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随意的走开。
男爵省略问候安太太,从高处俯视道:「你看起来容光焕发,亲爱的若兰,即使是在这个粗鄙的地方。」
若兰待在他家时,听过各种刻薄的辱骂。男爵样样都看不顺眼。
她对他的缺乏教养感到失望,刻意的望向基德堡塔楼。「粗鄙,爵爷?对这样一座高贵的建筑而言,真是奇怪的评语。还有我记得我们同意,您得称呼我若兰小姐。」
他保持微笑。「说到这个,你逼使我同意了许多事。」他看著城垛上待命的士兵,彷佛高兴自己的出现引起森严戒备似的笑起来。「凯尔呢?在准备油锅吗?」
想起伯爵离开时的心情,若兰庆幸他不在。
安太太行礼道:「他去钓鱼,爵爷。您要传话给他吗?」
男爵放松,双腿呈令人注目的弓状,双手在身子两侧晃荡。「钓鱼?凯尔真有雅兴。可惜我想念他。但其实我是来见若兰小姐的,以及我亲爱的外孙麦肯。你几岁,孩子?」
麦肯喘息道:「我是凯撒。我不需要回答你的问题,如果我愿意,可以命令你离开我的城堡。」
男爵向若兰眨眼。「不要,凯撒大帝,我是您的仆人。」然後他转向马车、弹指。「亚苹……出来,丫头。」
麦肯开始在他的长袍上打结。
当女孩出现在马车门口时,若兰惊讶的眨眼。六岁大的亚苹可能殴打兄弟姊妹,但此刻她粉妆玉琢得像个小天使。她的红褐色髻发烫过,盘结在耳朵两旁。
「过来,丫头上男爵招手的哄道。「把你的礼物拿给麦肯瞧瞧。」
她拉开蓬律,顿足步下台阶。那双非凡的紫眸中盛满了怒火,方正的下颚蓄积著愤怨。
麦肯嘲笑她。「瞧你穿得这样。」
「我也是这样看你,猴脸麦肯。」她转身回到车厢中,她那迷你蓬裙的环箍背後翘起,露出细小的臀部和穿著破旧皮裤的修长双腿。
「精力旺盛的孩子,」男爵喃哺地道。「就像她母亲我过世的二堂妹。对我是一大损伤,但我学会承担了。当然我料理了她的後事,并收养她的孩子。」
亚苹转身,纤细的手指抓著一只巨大的柳条编篮子。「我妈是你的二堂妹,」她嘟嚷的迈向他们。「你那双豆眼从来没有瞧过她。你用草席将她包起来埋葬。」
男爵笑道:「这孩子特别有幽默感。」
「胡说,」女孩怒道。「我今天根本不想来。基德堡臭得像猪窝。」
当她走近时,麦肯低哼。
男爵伸手抓住亚苹那仅及他膝盖的肩膀。她挣开,仰起脖子鄙视他。「把你的脏手拿开,没良心男爵。」
老天,这孩子性子真烈,若兰想道。
「笑一个,亚苹,把礼物送给麦肯。」
她虚假的大大咧开嘴巴,使若兰皱眉。
麦肯深吸一口气。「你——你今天看起来很漂亮,亚苹。」
她放下篮子。「你是一个拖著鼻涕的小鬼,麦肯。我讨厌你。」
他大声吞咽。「那你为什麽要送我礼物?那是毒药吗?」
「这不是我的主意,来。」
麦肯紧张的伸出手,掀起篮子的一边。一头胖胖的褐色野兔,耳朵贴在後面,眨著眼并抽动鼻子。
麦肯欢喜的叹息。「谢谢你。我从来没有养过兔子做宠物。」
「它叫做『海蒂』。」亚苹将它抱起来搂在胸前。「它喜欢草莓还有……带叶的红萝卜。很多很多的红萝卜,每天。」亚苹咬住下唇,紧闭双眼,将脸埋在兔毛中。
若兰为这位勇敢、活泼的孤女心疼。她抬眼望著男爵,他则忙著检视支撑基德堡商业的那些店铺。
