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仲辉释怀的一笑,搂着阿好转身。「娘,我们走吧,行李也别收拾了,这一切都是宫家的,悉数也全还给宫家。」
「你这个孩子……」宫老夫人还想争辩,见儿子无可转圜的神情,颓然的一甩袖。
「算了,这个家一向是你在当家作主,你怎么说就怎么是吧!」
「少爷,您别走啊!」
「少爷,你怎么……」一干围在前院的仆人,没料到宫仲辉会放弃得这么干脆,惊愕的连连劝阻。
从头到尾不出一声的范叔,此时却站出人群躬身请示,以实际的行动表明跟随的决心。「少爷,夫人和少夫人都是女流,不如让老奴去雇辆车,路上也省得奔波。」
「喂,老头子,现在宫家是我在作主,没我的允许,谁让你自作聪明去替他们叫车。」
范叔仍是侧着身,连转头看宫祁安的动作都省了。「我的主子只有少爷!我与宫家并无契约,要走便走,哪需要你的允许!」
没想到好不容易挣上了这个主位,还受一个下人的气,宫祁安气炸的握紧拳,看着宫仲辉一行人步过大门离去。
静香忽然冲向前去,拉住阿好的手。「君姨,你不要静香了吗?」
阿好为难的看着她。「静香,你已经懂事了,该明白若是再跟着我们,往后只有苦日子,现在宫家主事的换成你爹,如果你留下来,你依旧是宫家的大小姐。」
静香眼神怯生生的凝向宫仲辉。「我的爹……一直只有一个。」
她知道她无权做此要求,因为逼走君姨他们的,就是她亲生的爹!但是……但是……静香羞愧的低下头,拉住阿好的手怎么也不肯放。
「你这个贱丫头!」刚才受一个下人的气就已经够窝囊了,现在亲生女儿更当着众人的面,宁愿舍下锦衣玉食,也不愿认他这个爹!
宫祁安怎生受得了这口气,气焰冲天的冲过来,手臂高高的举起,迅速不留情的挥下--比他更快的是宫仲辉!也不见他移动,只一眨眼,他就已阻在静香和宫祁安之间,挡下他的挥掌,并且将他掷甩到一边。
「宫祁安,静香是我的女儿,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她!」
宫祁安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忿忿地拭去嘴角的血丝。「宫仲辉,你好样的!这笔帐我迟早会跟你讨回来,我的种你爱留就留在身边吧,好随时提醒你,红姑替你戴的绿帽子!死丫头,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你不做,我就瞧瞧你撑多久就会爬回来求我!」
宫仲辉懒得理会他的野狗狂吠,搭着静香的肩走出了宫家。
范叔效率快速的驾来一辆马车,正当宫仲辉要扶他娘上车时,翠莲亦从宫府追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扑通」一声的跪在宫仲辉身前。
「老爷,翠莲与宫家的卖身契五年前就已经约满了,此刻已是自由身,求老爷收留小婢,洗衣烧饭劈柴,翠莲很能吃苦的。」
看着一家老小的女眷,再看看地上泪流满面的忠心丫鬟,宫仲辉慨然的长吐一气。
「起来吧!这种时节,你若跪病了,我可没有再多的银两替你请大夫!」
他以前怎么会以为一旦失去了宫家,他就一无所有了呢?亲情、友情、爱情、人间挚情,已溢满到令他领受都觉得心中有愧了啊!
两个男人在前头驾车,四个女眷窝在马车里避风雪。事情突变,大伙全低着头,瞪着自己的手指闷不吭声。窗外偶尔窜进来的飒飒风声,更平添一分寂寥。
马车出了东城门,直走到郊外一个小巧的村院。
宫仲辉撩开马车后的幕帘。「到了,娘,湘儿,你们可以下来了。」
阿好扶着宫老夫人下了马车,静香和翠莲也跟在后头下来。
「这是范叔几年前买下来准备养老的,小归小,住人还不成问题。」
一干女眷全好奇的打量眼前环境,只有阿好心不在焉,闷闷的表情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宫仲辉的话听进去。
宫仲辉看了她的样子,眼色沉了沉,却没说什么的转身走进院里。
既然要住下来,当然要打扫一番;这种时节,早没了主仆之分,大伙全挽起袖子,提水扫地的,连宫老夫人都不听劝阻,拿块破布东擦西抹的。只有阿好心事重重,经常做事做到一半,便呆立的发起呆来。其它人见她这模样,更是噤声不敢多吵她。
阿好扫地扫到一半,又拄着扫把瞪着地上的灰尘发起呆来。随着她口中一声长长的叹息声,宫仲辉再也不能忽略她的心情。
他放下手中的柴火,走到阿好身前,冷硬起他的声音,也冷硬他的心,以防必然的心伤。「湘儿,有什么事你就直说了吧!」
阿好没发现宫仲辉的心情,蹙眉说出自己沿路思索的想法,「阿辉,我是在想你那天叫我陪你当乞丐婆的话,现在想了想,觉得那时的我实在太冲动了!
