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管妳对我的感觉是怎样,反正我不喜欢妳。」
陶瑾瑛愣了一下,「那……你就是把我当成你以前喜欢的人了,你一直嚷着一个女孩的名字,我原本不肯这么解读的……」
我愣了一下,接着怒火猛地高起。
如果陶瑾瑛是想让我难堪,那么这样一句诬赖无疑正中我的下怀。「把我当成你以前喜欢的人」,我为这句话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多吗?
「如果妳能说出『那个女孩』的名字,就算我服了妳。」我寒着脸问。
「你说得不清不楚,我怎么可能听得明白?」陶瑾瑛信心尽失,音量愈缩愈小,「总之,不像是我的名字……」
「是『莉华』吗?」我问。
「呃……好像是吧……」
「只可惜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叫做『莉华』的。」我脸上浮出胜利的微笑。
陶瑾瑛惊的张大了嘴,想接话,双唇一开一阖的却没吐出什么有意义的句子。
最后,她只丢下这么一句:「反正我们发生过关系就对了。」
我冷笑。要玩是吗?好,大家一起来玩!
我挺身向前,步步向陶瑾瑛逼近。
「尹建纶,你要干嘛?」陶瑾瑛开始发抖。
「没什么,」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只是『性致』又上来了……反正也不差这一次,妳就『服务』到底吧!」
「别开玩笑了!」
「我有说我在开玩笑吗?」
我不给陶瑾瑛逃跑的机会,句子一说完便强势地把她压在床上。
「我……我刚才是骗你的。」
「那就弄假成真好了,没什么不可以的,对吧?」
陶瑾瑛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没有挣脱的可能以后,开始大喊,「救命——」
「妳不是说妳喜欢我,妳不是说妳不会拒绝的吗?」我嘲讽地哼了一声,「再说,有谁能救妳?」
「我不玩了!」陶瑾瑛含着泪,「你们快来救我,阿辉、笨笨、大熊……」
接下来是一连串班上同学的绰号。
我冷笑着,放手。下一秒,门板被踹开,涌进不少「援军」——想是早就「埋伏」好的。
一恢复自由,陶瑾瑛马上跌跌撞撞地跑去扑倒在她熟悉的朋友怀里。几个女孩子于是忙着脱外套遮掩她的衣衫不整。
「尹建纶,你……你怎么可以……」马上就有攻讦的声音冒出来。
「我还没找人算帐呢!」我寒着脸,「你们以为这样很好玩吗?仙人跳?你们接下来准备搞勒索吗?」
众人的鼓噪瞬间平静下来。
「算了,我也不期待你们能掰出个正当的理由。」我伸手,「我的衣服呢?」
「在你后面的衣柜里。」一个女孩怯怯地说,脸色难看。
我二话不说,穿戴整齐之后,狠狠地瞪了大伙儿一眼,然后离开。
没有人敢拦我,大家乖乖地让出一条康庄大道。早料到的。
环境虽然陌生,但整体的格局不大也不复杂,我立刻找到大门,步出一个晚上的混乱。
「我就说过不能这样玩嘛!为什么你们一开始都不听……道歉?我才不需要道歉……今天是我的生日啊……」陶瑾瑛的歇斯底里从身后传来。
我突然有些同情她的处境了,看得出来,她原本是最反对这个计划的一个。
***
「不知道现在说抱歉还来不来得及?你一定很难受,其实,我也是。如果可以,放学后我想跟你聊一聊,顺便请你喝杯咖啡,就当作是陪罪好了。」
手里捏着纸条,看着陶瑾瑛怯生生地在圆桌前坐下,柔弱得像只待宰的羔羊,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忍。
咖啡上桌以后,我开场:「应该不是妳的主意吧?为什么是妳来道歉?」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共犯。」
「喔。」
「今天……同学们对你的态度有比平常好一些了吧?」陶瑾瑛试着帮其它人说话,「大家都还满愧疚的。」
「我不知道,我平常和大家没什么交集,感觉不出来。」我颇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可是,就算有又怎样?把人砍死了再去坟前上香,这很值得鼓励吗?」
其实,我的气早就消掉大半,但碍于面子问题,无论如何不能太容易妥协。
「一开始只是个游戏,大家没有恶意的。」陶瑾瑛赶忙澄清。
「没有恶意?」
「大伙儿是觉得……觉得你都不笑,也跟大家很疏远,所以想藉我生日的名义,给你一个惊喜。」
「这算是什么样的惊喜?」我口里的咖啡差点喷出来。
「是真的!」陶瑾瑛的表情很认真,不像在说谎,「这算是一种……该怎么说,『仪式』吧!去年小玉转来班上的时候,一开始也很自闭,被大家整一下以后,马上就混在一起了。」
「小玉?」
「就是这次活动的主办人。」陶瑾瑛显得拘束,显然她自己也不能苟同,「是他拍胸脯、挂保证说『效果很好』,大家才敢放手去做的……」
我哭笑不得。
「所以……」陶瑾瑛问,「你能原谅我们吗?」
「算了,」我摆摆手,「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还好……」陶瑾瑛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我本来很怕你不会善罢罢休呢!」
「干嘛把我说成心狠手辣的魔头?」我若有似无地开了个玩笑。
「因为你当时的表情,真的太狰狞了。」陶瑾瑛抚着胸口,然后吐了吐舌头,「我以为是自己无意中触到你内心深处的伤口……对那样的表情,我只有这一种解释。」
我一愣,捧起的咖啡杯于是停在半空中,跟着静止。
「其实,我们私底下都在猜:你为什么会转来我们学校。」陶瑾瑛没有察觉我的不自然,兀自说着,「你的成绩不错,也不像是会打架的混混,如果你愿意,应该可以选到风评更好的私校才对……」
「可以不要聊这个吗?」我直截了当地打断,将目光望向窗外。
突然,两个站在路口等红绿灯的熟悉身影,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其中一个长发飞扬、气质不凡的女孩,我认出来,是于芷璇。另一个在于芷璇身旁的男孩,脸上依旧挂着如往昔的灿烂笑容,全身却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忧郁。
那个男孩是……仲霖?