若兰看见塞拉在打铁铺附近,身边是林贝茜。那妇人看一眼那两位骑士,然後伸手捂住嘴巴。塞拉移到她身前,遮断她的视线。他说话时,头巾上的羽毛颤动。贝茜点头,跟随他离开。
若兰努力克制脾气。当她询问那两人的事时,男爵对她说谎。他会後悔的。
若兰现在握有不利於他的充分证据,将注意力转向她所见过最难缠的小孩。
「它只有三条腿,」亚苹说道。「但它跳得飞快。来,抱住它。」她伸出双手。
麦肯接过免子。「谢谢你。但它不是你的吗?」
亚苹瞪视他的长袍。「我不要了。」
「亚苹喜欢和别的小朋友分享。」男爵说道。
「哦。」麦肯抚摸免子的耳朵。那头毛茸茸的动物在他怀中扭动,他调整抱它的姿势。「它的脚怎麽了?」
亚苹努力使自己不哭。「它踩到陷阱而弄断了,但它现在完全康复了。」
「你怎样发现它的?」
「黑夜天使将它带来给我,他守护小女孩和小动物。他发誓说『海蒂』并不是真的跛脚,不管别人怎麽说。」
「她总是照顾一些受伤的动物,」男爵说道。「马厩里充满它们——折翼的小鸟、瞎眼的羔羊、缺牙的獾。甚至还有一窝小狐狸。」
亚苹假装对著地上吐口水。「那是因为你和那个胖法官害死它们的母亲。」
「根据亚苹的看法,打猎是违法的。」男爵漠然的说道。「我们应该整天谈论边地勋爵来打发时间。」
「他是黑夜天使。」亚苹眸道。
「注意你的礼貌,孩子。」男爵说道。
亚苹对麦肯说道:「别忘了抓抓它的下巴下面。如果你想要的话,我是说,它满喜欢的。它现在是你的了,你可以随意抓它全身,或者不要。」她有点抽噎的说。
麦肯说道:「我想要,我好喜欢它。」
安太太动容的说道:「别担心,亚苹小姐。他会好好照顾『海蒂』的。我们有好多带叶的红萝卜。」
「你不会煮了它?」亚苹问道。
「亚苹,记得礼貌。」男爵叱道。
安太太一片善意的微笑。「当然不会,亚苹,我保证。」然後地对男爵说道:「我确信爵爷希望我给你点心了。」
谎言,若兰想道,但是必要的。凯尔和男爵绝不可能会做朋友,但他们必须学著容忍彼此。
「你真是好客,」他说著走向阶梯。他回过头来,瞪著亚苹。「乖一点,否则我就把你的小狐狸送走。」
亚苹不屑地横他一眼。「如果麦肯再把他的臭嘴贴在我脸上,我就好好修理他。」
麦肯脸红;已经回到原位的塞拉则咯咯发笑。
若兰对安太太微笑。「我带客人去起居室,如果你愿意的话。」
管家忧心的看亚苹一眼。「是的。谢谢您,小姐。」
若兰跟随男爵穿过城堡,看著他在门槛和吊灯下低头。他停在起居室门内,瞪著空空的台座。「那张伟大的杜家宝座呢?」
他指的是伯爵卧房中那张大椅子。「宝座,爵爷?」
他在房中梭巡,随手拿起一只银盒检视。「一个庞然大物,上面刻满了狮子和太阳。上次我来时,它放在台座上。」他放下盒子,移向一对红宝石玻璃烛始,并且拿起来端详。「和这里大部分东西一样,原始至极。」
「那张宝座来自哪里?」
他正俯身细看一个时钟灯座。「我猜是那些野蛮的苏格兰王其中一位送的礼物。」
「伯爵必定重新装演这个房间。」
「不,这座时钟和那对烛格都保持在原位——」他停顿,对她露出狡猾的微笑。「你真聪明。」
「聪明?不会吧!爵爷。我很少遇到比我记性更好的人。老天,那个台座看起来真空旷,不是吗?」
「这得看个人的品味。我惊讶凯尔竟会舍弃那张野蛮的东西。他和他父亲一样,喜欢在上面举行觐见礼,我听说这样。那些一野蛮人似乎喜欢膜拜他。」
