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明”虽不属顶尖,但也算是一家校誉卓著、评价不错的私立高中,对于学生的程度要求并不低;而赵清雄整个学年每次段考几乎次次垫底,成绩满江红,甚至还抱鸭蛋,只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
后来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赵清雄的运动细胞非常发达,不只篮球打得好,田径及游泳方面也很出色,曾经在全国区运拿下最多个人奖项的纪录。
而“道明”除了注重升学率,同时也是校际体能竞赛的常胜军,所拥有的篮球队与游泳校队甚至是所有高中里实力最强的队伍;也因此,身为运动全才的赵清雄才得以被破格录取。
不过这却让他对赵清雄更加没有好感;他一向最讨厌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赵清雄的脑容量与运动细胞简直成强烈对比。
仍是冷淡地不予理睬,徐子恒继续看自己的书,希望对方能识趣地离开;孰料赵清雄突然全身震了一下,发出一声惨叫:
“糟糕!我忘了带书包了!”
话声刚落,上课钟也跟著响了。
几个死党闻声立即围了过来。“不会吧,大雄?上学忘了带书包,太扯了啦!”
赵清雄懊恼地抓抓头。“我赶时间,匆匆忙忙出门就忘了带。”
“厚!没见过像你这么没记性的。”陈彦豪没辙地拍了下额头。
一旁的徐子恒却在心里冷笑著。真不知道该说他是白痴还是愚蠢,竟然会连书包都忘了带,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同学,你们围在那边做什么?上课了。”一道极具威严的男性嗓音蓦地从前方讲台传来,好死不死地,第一堂课刚好是最教人胆寒的“老夫子”的课。
“老夫子”的名号全校学生皆知,主要教授国文;年纪大,嗓门也大,一板一眼的教学常令同学们昏昏欲睡,严格的惩罚规则却又让人不敢稍有懈怠。
被这么中气十足的一呼喝,大伙儿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散开回座,连个同情的眼光都来不及送上。
“那位同学,你为什么还不回自己的座位?”老夫子凌厉的眸光霍然扫射向赵清雄。
站起身,不好意思地搔了下头,赵清雄回道:“那个……呃……老师,我忘了带书包……”
“忘了带书包?!”话都还没说完,一顿劈哩啪拉的责骂声就轰然直下,“你怎么不会忘记吃饭?!长那么大个儿,脑袋是作什么用……”
这一教训起来又像以前那样没完没了,身为罪魁祸首的赵清雄只能一脸抱歉地傻笑著;忽然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停在自己身上,直觉地低下头,瞧见徐子恒一脸面无表情地睇著他,于是不由自主地、赶紧堆上一个讨好的傻笑。
“白痴。”
这回对方终于有了回应,那声音虽然很轻,但已足够让他听得清清楚楚。令人错愕的字眼教他登时一呆,尤其对方脸上的表情并无一丝玩笑意味。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因为从来没有人当面对他这么不友善;傻愣了一会儿,他微感窘促地搔搔头,对著徐子恒又是一笑。这是他碰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情况时,下意识的反射动作。
“无可救药的白痴。”冷冷的评语再度从徐子恒漂亮的唇形中吐出。
咚!仿佛被大槌在头上重捶了一记,这回赵清雄完全像个木头人似,过了许久仍回不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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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雄一向很清楚自己不是个聪明的人,脑袋瓜非常不灵光,只有在篮球场上厮杀拚搏时才会激发出它令人称许的效用;至于在功课上,唉!那真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喽。
老实说,他真的试过好好努力用功;可不知怎地,一看到书本就想睡觉。不管是国文、英文、数学、物理或地理都是一个样,不是教他频频点头和周公打招呼,要不就是让他脑筋打了好几个结,然后宣告秀逗阵亡,只差没口吐白沫。
总之,他不是念书的料,能一路念到高中已经算不错了,套一句他父亲常说的话:“平时有烧香,祖先有保庇”啦。
话说回来,要不是他运动神经特别发达,靠著这方面的才能才得以被运动风气颇盛的道明收为学生,否则现在的他可能得劳烦他那土财主老爸,捧著一堆钱去请求那些九流的私立学校录取他,好让他勉强混个高中文凭。
总归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他的功课虽然很糟糕、成绩奇烂,但还自认为不是个愚笨到无可救药的人。
所以开学那天徐子恒骂他“无可救药的白痴”时,他小小的心灵虽然受到了一些打击,但天性乐观爽朗的他,很快就忘了,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一个星期下来,拜他的健忘所赐,他常常有机会和徐子恒坐在一起上课,忘东忘西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久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这一天,他又忘了带英文补充讲义,很自然地,他主动拉了椅子坐到徐子恒身边。
见状,已经隐忍了一个星期的孤僻男忍不住皱眉道:“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厚脸皮?”即使生气,声调仍是冷冷的,没有一丝起伏。
不知道为什么,徐子恒一看到赵清雄就有气。一个大块头,头好壮壮,成天笑呵呵的,好像什么烦恼也没有;那结实高大的身材,还有健康亮眼的古铜肤色,他怎么看怎么刺眼。
尤其每次一想到对方那么轻易地就横抱起他走到保健室的那一幕,心中的气恼更甚,尽管那已经是上学期的事了。
赵清雄愣了一下,而后搔搔头笑道:“唉呀,大家都是好朋友,就帮帮忙嘛。”说著,双手抱拳,朝他拱手拜了几下,清朗的眉眼在笑容里透著几许憨气,那模样很难让人拒绝。
“谁跟你是好朋友。”没想到无往不利的笑容竟然踢到了铁板。“我从来不跟笨蛋做朋友。”
“啊?!”一支箭矢穿胸而过,赵清雄有些受到打击地。他……他的意思不就等于在说他是个笨蛋?!