我的眼眶蓦地一热,突然很有感触。和仲霖有多久没见面了?从那次分别到现在,超过一个月了吧?他过得好吗?跟同学处得热络吗?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任性?
千百个问号占满思绪,我有股冲动,很想夺门而出,跑到仲霖面前,求他能不计前嫌,让我们重新开始。
然而,那毕竟只是一股冲动。我只是隔着窗户、人群和灰蒙蒙的台北空气,遥望着,甚至希望他别无预警地转身。
让我默默的看着他,这样就好……
真的只是这样就好吗?我不知道。
绿灯,他和于芷璇于是继续向前进。有那么一瞬间,我恨交通号志变换的太快,或者恨自己:如果能早十秒钟望向窗外,不就能多看仲霖十秒?
于芷璇好像说了什么笑话的样子,仲霖的身子因此微微地向前倾。仲霖有一段时间驼背的很严重,看起来总是垂头丧气的,
姿势矫正过来以后,就时时提醒自己站得直挺挺的,甚至要我帮忙注意。
有时候,我会觉得仲霖认真的模样带种莫名的滑稽,就想尽办法逗他笑,甚至搔他痒,非要到他在地上打滚,再没有「标准站姿」可言时才罢休……
「看到认识的人了吗?」
陶瑾瑛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摇头,「没有。」
「还说没有?」陶瑾瑛笑了,「你看得眼睛都直了。」
我决定不接话,只顾着问:「如果有一天,妳做了非常过分的事,让妳喜欢的人变得非常讨厌妳,那……妳会怎么办?」
「就道歉啰!」
「如果事情很严重,不是简单的道歉可以弥补的呢?」
陶瑾瑛愣了一下,「你做了什么事,真的能那么严重?」
我撇过头,啜着咖啡,不愿回答。
「喔,抱歉……请问你朋友做了什么事?」
「那不是重点。」我皱眉,「如果没有其它方法就算了,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事情有千种万种,方法当然也不会少。」陶瑾瑛神秘莫测地笑了笑,「其实,有时候可以耍些小手段……」
「我不想再耍手段了!」
当初,就是一连串的欺骗,让仲霖对我彻底失望的。
「你确定?」陶瑾瑛挑着眉毛,问。
我看向窗外,人来人往,却再没有熟悉的身影。地球上的人口虽然已经破六十亿,但人一生能遇到的、找到的、契合的,又有多少?
「如果你真的还很喜欢他的话,不是应该做些努力吗?」陶瑾瑛的爱情观够积极。
「别再说了……」吐出的虽然是这样的句子,但心里其实已经没那么坚持……
***
有多久没来老街了?