人们尊敬凯尔,但不是膜拜。她保守的说道:「我离开苏格兰太久了,对於基德堡伯爵七世知道得很少。」
男爵像是对小孩说话般的倾身,手肘撑著膝盖。「你想知道什麽?我听说过所有大盗杜肯尼的故事。」
她希望边地问题能出现转机,问道:「他是一个什麽样的父亲?」
「一个大老粗,教儿子遵守传统家规。我为亲爱的麦肯担心,凯尔已经变得顽固了。」
若兰认为他是一位纵容的父亲,但这又何妨?「对什麽顽固?」
她的口气必定太尖锐了,因为他轻拍身边的位置,友善的说道:「我真的不是来这里谈论女婿是非。」
至少他并不否认凯尔是他的亲戚。「回答问题应该不是谈论是非,」她说道。「你知道女人对别人的家务事是最好奇的,尤其是贵族的家。」
「我怎麽会不知道?」他笑道。「我的屋顶有十四个女人,我非常清楚她们的特性。」
「就像你对付亚苹一样。」对付得很糟,她想道。
他从背心拿出一根银质牙签,开始剔牙,并且大声的呃唇作响。「她崇拜亚莉。自从亚莉被绑架之後她就变了。」
「你依旧认为是凯尔绑架她的?」
「呃,我不相信是凯尔干的,也不是边地勋爵。」
若兰感到心跳加速,但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是谁?你知道吗?」
他以舌头卷动牙签。「他是我的手下和佃农逃避义务的藉口。」
「那么你不相信边地勋爵的存在喽?」
「我不相信那些勾引少女的故事,也不会笨到去听信农人的托词。人怎麽会从坟墓跑回来引诱女人并且偷我的牲口?我认为他是杜凯尔雇的佣兵。」
「伯爵为何要这样做?你说他像他父亲的。」
他叹息,彷佛按捺下性子似的。「我以前告诉过你了。因为他恶毒而贪心,就像他父亲。只不过凯尔的手段不同,他知道女王不会容忍野蛮的行为,所以他假手他人。」
「但如果凯尔真的像杜肯尼,他是不会假手他人的。」
「他当然会,他会不择手段的欺骗你我。但是你教我了解妥协的重要性,所以我想出一个办法来改善情况。」
他自信的口气使她惊慌。「如何改善?」
「用这个。」他从胸口的袋子取出一个信封。「此外,我还有一项建议。」
若兰撕开封腊,抽出一张卡片。男爵要举办一场舞会,贵宾竟然是基德堡伯爵与其子嗣——杜麦肯。
「你在皱眉,」他说道。「你认为我太冒昧了?我是说你使我认同了与凯尔协调的重要性。你已经教他明理了,不是吗?」
「教他明理是什麽意思?」她机警地问道。
「我用错词了。你当然了解亚妮为何坚持我收养麦肯。」
她还不准备谈论这个问题。「亚妮是你的继女,她将土地遗留给儿子以求得和平。」
「亚妮太天真了,谁能比我更适合教养麦肯?」
他的傲慢使她失望。老天,他一直在原地打转。她失去耐心了,她受不了喋喋不休、互相中伤的男人。「在法律上,那片土地归麦肯管辖。男爵,法律就是这样。」
「正是,」他信心十足。「我非常渴望与凯尔和平相处。收养他的儿子就是一个办法。」
他相信收养了麦肯,他就能获得那片土地的控制权。他是对的;未成年者的产业税收是归监护人所有,但是辛克莱男爵了心只想追求金钱。他还不知道麦肯比联合法案大一天,因此可能得以豁免此项法规。
在收到女王回音之前,若兰不想对男孩的监护权下定论。「和平会降临的,男爵。相信我。」
安太太端著杯子和啤酒进来,腋下还挟著一些带叶的红萝卜。她倒好啤酒,静静的离开。
