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扇子般的睫毛下窥他一眼。“不痛吗?”
他耸耸肩,享受她的若即若离。“不会比艾森缝合伤口时还痛。”
“艾森?”
她若没有抬起那双纤足,向他走一步,他心想,他会立刻与她妥协。“我的侍从,他缝皮肤简直当它是帆布。”
“哦,那你会留下一道疤吶。”
不太可能。“是啊,而且很难看,我相信。”
“我可以再请大夫来一趟。”
就算他得站在这儿花一晚上工夫闲扯,也会要她亲手替他缝。
“或许我可以试试稍微缝一、两针,”她的蓝眸仍避着他的目光。“那样你就不会留下杜克劳或艾森的印记了。”
他努力回忆自己是否曾追求过羞怯的女人,或一个有脑袋的女人。理智告诉他要让她忘记那一吻,男性的冲动却叫他给她上第二课。但其它想法也纷纷插上一脚。他原本觊觎安茱莉的肉体。她的美丽和性感勾起了他的本能需要,但他没料到自己会感受到拥抱她的兴奋,或了解她的喜悦。
“既然你提议,我宁愿留下你的印记。”这谦逊的话差点令他噎住。
“哦,好吧。”
她快步走向房门,召唤一名女仆。雷克给自己的战术评分甚高。她拿着针线盒回来时,他还在为自己的巧计喝彩。
“坐这儿,灯光下。”她指指烛台旁的一张椅子。
“我们可以站着缝。”想到那一幕爱的游戏,令他血脉喷张。
她双颊嫣红。“我不够高。”她睁大了眼,扬起唇角笑了。“我从没想到会跟任何人说这句话。”
你跟我是绝配,他暗自说。他按捺住浪漫的思潮留待以后再沉醉。目前他若不保持敏锐与理智,安茱莉会再度逃走。
舒服地坐在扶手椅上,他说:“随你怎么缝吧,局长小姐,只要不用粉红色的线就行了。”
她娇笑,翻弄着盒子。“绿色配你的眼睛如何?”她拿起一截线。颜色令人想起詹姆斯河畔的森林。
他勉力作轻松状说:“绿色符合蓝先生的城规吗?”
“放心,如果不合,全巴斯城都会知道。”
“怎么会?”
“他会在全市贴满告示。”
“想想看,”雷克说。“居然有男人会带着蓝毕梧的城规满街跑。”
“有个女人做过。”
“你就是那个女人?”
她的嘴像蛤蛎似的猛烈合上,但他已猜到答案。“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她简直花了一辈子时间在穿针线。等到她再度转向他时,她已恢复了巴斯城邮政女局长的面貌,不再像只羞怯的猫儿。“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而且并不愉快,令我不想对生命中的过客重述。”
“我不是过客,茱莉。”
她纤美的手指碰碰他的脸。“别动,否则我们会在这儿折腾一夜。”她凝视他。“这一下会痛。”
他像个石头人似的一动也不动,让她用针缝伤口,但他的脑子却像漩涡似的转动不停。她的近在飓尺带给他无比愉快之感,令他忘记缝伤的疼痛。她颈项散发出欧薄荷的清香,她的酥胸有如甜薄荷。她未着浓妆,只淡淡刷了一层粉,雀斑隐约可见。他渴想用指头划过她高贵的鼻梁,柔和的双唇。她咬断第一针时粉红色舌尖探出樱唇。哦,那舌头。
她困惑地眨眨眼。“你喜欢缝伤口?”