其实出国前一天的那个下午,仲霖已经陪我走过好几趟了,严格来说那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但身旁少了一个人,整个世界突然全部变了样,变得陌生,变得不熟悉。
巷口的蚵仔面线是仲霖最喜欢的口味,我曾经爱屋及乌,如今尝起来滋味却平淡如水。想到吃,我又想到了,仲霖吃饭的速度一直很慢,我总喜欢盯着他的脸,那是一种零距离的特权,我曾经拥有的特权……
华灯初上,人潮慢慢地涌现出来,穿梭在一阵阵琅琅笑语中,反而愈发突显出我的寂寞了。我简单吃了一些东西,觉得气闷,便跑到公园吹风,当分针秒针指向九点半时,决定回家——十点爸会打电话的,我一定要回去。
同时也决定,不可以放任自己这么孤单,如果还有努力空间的话……
远远就看见公寓楼下一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那是……Jeremy。
Jeremy也注意到我了,缓缓地起身站直身体,胡乱地在脸上乱抹一把。这个动作让我很难不去注意,Jeremy肿起来的双眼和两行泪痕。
不过二十四小时没见,Jeremy似乎又瘦了一点,气色跟高峰期时差了一大截,没有褪色的只有身上的高档名牌服饰。
我皱眉。
Jeremy却露出微笑:「你回来了?」
「你一直在这边等?」我叹口气,问。
Jeremy点头。
「何必呢?你明明知道的,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尽管知道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但还是觉得心痛。Jeremy是多么高尚的人啊,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Jeremy扯开话题:「不请我上去坐一坐吗?」
「不能过夜。」我先声明。
Jeremy没有反对,我于是让他跟上来。
今天爸的电话来的特别早,我看表,才九点五十分。
我从沙发上站起身准备去接,突然犹豫了。
尖锐的铃声在夜里更显得凄凉,十多声过后终于停止。
Jeremy问:「谁的电话?」
「我爸。」
「为什么不接?因为我?」
我点头:「如果你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我把话挑明了。Jeremy是个聪明人,就算我不说,他也会知道的。
「我保证不会捣蛋。」Jeremy苦笑,「我不希望你恨我。」
我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后拨起爸的电话。
「我刚才打过电话了,你知道吗?」爸问。
「我知道。」我回答,「我刚才在厕所。」
「你还要在这边坐下去吗?」我开始下逐客令,「我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
Jeremy就安静地坐着,什么事也不干,像个幽灵,一直留着他也不是办法。
「就让我静静地待在旁边也不行吗?」Jeremy反问。
「我收完电子邮件就要睡了,你请自便。」
Jeremy没再接话。算了,他再怎么说都是那几句,而我是不会听的。
打开计算机电源,连上网络……
检查email信箱已经变成例行公事,仲霖如果想联络我,也只剩这个管道了。
突然,我眼睛一亮。不同于一般情色耸动的垃圾邮件,有一封标题为「笨蛋!」的邮件,寄件人是……
仲霖!
无预警的,收到仲霖寄来的邮件,除了满满的喜悦和兴奋以外,还是满满的喜悦和兴奋!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空白一片,我猜我的嘴一定张得开开的、两颗眼珠子瞪到不能再大、搞不好激动到发抖也说不定……但这些都只是后来的猜测,我说我当时的知觉全被抽离,只剩空白一片。
然后回过神,迫不及待的想看仲霖写些什么。
说实话,关于仲霖,我本来已经不抱多大的希望。电话一直没有打来就不提了,住在同一条街上的两个人,半次不期而遇都没有,我认定是上天存心捉弄,几乎要死心了……不死心又能如何?
跟人斗,尚有可为,跟天斗……结果,我收到仲霖寄来的信件。
这种感觉很像……已经被医生宣判得了不治之症,哭过了,痛过了,后事办妥了,一切就绪以后,那个庸医却突然笑嘻嘻的跟你说:「不好意思,其实你根本就没事,检查仪器出了纰漏,没事!没事……」
人生豁然开朗、重现光明、发现要走的路还很长……
「我不打电话给你,你就不会自己打来吗?笨!而且,我打过去的时候,为什么是空号?搬家了、换电话还是根本不想让我找到你,想趁机断个干净啊?浑蛋,限你三天内主动投案,把案情交代清楚,否则……嘿嘿,我就当作是上面讲的第三种可能,明白了吧?明白了还不快跑去打电话。(很想扮鬼脸,但是用计算机没办法,便宜你了)。」
「你很高兴吗?」
一个酸溜溜的声音飘进耳里,我抬头看见Jeremy的眼眶又红了。
我狠下心,点了头。
「仲霖很喜欢你,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以前似乎是,但现在,我没有把握。
「他应该对你是又爱又恨吧?」Jeremy顿时成了专家,分析着,「可是因为你突然消失了,他反而担心起来,担心你是不是出了意外……你以为他真的原谅你了吗?」
我皱眉。Jeremy说的虽然很明显是挑拨离间,但不是没有道理。
「要知道……」Jeremy还想补充,但被我打断。
「仲霖会原谅我的……我们不是一、两天的交情了,而且我知道,他总是爱生我的气,但总是依着我……」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而已……」
「别说了。」我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借过,我要打电话。」
Jeremy挡在我身前,我叫了好几声「让开」,他只是紧咬着嘴唇,没有其余的反应。
最后,我叹口气:「Jeremy,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你不会对不起我的,」Jeremy着急的说,「只要你现在开始对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