我--」
「好了啦,」一旁的宫老夫人不待阿好把话说完,便急匆匆的打断,「湘君,别多想了,你一定是太累了,进房躺着休息,这里我们来就行了。」
「是呀,君姨您累了。」
「夫人……」其它人七嘴八舌的,直催阿好进房休息,不让她把话说完。
宫仲辉却动也不动的站在她的身前,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娘,让湘儿把她心里的话说完吧!」
阿好盯看其它人焦急的神色,再看向宫仲辉冷硬的表情,奇道:「阿辉,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是想,我们两个年轻力壮又手脚健全,我们可以去帮人家做工赚银两,回来奉养娘和养活一家子,没必要去当乞巧嘛!
顿了顿,阿好又不太确定的问了下众人,「还是你们真认为向人乞食比较好?」对于这点,她可是大力反对的。
第九章
没料到她一路思考的竟是这个问题,其它人全愣着呆瞪着她。好半晌,翠莲先噗哧一声的笑出来,连忙躲开去做事。静香也笑咧了一张小嘴,蹦蹦跳跳的走开去。连宫老夫人和范叔也都好笑的互视一眼,笑着摇头回去继续抹她的桌子。
宫仲辉深吸一口气,又抑不住激动的拥住阿好。跟她在一起,他的心情犹如觔斗云般,起起伏伏,一下子如在冰冷的地窖里,一下子又如飞到天上的云端。
「你放心,就算是倾我所有,我也不会让你拉下脸跟人乞食。」
「可是日子……」
「少夫人放心,我身边还有些积蓄,开家店面不成问题的。」范叔顾不得杀风景,出言安抚阿好。
「那怎么可以!范叔,那是您准备养老用的,我们现在住在这儿就够打扰了,怎么还能再拿您的积蓄去开店。」阿好不好意思的推辞。
「少夫人,现下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跟我客气!我们现在就同一家人似的,大家互相帮忙,还分你我!」
宫仲辉拥着自己的妻子,笑望自己的亲爹。虽然为了娘的清誉,他们父子不能相认,但是从小到大,他们一直亲如父子,认不认,又有何差别?
「湘儿,既然范叔都这么说了,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等以后赚了钱,再还他便是了。」
「还是少爷懂事。」范叔拍着宫仲辉的肩胛,眼中闪着欣慰的眸光。
时序入冬,天黑得早,不过酉时,天就暗得需要掌灯了。翠莲就着屋后荒废菜圃里的野菜,整治了一桌几碟青菜粗食。这些虽然比不上宫府的细致精美,但比起麓南村的窝窝头可又好上太多了,所以阿好一点也没嫌弃的吃了足足一大碗。
见她吃得开心,宫仲辉才放下心的开始用餐。
「辉儿,往后你还是打算在洛阳发展?」宫老夫人神色安详的问道。十几年来她在省思院也是清心寡欲的,这桌寻常吃食还没能难倒她。
宫仲辉放下箸筷,凝神想了想。「虽然宫祁安一定会打压,但我的人脉大都在这,离开洛阳,反倒不美。开间店面,寻常百姓不理会豪门的内斗,哪儿货品实在、价钱公道,便往哪去,只要避开货料源头的供应,应该就可避开祁安的势力。」
「可是少爷,宫家做的不就是货源供输的路子吗?开店卖货,怎么避得开货源的供应?没货,我们卖什么?宫家的势力有多广,现在说避就避,哪有那么简单?」范叔跟在宫仲辉身边谈生意,见过他以宫家势力打压过对手,明白宫家的能耐不可小觑。
宫仲辉笑着点化范玉庭。「范叔,宫家做贪污买卖是从我这代做起,底下的掌柜伙计,全是我一手拉上来的,我有自信他们就算不帮我,也不敢对我赶尽杀绝。」
「若是下午你将宫家让给祁安时,没答应得这么干脆,现在也不至在这伤这个脑筋。」放下箸筷,宫老夫人说得不无遗憾。
见他娘提起这事,宫仲辉也没了吃饭的心情。「那本来就是宫家的祖产,还给宫家的子孙,理所当然。」
舍下努力十五年的事业,说他放得开是假的;只是不放又如何?他毕竟不是宫家的血脉,没资格继承宫家。
当初老爷子将家产交给他时,宫家只是个空壳子,他花了十五年的时间,替宫家又打下一片天,也算是报答了宫老爷抚养他十六年的恩情。
宫夫人可不同意他的论点。「说的好象你不是姓宫似的!就算宫祁安是嫡长孙,但宫家可是老爷子亲口将它交给你的,身为宫家子孙,拿他个一丝半毫,可理直气壮的很!」
宫仲辉溜了其它人一眼,简单地回道:「娘,这事我自有分寸。」
看惯了别人脸色生存的翠莲,立刻识趣的拉着静香起身。「老爷、夫人、老夫人,静香和我忙了一下午,想先回房休息了。」
静香也敏感的察觉饭厅的诡异气氛,温驯的让翠莲拉着离开。
范玉庭也跟着起身,「少爷,你们--」
「范叔,您留下,待会我想问的事,也跟您有关。」
待范玉庭坐下后,宫仲辉才正色的转向他娘。「娘,现在这里没外人,您就老实告诉我,我真的是宫家的子孙吗?我真的是老爷子的子嗣吗?」
宫老夫人瞠大了眼的反瞪她儿子。
「辉儿,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以为娘不守妇道,背着老爷在外偷汉子?
