她在家乡用的那把重多了。
她全忘了以前她体格粗壮,劈柴当然容易;但古湘君身子单薄,可受不了她这样的折磨。
阿好咬着牙,在静香和翠莲的注视下,费力的举起斧头,然后用尽全力的劈下去--斧头「刷」地一声下劈,没劈中砧板中间的柴火,反而卡在砧板边缘。
阿好疑惑的研究着哪里出错。「一定是我出手太快了。」
她不死心的打算重来一遍,没想到斧头卡得太死,她怎么拔也拔不出来。最后她干脆一只脚踩在砧板上,两只手握在斧柄,用全身的力量去拔。
早被她刚才劈柴的气势吓呆的静香和翠莲赶忙上前来阻止,她们可不想再被吓一次。
「不用劈了,等翠莲脚好了,再自己劈就行了。」
「是呀,反正天也还没那么冷,还用不着烧柴火。」
静香和翠莲急急劝止,阿好却拗上了性子,非把这柴火劈好不可。
「不行!我就不信我做了十几年的工作会失手!」
阿好一张小脸因用力而涨得红紫,手中斧头也一寸一寸的松动,尔后就在无预警的情况下,斧头被阿好拔离砧板,并且因为受力过大的飞脱阿好的手心,越过三个女人的头顶,惹来静香和翠莲的抱头尖叫。
斧头去势不变的翻了两翻,越过了围墙,掉入隔壁院落。
阿好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斧头消失。「糟了!斧头掉到隔壁了,希望没砸到人才好!」
阿好看了看一人高的围墙,异想天开的想翻墙去捡,朝翠莲和静香吩咐道:「幸好这墙不高,翠莲,你去拿张高凳子来,我翻过去捡就行了。」
翠莲早被刚才的情况吓软了腿,跌坐在地。现在一听阿好要去隔壁,害怕哭叫的抱住阿好的小腿。
「夫人,算了,斧头咱们不要了,隔壁院子去不得呀!那是宫家的禁地,没有老爷管家的允许,谁也不准进去的!」
夫人是府里第一个真心对她们主仆好的人,如果她再害夫人受罚,老天爷也不容她!
见翠莲为了这件小事哭得鼻涕眼泪满脸,阿好心慌的急着拉她起来。「好好好,不捡就不捡,不去隔壁,斧头也不要了。你快别哭了!」阿好自己粗枝大叶的,生平就怕人掉小水珠。
听到夫人应允不去隔壁,翠莲放心的破涕为笑;而静香却在此时冒出她的小孩心性,「翠莲又哭又笑,小狗撒屎!」
三个年纪不同的女人,在萧索的后院笑成了一团。替寂冷的秋意,平添几许青春气息。
☆☆☆
眨眼间,阿好代古湘君嫁到宫家也有三个月了。除了新婚之夜外,她没有再见过她的夫婿,反正她也不是顶喜欢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没碰面,她的日子反而清静。
宫家势利的下人,早把她住的东厢房划为冷宫,没事不会有人走至。陪嫁过来的丫鬟也在阿好无意的纵容下,怠职得不见人影;除了奶娘偶尔训斥她的粗鲁和与静香的友谊外,东厢房平日寂静得可以听见花开的声音。
这三个月来,阿好惟一的收获就是和静香她们主仆成了好朋友。
虽然一样不受宠,但阿好她有个尖酸刻薄的奶娘,若宫家对阿好的生活起居有所怠慢,奶娘的利嘴可以把宫家闹的翻天。领教过几次老奶娘的厉害后,宫家丫鬟虽然轻忽阿好,但物质上也不敢有所怠慢。
而阿好则是有好东西,一定少不了静香一份。连陪嫁过来的布料,都大方的送给她们主仆好几块。有了阿好物质上的提供,静香的生活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清苦,渐渐流露出小女孩的天真童稚。
阿好是真心把静香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陪着她一起成长、嬉戏,教导她应对处事的规矩;或许阿好大字不识几个,但真诚待人的心意,完全赢得了静香的心。
难得有一天府中的丫鬟和长工全不知上哪去,整座府邸安静的吓人,阿好和静香却趁大伙不在的时候,高兴的到前院玩得笑声连连。
「……只要把水慢慢灌进去,蛐蛐伯伯受不了家里淹水,就会出来逃难!」
「是吗?可是我们灌了七、八个洞,怎么还没有一只蛐蛐儿跑出来?」
一大一小的两颗头颅凑在一起,严肃地研究泥地上的小洞。宫仲辉一脚踏入家门,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他愣了半刻,才记起眼前这个趴在地上,玩得像个泥娃娃的佳人,是他过门的娘子。
他原在茶肆和掌柜合帐,临时记起府里书房有包挺特殊的新茶,想与掌柜鉴定,研究看看是否有销路、利润如何,偏又记起今儿个是初一,是娘上护国寺上香的日子,家里所有的下人都让范叔带去打扫娘的省思院了,他连找个跑腿的人都找不着;没法子,只好亲身跑这趟。
怎知才刚入自家大门,见到的景象却让他诧异的差点合不上嘴。
她没听过流言,不知道静香不是他的亲骨血吗?巴结静香,对她在宫家的地位根本没有帮助。
那她为什么还扬着如此甜美无私的笑脸对静香?