看著对方那张俊秀、却非常沉冷的脸庞,和之前一样看不出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他识相地没吭半声,装作没听见地呵呵笑著,屁股仍是动也没动一下,继续赖在对方身旁。
“而且还是一个厚脸皮的笨蛋。”徐子恒眯起眼又补上一句。
咻!第二支箭矢穿胸而过。不过他很快地振作起来,又是一脸笑呵呵地。
没听见、没听见,继续耍赖扮无辜。
见自己的冷言冷语起不了作用,徐子恒微微抿紧唇,一脸不悦。这家伙是迟钝到没神经了吗?往常自己冷淡的模样就足以让人自动退避三舍了,现在冰枪雪棍齐上,他竟然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心下气恼地睇著身旁的大个儿,向来淡漠的表情仿佛裂开了一丝缝隙,不再清冷无波。
就这样,他忍著气,不得已的和自己最讨厌的人坐在一起上课,直到一颗头颅“咚”的一声落在他不怎么强壮的肩膀上。
又来了!徐子恒暗自咬牙。这像猿人的家伙简直就是猪来投胎的,一节课都还上不到一半就睡翻了过去。
赵清雄的块头大,身子又结实,那颗头颅虽然没什么脑容量,却跟一颗大石头一样重,敲在自己纤弱的肩膀上就像被砖头K到似,让他痛得皱眉。尤其对方整个人还歪斜地靠在他身上,全身的重量全向他倾过来,大有把他压倒当肉垫的惨况发生。
心中暗恼地,他抿紧唇,伸手推了推赵清雄,无奈坚实强壮的身躯难以撼动分毫,他那一点力气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如此贴近的距离下,他可以清楚闻到对方身上残留的汗臭味;这家伙是标准的“上课一条虫,下课一条龙”。只要下课钟一打,马上从昏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然后精神奕奕地冲到球场上和人尬球。
嫌恶地皱了皱眉,他再一次伸手推了下赵清雄,这一次多使了几分力,脸色因此微微胀红。不过效果仍是有限,睡得像猪的大个儿只微微地动了一下,然后又沉笃地靠著他继续梦周公。
感觉肩膀的酸痛愈来愈加剧,徐子恒气恼更甚,俊秀的眉眼微微眯紧,索性伸手在他的大腿上用力地、狠狠地一拧——
“哇啊!”原本睡死的大个儿瞬间清醒过来,身体并且不由自主地在座位上剧烈地弹跳了下,杀猪似的叫喊声登时惊动了讲台上授课的老师及班上所有同学。
“赵清雄,上课中你在鬼吼鬼叫什么?!”身材圆胖的女老师双手叉腰,不悦地瞪著他斥道。
“我、我……”赵清雄看了一眼徐子恒,瞧他神色一如平常冷淡,眉眼淡垂地注视著课本,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可刚刚他明明感觉到大腿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那种感觉很熟悉,像是有人狠狠捏了他一把。
“没、没事……”最终,只吐得出这两个字来,结果当然是免不了又挨了几句骂,还被罚站上课。
被捏的人下场很惨,可捏人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只见徐子恒微微皱眉,放在桌子底下的右手不自然地动了动。心忖,身旁这个讨人厌的家伙的肌肉还真不是普通的硬,害他的指头差点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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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课时间。
篮球场上正进行著一场角力赛,急促的球鞋擦地声显示出球赛的激烈程度。
这是一场班际的私下较量,因为刚好碰上同在篮球场上课的别班学生,一时兴起之下,两班男生各自挑出五个人上场尬球。
道明的篮球校队在校际间鼎鼎有名,也因此打球的风气很盛,校园里几乎每个男生都能来上一手。
不过当然也有少数是例外的,徐子恒就是那少数中的一个。从小体弱的他从不曾参与任何激烈的运动,体育课缺席更是家常便饭,要不是新任的体育老师坚持他多少得训练一些体能,好让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所改善,此刻的他也不会出现在篮球场上。