」两股清泪不受控制的滑落宫老夫人的眼角,她也不去拭泪,儿子的质问实在太伤她的心了。「难道娘在省思院吃斋念佛十几年,你对娘的清誉就是这样怀疑的吗?」
「娘,您别伤心了,阿辉不是这个意思啦!」
「少爷,您怎能这样怀疑夫人!」范玉庭表情复杂的责怪宫仲辉。
宫仲辉看着他娘的含泪指控,心里也不舒坦。只是……一如祁安所质疑的,时间上太过巧合了!
「娘,您能否认您嫁给老爷子前一个月,曾和范叔私奔一夜?娘入宫家后,八个月后即产下我,这样的巧合,您教我怎能释怀?娘您老实告诉我,我是宫家的子孙,还是……还是我是范叔的儿子?」
宫仲辉问得沉痛,范玉庭却捉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少爷,您太抬举我范玉庭了!我范玉庭没有你这种不敬长上、辱没自己亲娘的儿子!」
宫老夫人在阿好的搀扶下,巍峨的站起来,泣不成声的发誓:「我是以清白之身给了老爷子的,我不否认我和玉庭婚前有情愫,但是我从来没有逾越过我身为宫家媳妇的身份,否则我愿受天打雷劈!」
「婆婆!」
「玉华。」
宫老夫人阻止阿好及范玉庭的惊呼,狠绝的面对她儿子。「辉儿,娘发了这样的重誓,你现在可相信娘了?」
宫仲辉一撩下摆,立刻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娘,孩儿知错了!」
见儿子是真心认错,宫老夫人才宽心的坐下来。「辉儿,起来吧!只要你肯相信娘,就够了。」
阿好将宫仲辉拉起来,嘴里还是不高兴的埋怨道:「阿辉,你也真是的,没事提这作啥!」
范玉庭也奇怪道:「是啊,少爷,您怎么会怀疑起自己的身世?」
宫仲辉还来不及回答,就被阿好岔口道:「范叔,我们现在都住到你家里来了,哪还是什么少爷、夫人的身份,您直接喊我们的名字就行了。」
「是呀!」这点宫仲辉可是和他娘子同一心意。「范叔,私心里,我一直将您当爹般的尊重,您若是再坚持按身份少爷、夫人的叫,不把我们的感情都叫生疏了。」
看宫仲辉和阿好坚持的表情,范玉庭顺应他们心意的妥协了。「仲辉、湘君。」
一伙人重新坐妥,宫仲辉才接续原先的话题。「这事是十年前,我到外地行商,半夜赶回家后,在红姑的房门外撞破她的奸情时所听来的。那时我只以为她的情夫声音十分的耳熟,才站在外边一直听下去。原来她的情夫是应该在边关服刑的祁安,他受不了边关的苦,七年后便逃了回来。不知怎的又和红姑搭上。那一夜,祁安为了向红姑巴结,才透露了这段始末。并且扬言若我不将宫家还给他,他便要揭穿娘和范叔的奸情,所以我才……」
宫老夫人和范玉庭疑惑的互看一眼。「当年我和你范叔生活的村子很小,不过十来户,按理说,没道理我们的事会传到城里让宫家知道,更何况是小我们一辈的祁安!祁安是怎么会清楚那段三十年前的往事?」
三个人全沉寂下来,费力思索这个问题。
阿好也皱眉用力想着答案。但自小她就不是一个机伶的孩子,直脑筋的她,想来想去就是不脱范围,不到一刻钟,她便想到头痛的嚷着放弃。
「唉呀!想那么多做什么!反正我们都已经离开宫家了,宫家的事也跟我们无关;
当下该烦恼的是我们这么大一家子,往后该怎么办才是,哪来多余心思去管谁知道了什么事!」
宫仲辉逗她,「不想?宫家那一大片产业你不想讨回来?」
「反正我们有手有脚,饿不死我们!若真讨回来了,才叫头大!依你往日的花法,金山银山也会被你掏空!不如你从头做起,有了绩业才知珍惜。」说来说去,阿好就是不习惯豪门的奢华生活。
宫仲辉激动的搂紧她,故作笑颜,「既然娘子有令,为夫当然不得不遵喽!」
「辉儿,你--」
宫仲辉伸手止住他娘的劝解。「娘,宫家那片产业还给祁安也好,至此我们和宫家再无关系,算是我们还了宫家的恩情。往后,娘再嫁给范叔,宫家才无话可拦阻。」
没料到儿子话说着说着,忽然转到她身上来,宫老夫人斜眸范玉庭一眼,羞赧的低下头。「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