阿好没注意门口宫仲辉的身影,只是苦恼的盯着小洞。
「不可能呀!在我们村子,灌蛐蛐伯伯很容易的!怎么到了这里就不灵了呢?该不会是洛阳的蛐蛐伯伯会泅水,所以不怕水灌?」
阿好呆傻的纳闷,引来宫仲辉无声的轻笑。他的新娘子,单纯呆傻的教人印象深刻!
他悄悄的气灌丹田,再沉入双腿,身形未动的将内力注入地下。地上看似平静无事,地下却因宫仲辉的内力而摇晃松动,地底下的小动物受不了他这样的捣蛋,纷纷冒出地面逃生。
「有了!有了!冒出来了!」
「是呀!还好多只呢!君姨,你好厉害喔!」
「那当然!」阿好扬着得意的笑容,更加吹嘘自己的功绩。「我还会捉知了、青蛙,可惜我手指头粗笨,一直编不好花绳。否则教给你,正好让你编来装饰床帘。」
宫仲辉瞄了一下她修长的纤指,不知道她怎会有这样的自卑。
静香将蛐蛐儿放入事先准备好的竹管里,再封上布盖。「我要把它拿给翠莲看,看到我一下子捉了这么多只的蛐蛐儿,她一定很惊讶!」
阿好搂着静香细薄的肩,与她一起回后院。「不过你要记得喔,等晌晚的时候,就放它们回家去,免得他们爹娘找不到他们担心焦急。」
软软的声音,说着纯善的言语,像一弯清流,抚过宫仲辉干涸的心。若非他的小夫人太过胆怯、太过害怕他的伤疤,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人生良伴。
宫仲辉掠过心中淡淡的遗憾,往与阿好她们反方向的西厢书房走去。
☆☆☆
有了这次的惊喜,往后几天,宫仲辉有意无意的留心起这个他新娶三个月,却只见过一次面的娘子。
不知是他的新夫人有意躲他,还是两人的时间真的凑不上,他竟然未再见过她的踪迹。
宫仲辉思考这样的结果。虽然她住的东厢房他没过去,但也没理由府邸里其它的地方他都绕上几遍了,却碰不上她。
若不是她极少出她住的厢房,就是她存心在躲他!
这个想法让宫仲辉不悦的蹙眉。「都嫁过门了,能躲上一辈子吗?!」
「宫老爷?宫老爷?您说什么?」
一阵呼喊,让宫仲辉回过神来。他一眼扫过几对闪避的眼神,不着痕迹的收敛心神。
「对不起,在下想着海沪的生意,想得太入神了!」城里商会固定午膳的聚宴,他竟然想「她」想到入神!
「哪里,哪里!宫老爷生意广大,商家遍布六省七府,我们怎么会见怪呢!」一个八面珑玲的商人阿谀的奉承。
其它人忙不迭的跟随谄媚巴结。宫家独揽六省的材料来源,举凡米粮盐布、铜铁金木,不管是寻常的民生物资,还是富贵人家把玩的古玩玉器,一切的源头都掌控在宫家的生意里,别说洛阳,只要想在北六省做生意,没有宫仲辉点头,一切都是白搭。
对宫家的主人巴结点总是没错。
对于宫仲辉脸上恐怖狰狞的伤疤,没几个店主有胆去直视,但为了自己店家以后的生路,更是没人敢回避。
惟一折衷的办法就是一径低头用餐,即使交谈,眼界也不离开餐盘范围。
怎会不知道他们的逃避心态!宫仲辉心里叹气。好好的一顿饭,何苦让自己坏了兴致!
「抱歉!在下临时记起尚有要事,先告辞了!」宫仲辉站起身告辞。
全部人松口气的表情是如此一致,宫仲辉有霎时的怨怼,而后又耸肩褪去。
宫仲辉退出雅房,门尚未关紧,房内的店主已经迫不及待的说开来。
「这宫老爷还真是好运!伤疤横过眼睛,却又幸运的没伤着了眼。」一个刚从江南迁来的茶肆肆主,不明就里的说道。
「幸运?是呀!魔鬼一向就幸运!」洛阳老字号的钱庄老板酸不溜丢的应道。
「聂老,您生意不想做了啊!敢说这话!」其它几个谨慎的店主,紧张的劝戒道。
「事实是如此,我怕个鸟!」钱庄老板更大了声音嚷道:「谁不知道宫仲辉为了财势,将灵魂都卖给魔鬼了!否则哪有那么巧,嫡传的那一系全出了事,让庶出的他继承宫家?宫老爷子将家产传给他以后,不到一个月就暴毙,而他就握了实权,如不是魔鬼附身,十六岁的他,怎么可能在短短的几年内,将宫家这个空壳子给填实了?幸运?我呸!他脸上的那道疤明明是魔鬼的印记,还敢说是恶狼山上救人伤着的!」
宫仲辉合上门,往楼梯走去。
气愤吗?何必呢!连自称最爱他的红姑都受不了的骂他是魔鬼,又怎能要其它人接受他这德行!
也难怪他的新夫人要躲他了!新婚夜的尖叫声,还不够表达她的惧意吗?!
宫仲辉悄悄收回他才放出的一丝感情,决定到布庄和掌柜讨论明年夏布的花色。
除了财富和生意,还有什么是他所能拥有的?
☆☆☆
宫仲辉恚怒的扔下手中的布匹样布。
「你去告诉苏杭的织家,他们若再不思改进手艺和花式,休怪我引入藏绣!」以宫家掌控的来源和销路,想要大力炒热一种产品,不是太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