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人证物证?」林知府拍着手中的惊堂木,止住底下的骚动,继续问下去。
宫仲辉表情虽无动,却是脸色铁青。当初他之所以轻易让出宫家,就是不想折损娘的清誉,没想到宫祁安还是不满足,依然把这事掀出来。
宫祁安,我若不发怒,你还当我无爪子!
宫老夫人站挺了身子,无视堂外百姓臆测的眼光。
「有!宫家宗伺的长老,都可以证明草民的爷爷将宫家传给宫仲辉后,不到一个月内即暴毙身故。这分明是宫仲辉在诡计得逞后,杀人夺财!」
林知府唤来几个宫家长老,询问后,他们也同声证明宫老爷子确实在传交家产后,不到一个月内便身亡。
「被告宫仲辉,你有何话辩解?」
宫仲辉噙着一抹冷笑,睇睨宫祁安的志得意满。「大人,您若是再问那些个长老,他们亦会告诉您,家父在知道他惟一的孙子,亦就是在此大放厥词的宫祁安,因奸辱人家闺女后,便气得一病不起。数次召请长老,欲将家产传让给我,皆被草民婉言辞退,直至最后一次,老父病重,在众长老的劝说下,草民才接下家产。若草民有歹念,在家父第一次传让家产时即可接受,何需推辞一年之久?」
「是吗?」林知府瞧向众位长老,所有长老纷纷点头,应和宫仲辉的话。
他们当初接受宫祁安的银票时就约好,言明他们只回答知府大人的问话,知府大人没问的,他们也不多说。他们可不想沾上诬告的罪名。
宫祁安眼看事情垮了一半,连忙抬出另一有力人证,以期挽回江山。「大人,草民尚有一证人,可证明宫仲辉下毒毒杀草民爷爷。孙大夫一直是我宫家的大夫,宫仲辉接掌家产后,不准他再医治草民爷爷,任由他病重身亡!草民爷爷身故后,孙大夫觉得事有蹊跷,要求宫仲辉详察,结果宫仲辉不但斥为无稽,且将孙大夫驱出宫府,从此互不往来。宫仲辉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谁都看得出来他在掩饰他的心虚!」
宫祁安愤慨地瞪向宫仲辉,而宫仲辉却回以同情可笑的眼光。
「宣孙大夫。」林知府不理会他们的较劲,宣证人上堂。
阿好踮高了脚尖,好奇这位颇具份量的证人,究竟长相为何。
当她看清堂中多了一位面貌瘦削、眼神猥琐的中年人后不禁失望地叹出声。
不能怪阿辉最后不让他医病,一副黄鼠狼的模样,换成是她,也不让他医下去,省得担心没病医成了绝症!
「孙大夫,方才宫祁安所言,可是事实?」林知府不像阿好以貌取人,仍然继续他的问案;即使堂外旁听的百姓,早已不耐宫祁安薄弱的诉点而纷纷倒向宫仲辉。
此时就算林知府不理会孙大夫的证词而直接判宫仲辉无罪,恐怕也不会有人有异议。
孙大夫搓手,豆大的眼珠子兴奋的发亮。「是呀!大人,小的一直替宫老爷治病,谁知宫仲辉一接位后,翻脸不认人,不准我再去宫府医治宫老爷子,不到一个月,便传出宫老爷子身故的消息。老夫好心去探视,见宫老爷子遗容有异,好心地提醒宫仲辉,谁知他竟然叫下人将我赶出来。」
「孙大夫,您似乎忘了向大人提到,你之所以被我赶出来,是因为你暗示我得付你银两,否则你将向外传言家父是遭到毒杀身故。」
宫仲辉不理会孙大夫的气愤慨然,闲闲地扯他一腿,然后再转向堂首。「禀大人,草民之所以不再让孙大夫前往宫府,只因我爹初时病症是担心孙子行为不检、气郁心闷、再有轻微的风寒,谁知孙大夫医治多时,我爹非但没有好转,反而一病不起!直至后来,草民托人情商宫中御医出宫为我爹诊治,但御医却告知,我爹初时确为风寒所起,但因用药失当,再加上延看耗时,已回天乏术!现下这位御医已告老出宫,且正住在洛阳悬壶济世,若大人不信草民所言,大人可传唤忠义堂许大夫为草民作证。」
林知府双手交替,看着堂下低头颓丧的宫祁安和局促不安的孙大夫,以及堂外鼓噪成一团的百姓。「我想无此必要了!因为不仅我信,堂外的百姓信,连诉主自己都相信了!宫祁安,你可还有其它的证词?」
宫祁安头低的下巴都快抵到前胸了!
该死的孙大夫!在他耳边嘀咕了许久,原来是想借他的手挟怨报仇!
这下子可好,告不成,知府大人很可能再编派他个罪名,打他五十大板!
若他真挨板子,他也绝不会让孙大夫好过!