「我们很幸运,」男爵举杯说道。「有你为我们议和。你要来参加舞会吗?」
她不理会他的奉承阿谀。舞会是在两个星期之後,到时艾琳必定完成工作,女王会回信给若兰。然後她可以写好正式和约,供两人签署。她希望女王会采纳她的意见。「当然,我想去。现在告诉我你的计划。」
「这牵涉到我的侄女佳洛。我相信她可以帮助我们收拾这整个乱局。」
若兰在脑海中搜寻。那是一位十八岁的娇小金发女孩,有著温暖的褐眼和亲切的笑容。「如何帮忙?」
他再度扭头。「我说过了,我对凯尔没有怀恨。为了表示善意,我愿意再把亲爱的佳洛嫁给他。」
若兰抗拒凯尔再婚的想法,他已经有过一次政治婚姻。但她不需拿此做籍口,其实她似乎是不希望任何人得到杜凯尔。「我不确定两家再次联姻能够解决什麽,爵爷。」
「你有什么意见?这是一个完美的办法呀!」
她不能回答他,因为她的意见是私人的情绪化反应。「万一使问题复杂化呢?我建议完成协议之後再说。」
「我坚持你向伯爵提出我的建议,柯安维也同意。」
她咽下厌恶之情。「柯安维无足轻重。女王要将他换掉了,并且还要雇请一位保安官。」
男爵靠回椅背。「我很惊讶你竟然如此浪费公帑,凯尔和我足以解决这里的问题。若兰,你真应该三思而後行。」
她感到啼笑皆非。「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如女王所要求的,我只是提供时间让你和伯爵了解彼此。你不需要劳烦行政、法律等事务。这不合你的身分,不是吗?」
他发出刺耳的笑声。「如果能够使全家温饱、佃农安心,我也愿意屈就。」
他的自怜得不到若兰丝毫的同情。「我想佃农唯一害怕的是边地勋爵。」
「哦,他们的确怕他。」
她顺水推舟。「但是他们不怕你今天带来的那两名罪犯?」
「罪犯?」他眸道。「他们是我的保镖。」
她告诉他林贝茜的事。「要我找她过来吗,爵爷?」
他胀红脸。「不,我相信你。我应该拿他们怎麽办?」
「不动声色,回去以後请法官逮捕他们。凯尔爵士回来时会指控他们。」
「很好,但我希望你不要责怪我。」
她是要责怪他,但法庭会说他是一时疏忽。
「若兰小姐!」安太太惊惶地站在门口。
「小姐!」塞拉绕过安太太,奔到若兰面前。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请您赶快过去,我想亚苹杀死麦肯了。」
第十六章
凯尔脸颊贴著种马的脖子,迎著刺骨的北风,没命的飞奔返家。他的大腿因猛夹马腹而疼痛,手指因紧抓缰绳而痉挛。来自基德堡的传信者早已远远落後——传信者通知他,男爵突然造访。
凯尔担心男爵是来带走麦肯的。如果他到家时,发现麦肯被带走了,他必定使马若兰後悔终生。与辛克莱男爵议和就无关紧要了,因为那个杂种要是敢动麦肯一根寒毛,凯尔就要发动一场鬼哭神号的战争。
远处有火把在闪烁,并且似乎隔著城廓飘过来。火光明灭的顺著路向凯尔晃过来,带来了麻烦。
只有最危急的情况才会迫使林亚瑟派人出来迎接凯尔。一时之间,他体内的怒火岑寂,取而代之的是父爱。恐惧掐住他的脖子、挤压他的胸膛。不平的遭遇压迫著他。只有上帝才有权利使父子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