如果他对她说明白,她会飞奔而逃。咳去喉中的梗块,他勉强道:“我在想自己真幸运,操针的是你而不是艾森。”
“哦。”
她的口气显得失望,眉头微蹙。要命!猫儿从藏身处跑出来了,而他打算布施它爱吃的奶油。“你缝得很好。”他说。
她的嘴角再度翘起。“你怎么知道?我可能正把你的耳朵缝到脸上。”
他大笑。
“别动!”她的双眼闪过一抹笑意。“别再动,免得我弄坏了伤口,把你弄得像一块补钉。”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胸口。“海军不会在乎。”
她深吸一口气。“海军有你真幸运。我想你应该是个好军官。你一定急于回到船上。”
他更急于带她进洞房。“不一定。”
“你很会带那些邮童,再次谢谢你。”
他被自豪胀满的胸膛紧绷着纽扣。一股股欲火涌向他,他悄悄将双手合在腿上。“你不必谢我。我们要去跳舞的,记得吗?”
她拿起剪刀,带着完成的意味,剪断丝线。“我会在魏家俱乐部跟你见面,但是你不能再吻我。你是我生命中的过客,记得吗?”
别理她的话。他打算从头到脚吻遍她,还要吸吮中间的每一处甘美的部位。
“我的想法不然,局长小姐。”
第四章
因家世背景而产生的势利观念,在文明而开明的巴斯城没有立足之处。
──蓝毕梧,巴斯城规
“雷克爵爷把他的手枪交给我,命令我假如那个土匪敢动一根指头,就可以开枪轰掉他的两个蛋。”
邮务室迸出一阵男孩子童稚的哄笑。
“姓杜的全身直打哆嗦,”贺亚伯吹嘘道。“而且像个酒鬼去做礼拜似的呜呜哀鸣。”
没有人注意到停在门口聆听的茱莉。
盘腿坐在分类桌上的亚伯巨细靡遗,而且显然加油添醋地描绘如何追捕到邮件劫匪。一群小男生团聚四周,表情痴迷而神往。亚伯举起拳头,闷吼一声,拳头用力往上一挥。“我们把他揍得差点上西天,真的。”
茱莉咳了两声,跨入邮务室。
“要命!”亚伯跃到地板上。他的听众转身傻瞪着她。
亚伯腼腆地低下头。工作台上仍摊着信件和杂志,分类柜的格层仍是空的。她知道他整个下午都在重述他的历险记,并没有将信件整理分类打包。
她威严地瞪他一眼。“亚伯,这批信件天一亮就会送往布里斯托,是不是?”
“是的,小姐,铁定送出去。”他赶紧抓了一捆杂志。“咱们快动手做活了,小伙子们。”
他们像鸡见到黄鼠狼似的,四散窜至各人的岗位上,娴熟的手指迅速传递信件。
年纪最小,才九岁大的施昆彼,手握一叠信件向她凑近一步。“小姐,看你的样子呵,黑衣服佩上珍珠,好漂亮。”
她对他笑逐颜开。这袭黑色晚礼服和搭配的黑色舞鞋是外婆送的礼物。茱莉从未穿过。那双鞋子令她原已畏人的身高更添两英寸。不过,今晚她不必担心会俯视她的舞伴了。齐雷克是她的舞伴中最高的一个。
昆彼摇摇头。“你比选美皇后更美丽。”
“而你是个很有风度的小小奉承家,施先生。”
大教堂的钟声响起。邮童们停下工作,数着每一下钟声。听到二十四响,亚伯说:“李奇蒙公爵来了,黎丝说的。”
以钟声召告贵族光临是毕梧的另一个风俗,但今晚茱莉无暇顾及典礼。“昆彼,”
她说。“你数完次要信件了吗?”
大大的浅褐色眸子盯着她丝裙上的一撮撮珍珠。“哇,还没有,小姐。”他跳回原位。“糟糕,我才从本地邮袋中把它掏出来。我不会再把它送到伦敦,我保证。”
“那你刚才一直在做什么?”