「禀……禀大人,没……没有了……」
林知府这次倒没为难他。「诉主宫祁安,你听信旁人谗言,不查明真相即状告他人,经本官查证,所告之事皆非属实,你的行为已经污蔑了被告的名声,本官判你赔偿被告一百两纹银,你服是不服?」
「服,服!草民赔银子就是了。」只要不挨大板,一百两对现在的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他服,草民可不服!」
宫仲辉语出惊人的倒打宫祁安一记。他可没忘记刚才宫祁安是如何污辱他娘!
「禀大人,十五年前家父即将家产传让予我,宫祁安却要挟我让出家产。既然今日大家都在此,就请大家明查此事,还草民一个公道。」
「你放屁!」不待林知府响应,宫祁安便气急败坏的嚷着:「我是宫家的嫡长孙,家产理应传予我爹,既然我爹故殁,当然顺延至我;理所当然我才是宫家的主子!」
「哦?是吗?」宫仲辉不屑地冷笑。「当初宫家可是老爷子亲口亲手传交予我的!
」
「那是因为爷爷病重,自知时日无多,我又不在他身边,家产传交无人,所以才……」宫祁安争辩的拉长了脖子。
「你不在?那你人在何处?仗着宫家的名声在外花天酒地、酒楼狎妓?奸辱人家闺女,让人家姑娘愤而出家?而你则被判处流放边关的罪名?」
宫祁安咬牙切齿,偏又无话反驳。
「既然爷爷已不在人世,我们何不由长老决定,由何人掌管宫家?」宫祁安别有用心地提议道。
「好呀!」宫仲辉可不担心他耍花招。当年老爷子把宫家传给他时,这些长老为什么不拦阻,反而力劝他担下这个担子?
很简单!因为所有的人,除了躺在病榻的老爷子和人在边关的宫祁安外,都很清楚宫家虽富甲北六省,但在宫老爷子过度扩张的情况下,早已成了外空内虚的空壳子,一个烂得快垮下来的空壳子!
将担子推给他,不过是想将宫家垮败的责任推给他!
只是他们没料到,他和范叔出生入死、昼夜不分的勘察矿脉,与人争占商行地盘,经商营利,足足花了五年的时间,才又将宫家填实,并且自行开发新的商行出路,稳住了宫家洛阳首富的宝位!
在经商方面,谁优谁劣、谁对宫家有利、谁能让这些长老优闲阔绰度日,相信长老们很明白,不会砸了自己的脚盘。
长老们当然明白!
辜不论祁安过去的名声,至少经商的手腕就绝不可能胜过仲辉这个商业奇葩!当年若不是仲辉力挺,他们这几个老的,这些年来哪可能在家跷脚享福!
眼下祁安或许能分点好处给他们,但这却不异于杀鸡取卵,撑不了长远。
「论长幼,当然是仲辉有资格继承宫家。」大长老捻着胡须,倚老卖老的说道。
其它长老忙不迭地点头跟进,以期在往后有资格巴结宫仲辉。
宫祁安则在此时扔下炸弹。「他若非我宫家子嗣,活到一百岁也没资格继承宫家!
」
「什么?!」宫家宗祠的长老惊呼,堂下的捕役也好奇的瞠大了眼珠子看戏,连堂外好奇的百姓都惊呼事情的发展。
他们原只是想来看场叔侄内讧的好戏,没想到居然能看到豪门深闺的连台情史!
宫祁安一不作二不休的全抖出来。「宫仲辉是范老头的种,这事他娘和范老头心里明白得很!」
「祁安,你不要含血喷人!我是以清白的身子给老爷子的!辉儿是老爷子的骨肉,谁也不能抹杀这个事实!」宫老夫人推开人墙,排众走出。
身为人母,她不能再躲起来,由着儿子替她打仗。
阿好气势汹汹的跟在她身后,一只眼瞪得大大的,似乎恨不得在宫祁安身上痛捶两下。
静香和翠莲则静静地走到宫仲辉和范玉庭他们这边,无言的表达她们的支持。
宫仲辉气极的揪着宫祁安的衣襟,将他捉起来。「宫祁安,你不要--」
宫祁安播开他的手。「二娘,您婚前的村子嚷嚷着您和范老头私奔,又被您爹捉回来,而后又被卖给我爷爷。前后九个月,您凑巧的『早产』生子,这也未免太过『凑巧』了些!」宫祁安意有所指的拖长了声调道。
阿好可不理会他。「就只因为凑巧,你就怀疑婆婆的清誉?那全天下的凑巧不知凡几,不就全都可疑了吗?」
宫祁安眼角扫视到挤在堂外的好奇百姓中,一个眼熟的肥胖人影,刷地冲过去,将她拉到公堂上。
「这个『凑巧』若是有旁人作证呢?张产婆,你在此最好,你现在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他们,十七年前你和我同关在牢中时,你对我说的话。三十几年前,你帮我二娘接生,那时早产的宫仲辉是如何的硕大,完全不像个早产儿;宫仲辉三岁习武、五岁出诗,不足月的孩儿有此本领?!」
「……这……这个……我是说过……」张产婆低头嗫嚅着,吞吞吐吐的不敢出声。
要死了!她干嘛那么好奇的跟人跑来凑热闹!那时她因赌债被捉去关了几天,不过嘴碎的扯了几句,现在被人在公堂逮到,她说什么呀!张产婆心急地在心里暗骂自己的蠢。