“大雄加油,别输给他们!”场边观战的同学不断呼喊著,为自己人加油打气,身为篮球校队一员的赵清雄,更是班上同学寄望最大的人。
徐子恒压根儿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只站了一会儿便想转身离开,找个阴凉的树荫歇息去。
“班代。”才转过身,即让两名长相相似的娃娃脸男给挡住了去路。
徐子恒微蹙了下眉。被选为班代根本不是他所愿,他心里也很清楚同学推选他为班代并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因为对他有所不满。他的个性孤淡寡言,不善与人交际,常常被人认为是个骄傲的人,不过对此他倒是一点也不以为意,更不会特意为自己辩解。
“有什么事吗?”他知道眼前这两个是今早才转学到班上来的孪生兄弟张允文、张允武。
“没、没什么,我们只是想请班代为我们介绍一下班上同学。”开口的是孪生兄弟中感觉较斯文的哥哥,看起来是个容易害羞的人。
徐子恒又皱了下眉,半晌,才勉为其难地点头。既然被选为班代,总得多少尽一下责任。
“那我们先从球场上的人开始认识吧。”肤色较为黝黑,感觉也比较活泼的弟弟,目光兴奋地望著场内精采的比赛说道。
徐子恒只得转过身继续待在场边,逐一为他们介绍球场上自己班上的同学。
“刚刚不小心跌跤的那个叫陈彦豪,帮忙扶起他的是廖明辉……”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略过赵清雄,先介绍其他人。
“哇塞!那个高高壮壮、蓄著五分头的同学好厉害啊!”话说到一半,即被张允武打断。“他抄球的技巧真不是盖的!”同样喜欢打篮球的他语气显得很兴奋。
经他这么一喳呼,徐子恒的目光不得不转向。“那个同学叫赵清雄,他是篮球校队的一员。”口气有些冷淡。
“原来是篮球校队的队员啊,难怪球打得那么棒,连打球的样子都好帅呀!”张允武眼睛都发亮了,充满崇拜之情。
徐子恒微微蹙了下眉,正想移开目光时,却教赵清雄一个沉著精锐似鹰隼般的眼神给怔住了下;此刻被敌队左右包抄的他,正像魔术师般灵巧地运球闪避,一路左躲右闪来到篮下,并在敌方队友围堵下,逮得一个精准时机,瞬间弹跳而起,突破重围,将球稳稳地送进篮框里——
“大雄好耶!”场边立即爆出一阵欢呼。
“干得好!”身旁的张允武也激赏地呼喊了声。
徐子恒却像充耳不闻,动也不动地。
没想到那个头脑简单、而且还有点呆气的家伙也会有这样专注犀利的眼神。方才那一刻,他的心口突然怦跳了下,虽只那么一瞬,但绝非幻觉。
陌生奇怪的反应让他不由得蹙眉更深,随即移开视线,转身离开。
“班代,你要去哪里?”张允文紧跟在旁。
他没停下脚步,只礼貌地回道:“我有点不舒服,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说完,便没再理会身旁的人,迳自走到篮球场外一棵老榕树下。
浓浓的树荫遮去了毒热的阳光,徐子恒背靠著树干席地坐了下来,微感舒心地吐了一口气后,缓缓地阖上眼睛休息。
“班、班代,你的脸色好像不大好。”一路跟了过来的张允文坐在他身旁,看著他略显苍白的脸,神情有些忐忑地。
他没睁开眼睛,也没开口回话。
“那个……班代,呃,你是不是不喜欢上体育课啊?”张允文略显尴尬慌张地继续找话说。“其实我、我对体育课也没什么兴趣,我讨厌把自己弄得满身汗臭味……允武那家伙就不一样了,偏爱把自己搞得臭气熏人,还说什么那代表著男人味。很奇怪吧,我和他虽然是双胞胎,个性与喜好却天差地远……”愈是紧张,话就说得愈多,不知道该怎么停止。
徐子恒仍然没有回应,然而他心里想著,自己其实并不是不喜欢上体育课,如果不是受限于身体的状况,他也很想上场尽情地挥洒奔驰,恣意地流汗;感觉上,那才真正像个男生。
但这样的想法,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坦白说,他其实很羡幕那些蹦蹦跳跳、活力充沛的同学;他们能轻易做到的事,对他而言却是十分困难,甚至,偏偏有些人更加得天独厚。
忽然间,方才赵清雄弹跳起身灌篮的画面闪进他脑海里,那有力强健的身影在阳光下闪著耀眼的光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