他指着其它男童。“亚伯在告诉我们他如何逮到杜克劳,又把他赶走的经过。他不能让姓杜的抢了邮件和穷人的钱还逍遥法外。”
她既感激又恼火,心情沉重。她会打发雷克爵爷上路,跟前面六个一样;但是她不能马上做,他才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帮助她。他的身份也太重要,无法闪躲。
她动手脱下手套;没有道格从旁监督,邮童会在这儿整理几个小时还弄不好。她不能要墨林来处理,他在伺候外婆和应邀来晚餐的牧师。“邮件应该已经分类打包,各位先生。”她无奈地把手套和手提袋放在一边。
“我们可以处理,小姐,”亚伯央求道。“你要去魏家俱乐部。”他看看钟。“现在六点十分了,你会迟到。”
“女士向来迟到,亚伯。不过,邮件可不然。”
他的浓眉皱在一道。“雷克爵爷说你会跟他跳舞,是真的吗?”
这话令她心慌意乱,她坚决地想让心跳正常。她何必焦虑?他已答应不再吻她。为了回报,她应该让他尊严无损地离开巴斯城。“也许会。”
双手叉腰,亚伯说:“我打赌他会令所有女士疯狂着迷。他告诉过我有一年秋收时节,在殖民地为一位女士差点跟人决斗。是一个造船商的女儿,看上了他,她的另一名追求者眼红吃醋。”
茱莉低声喃喃道:“那么她肯定需要戴眼镜。”
她走到工作台,拿起一叠信,转向分类柜。厚羊皮卷,盖着花俏印信的官方文件,与斜体书写、香味扑鼻的私人信件共享一个格层。“绅士季刊”与“科尔街新闻”及“赛马月刊”放在一起,一时,房中充满纸张滑过木质桌面,和信封内钢板的叮当声。
工作这么繁重,她心想,回馈却这么少。她看看专心工作的邮童们。这些少年应该要有出头的机会——只要她担任巴斯城邮政局长一天——她会让他们得到这个机会。想到这次邮件遭劫的后续危险,她说:“各位。”
“仔细听。”亚伯挺胸喊。
他们个个挺胸立正,一张张信任的脸孔转向她。“邮件被劫之事,我们一定要守口如瓶。万一庞杜比或任何人得悉道格的不幸遭遇——”
“没有一个人会说出去,小姐,”亚伯说。“谁若吐了一个字,我会找他算帐。听到吗,小伙子们?”
他们个个瞪大了眼,点点头。
茱莉从眼角看见亚伯又看看钟。歉疚令他年轻的嘴角往下撇。
“雷克爵爷说,逮捕杜克劳时你帮了很大的忙。”她说。
他咧嘴笑了。“我们让姓杜的败类尝到国王的正义滋味,真的。”
这句话,也是雷克爵爷的翻版。崇拜英雄对他们无益。这些少年必须把雷克爵爷当成普通人,她可不愿一旦他走了,一屋子少年都拉长了脸。“我了解杜先生的出拳神出鬼没。”
亚伯耸耸肩。“姓杜的一拳也没打到司令官。”
司令官。她若不快点采取行动,这些感情冲动的少年不久就会高唱英雄诵了。“他有,而且雷克爵爷脸上有缝合线作证明。”
“你是说他脸上那个擦伤?”亚伯尖声问。
“是啊,我相信它是姓杜的那双神出鬼没的拳造成的。”
“要命!他在逗你,小姐。”他拿了一本“绅士季刊”拍一下桌子。“姓杜的根本没机会还手。司令官是在屋外冰上滑了一跤,真的,撞上了刮靴板。”
茱莉的手停止工作。“什么?”
亚伯扭头说:“是不是这样,昆彼?”
昆彼停顿了一下,胖胖的手指缠在线团内。“亚伯说的是实话,小姐。我亲眼见到的,真的。”
神出鬼没的右拳?哼!这个狡猾的恶魔。想想,她居然以为他是为护卫她而受伤,还因此自责。他先骗得她替他惋惜,又骗得她满心感激。她怎会如此愚蠢?