「宫家富甲一方,老爷子老年得子,什么样的奇珍异宝都搜罗来给我进补,辉儿有此本事,有何可议!」
宫老夫人气得全身发抖,阿好和范玉庭担心地各搀扶她一边。
宫祁安冷眼瞧着范玉庭明显的忧心。「好一对鸳鸯情深!与情人私奔一夜,说你们没有奸情,谁信!私奔后九个月产子,是凑巧;早产的孩子壮硕异常,是凑巧;不足月的孩子聪颖天资,也是凑巧!二娘,这凑巧还真是『凑巧』呀!至于是不是真的凑巧,帮你接生的张产婆一定最清楚,张产婆,你就说吧!把事情说个清楚,好让我二娘和宫仲辉死个明白!」
宫祁安满意的瞧着堂外的人群,心意渐渐地偏向他,更加不可一世的催着张产婆。
张产婆迟疑地抬起头。看样子似乎是祁安少爷站上风,说不定她还可以捞点好处。
「是呀!那时孩子真是大,二夫人足足痛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
宫老夫人看着这张脸,脑中忽然闪过一个遥远的记忆。「张产婆,公堂之上,明镜之下,你可要凭良心说话。当年我爹为了还酒债,将我卖入青楼;张产婆,你可还记得,就是你替我验的身!而后打手强押我到青楼,我不肯,打手在半路将我打得半死,是路过的老爷怜我可怜,替我赎身,接入府里。我当初如何入府,是众长老记得的。若我非完璧清白,青楼老鸨怎肯答应我爹?!是黑是白,趁着庭外众人在,张产婆,你要还我一个清白!」
三长老猛然一击掌,一脸恍然大悟样。「是呀!那时是我和老爷子一道出门的,老爷子当下心疼地将二夫人接回府里,再跟对方议娉的。两个月后,即传出了二夫人的喜讯,二夫人哪可能有时间和范总管有私情!」
堂外的百姓听了,个个在心里琢磨;出门时被产婆验过身,半路上又被宫老爷子接进府,生下的孩子,惟有宫家的种了。
张产婆原就是墙头草,一见事情不对劲,立刻又倒头。「是呀是呀!二夫人是我验的身,我怎会忘记呢!祁安少爷,在牢里我是在称赞仲辉少爷好福气,不足月生下,还能有此天资天赋,真是可喜可贺啊!老身可从来没有怀疑过二夫人什么。」张产婆把责任撇得一乾二净。
宫祁安震惊地倒退两步。
长久以来,他一直认为宫家是他的,怎么宫家主子做没几天,一切将成幻影?
啪!啪!啪!「公堂之上,岂容你们諠哗胡闹!」早被遗忘的林知府,却在这时拍着手中的惊堂木,拉回所有人的注意。「宫仲辉,既然宫老爷子生前已将宫家家产亲手交予你,不管你身份为何、宫家尚有何许人,你即是宫家的正统主人,此事他人皆无权异议。对于你方纔所请,毋庸再议。退堂!」林知府早早退堂走人,躲回内室松口气去。
他将宫仲辉请来三天,费尽唇舌想劝他将家产的事告上公堂,就算循私,他也绝不至让他一无所有;没料到宫仲辉他这颗臭石头死硬不肯,害他方才在公堂担足了心!后来事情虽然没有依他心中的计划进行,但能有同样的结果,他便安心了。
☆☆☆
波折多时的宫家,终于敞开大门,大宴宾客了。
为了庆祝宫仲辉的重返宫家,也为了庆贺他娘出省思院和范叔拨云见日,再则也是向外头的商行宣布宫家有个新气象,宫仲辉心情大好的广宴宾客,施斋赠粥三天。
阿好早不耐府里宾客的阿谀奉承,在宫仲辉的默许下,偷溜到外头帮忙斋饭的盛送。静香现在黏阿好黏得可紧,自然也跟了去。
宫仲辉再次举杯,敬几个东北来的大商家。大家豪爽的一仰首,杯中的美酒先干为敬。
酒未入喉,静香的惊叫声破空而来,「爹……爹……娘……」
静香从侧门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寻到宫仲辉的身影,像是瞧见了救星朝他奔去。「爹……」
静香半路却被宫老夫人拦住。「静香,你爹正忙着招呼客人,什么事告诉奶奶就行了。」
静香焦急地看着老夫人,再转向亦朝这头移过来的宫仲辉,冲口而出,「娘在外头昏倒了!」
「什么?!」宫仲辉身子一冲,跃出了半开的恻门。
☆☆☆
宫府的宾客因为宫夫人昏倒而乱成一片,而东厢房也因为女主人的昏倒而乱成一团--尤其女主人昏倒了,手却还紧揪着一个汉子的手不放!
宫仲辉一手搭在静香的肩上,另一手却握紧成拳,双眼紧盯着帮阿好把脉的许大夫。
虽然心中拚命的告诉自己不要在意,等湘儿醒来,一定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宫仲辉的眼还是不受控制的游移到她的手上,再移向那个她紧握住,似乎生恐他消失的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