得到教训就得学乖,也许她不必替他保留尊严。
“司令官说谎了?”亚伯像个饥饿的孩子窥探果酱的橱窗似的。
她不能让他希望幻灭。“没有,司令官并没有说谎。如你所说,他是逗我。”
他拉高裤子。“那就没关系。”他说,模仿道格最爱做的表情。
她不会去魏家俱乐部了。她不必跟一个骗子公平的玩游戏。心意既定,她继续工作。
但随着时辰渐晚,她的怒火渐增。她想摔杂志,把赛马表格撕成碎片。她的强烈反应令她自己都困惑,她试图按捺脾气。毁掉别人的情书和商品目录不是解决之道。不过,她仍旧过度用力把信件扔入格层,把包里捆得过紧信件皱成一团。
她想象齐雷克昂然穿梭在拥挤的舞厅内,窃喜自己玩弄了她。他以为她会投入他的怀抱,整夜酣舞。她看看钟,十点半,她的怒火冷却下来。她要给齐雷克一个教训。哪还有比周末晚上的魏家俱乐部舞厅更佳的地点?而且,哪里找得到比巴斯之王更妙的同谋?
她走到办公桌,写了张字条。折好它,她唤昆彼。“我要你把这张字条送给蓝先生。亲自交到他手中。”
她停在一间隔开门厅与舞厅的一排盆栽棕榈之前。小步舞曲在教养良好的低语和颤抖的笑声间飘扬。熟悉的声音,庆祝的声音,巴斯城的欢乐声。
茱莉悠然走入人群。她不必寻找齐雷克,她知道他在哪,让他来找她——只要他逮到机会。
余夫人正经八百地颔首。“恭喜你,茱莉小姐。雷克爵爷告诉我们,我们很快就可以喝喜酒了。”她看看茱莉身后。“公爵夫人没有陪你前来?多教人失望。是不是,安娜?”撇着嘴,她转向她的同伴,威尔斯的薛小姐。
薛小姐并未抬头正视茱莉,反而冲着茱莉的胸部回答:“恭喜。”
怒火在茱莉的心中慢慢闷烧。这长舌的女丑怎敢如此?她对着薛小姐假发上的孔雀说:“千万别相信这话,他出了名的爱开玩笑。你告诉我去年齐雷克发誓要娶白玛妮的,不是吗?”
这时薛小姐才抬起目光,眼中充满了希望的光辉。“我是听说会结婚。”
“当然嘛。”茱莉回答。这女子说过太多捕风捉影的传言,连她自己都记不得说过哪些。“而且你传达消息,真是好心。啊,对不起,失陪。”
她点点头,走开。只有在巴斯城,贵族和平民如此自由交往。依照蓝毕梧的规定,商人与低阶贵族交往,高层贵族则与印刷商同桌。阶级界限撤除,武器受禁。欢乐和礼貌是生活中必守的常规。
她瞥见巴斯之王在舞池边上聚众交谈。穿着白色织锦上衣,时髦的假发几乎垂至领口,他看上去十足像个君王。她珊珊向他走去。
水晶吊灯上的烛光有如闪烁的雨滴,照射在衣着高雅的人群身上。雪白的墙壁作为背景,烘托出舞池里舞者的五彩缤纷。
一件深蓝色制服攫住她的目光。在一片珠光宝气、衣香鬓影之间,那件镶着金色肩章、垂着辫饰的外套,呈现出无比的男性威仪。齐雷克未戴假发,浓密的黑发只简单地系在颈背上。
他引导着波丽公爵夫人踩着小步舞曲的舞步,茱莉盯着地宽阔的背,欣赏他优雅的体态。他左手轻置腰际,右手将老妇人拉近,然后旋转半圈。他的制服前身装点着各式缎带、徽章和勋章。四小段白色丝线缝在他肩领上。
无赖,诡计多端的骗子。
“出色的一对,你说是吗?”
茱莉对毕梧微微一笑,接过他递上的酒。“哦,制服出色,但那个人却不怎么讨人喜欢。”她口是心非。
毕梧翻翻眼珠。“我在说潘夫人和莫乡绅。”
看见他谐趣的表情,茱莉莞尔说:“裘丽跟任何人在一起都出色。以前没见过她戴那副蓝宝石。她原谅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