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德的嘴角扬起一个冷笑,他不大相信雷黛丽在接到评估的时候会有多愉快,“我倒觉得她会直接地把这份文件丢进壁炉里烧个干净。”他推想地说道,他不必抬头就知道查理听见这句话会有多惊讶,事实上,不管黛丽接到文件时会有什么反应,他实在无法想象她能有什么不满。这是一个很容易的交易,在这种交易的情况中,他总是把个人情感排除在外,这是他的原则,如果忘记了这个原则,就会让自己吃苦头,经验已经告诉他要谨守这个原则,而且他也不想再为此付出代价。
事实上的问题就是,他认为自己是讨厌黛丽的,除去她的美貌不说,他以为他会发现这个冷感、不成熟、自恃的小女人有多令人不愉快;但是相反的,他却是不断对她感到惊奇,他对她的厌恶很难再维持下去。“她很……很……特别。”最后他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形容词对查理说道。
查理喝了一口白兰地,查德从来没有和他谈过任何一个女人,当然了,他合理的认为这纯粹是因为这个交易产生的情况,然而这和查理以前遇过的状况不一样,这是这几年来查德第一次对某位女性感兴趣,他觉得他应该站在替纪查德处理事务的角度来看,但是他觉得他还是应该有所回应,“我和雷小姐会面过,我并不觉得愉快。”
“会面不尽然都会是愉快的。”查德直截了当地说道,“而且我想光和她见过一次面并不能了解她很多,不过我可以清楚看透的是,她越不希望你这么看她,而实际上你看见的可能就越接近真实的她。”说到这里突然有一个画面闪进他脑海里,那是一双赤裸的脚踝和脚丫子,还有沾着泥土的脸。接着,是她心里交战、言词激烈的样子,他一度觉得她像是树木里的一只幼虫或是发脾气、撒泼的悍妇。
“我想很多人都是这样的,纪先生,他们总是在大众面前露出最好的一面。”
查德由文件中抬起头来,“没错,但如果是雷小姐,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会给你好脸色看。”看完文件的最后一页,他把它放下,拿起白兰地走向窗边。雷黛丽有些地方很不一样,有些地方就像是挑战传统一样的,如同刚刚查理所提的。她表现出来的,不像是大多数人想给人深刻的印象那样,反而她像是在隐藏自己,对那些她应该急着去搏取他们注意和欢心的人表现得不在乎、兴趣缺缺的样子。
今天在她姨丈的制图室里,她和他昨晚看见的那个女人完全不同,就像白天和夜晚的差别,差距很大,她有一部分是温暖明亮的,就像是森林里的精灵一样,而其他部分,查德想到就只能摇头了。他昨晚不是才认为她缺乏热情和活力吗?她今天就像是个喷火表演的人,一个十足暴躁的野丫头!查德不记得有女人敢这样对他说话,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但是他知道那是他还没长大之前的事了。
如果她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头发没有散下来,她没有跺着脚大发脾气地对他大声斥责的话,他原来是要好好谴责她,让她有深刻的印象的,但是她的头发散下来,鬈曲的褐色秀发散落到腰身,很迷人,于是他被吸引得连她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事实上他也被她突然涌上脸的红晕迷住了,她的眼睛更像是两团散发热力、热情的蓝色火球。而他更是完全被她的唇迷住了,她的朱唇微启,可以看见她洁白如雪的贝齿,还有她口中那一片潮湿、温润的粉红色蓓蕾。她的唇实在足以让人意乱情迷,实在是太引人入胜,强烈到他不得不克制自己。但是即使到他走出希妲家门口,黛丽的朱唇仍然纠缠着他,让他愈来愈觉得那是他所见过最想一亲芳泽的嘴唇。
查德懊恼地把握住酒杯的手收紧,他如果不把雷黛丽当成一个纯粹事务上的对象的话,他就是个大傻瓜!然而他并不想把生意和个人情感混为一谈,绝不!威廉是怎么形容她的?冷感的小巫婆,记住!他这么告诉自己:查德把想着黛丽红唇的念头赶出心里。他要把雷瀚买下来,免得它一直颓败下去。结合雷瀚、纪林和他在英格兰拥有的一切,他可以建立起全英格兰最好的畜牧计划而且也可以种出全英格兰顶尖的谷物。而这些产物,他可以用他的船把它们运到美洲或法国,或是任何一个愿购买的国家。如果这些贸易顺利进行,那么他就能提升英格兰的畜牧业和谷物生产业,他会对祖国的经济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望出窗外,查德把视线放在正穿越佩尔梅尔街的一辆车上,突然他的脑筋又陷入一片混乱。毫无疑问地,车上的是雷黛丽和卢安森。她怎么可以这么愚蠢?他曾一度克制住的情绪又不可遏抑的爆发了,以为卢安森可以给她什么?他看着那个没用的花花公子边凑到她耳边说话边用戴了手套的手指把玩她的头发。
曾经一度查德有股冲动想把那只手的手指一根根敲碎,一下一下重重的击个粉碎,顺便也给黛丽那反应迟钝的脑袋一记,不到四个小时前她才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大叫她绝不会卖掉雷瀚,而现在呢?她却让卢安森这样一个庸俗的痞子纠缠她。在这种敞着窗户的车上一同出游,正好撩起街上那些三姑六婆说长道短的兴致,晚餐的时候,他们就会被归成一体地看待了,然后明天整个舆论又会再度沸腾。如果她坚持不卖雷瀚,那她是决定找个有钱的老公了?但是雷黛丽又对这个世界有一些特殊的看法,而这些似乎不像她会做的。
黛丽坐的那辆国王继续往前走着,而车上的那两个人依然专注着彼此间的对话,不知道窗户这头查德正在看着,查德憎恶地把视线转开,然后赌气似地一口把杯中剩下的酒全喝光。
“纪先生?”
查德无意识地看着查理,查理正拿着白兰地酒瓶。
“我问您要不要再来一杯?”
“好的。”查德回答,把酒杯放到银盘上,看着他把杯子注满,然后把杯子拿回来,“查理。”
查理马上抬头,注意到查德语气的不同。
“确定雷小姐和她的律师知道这次我给他们考虑的时间是三十天,过了这个期限他们还不能决定的话,他们就当做已经做了选择,而且是不利的选择。”
“我会的,纪先生。”
黛丽正在往另一个舞会的路上,她望向车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真是美好的春天!”她这么想着,现在正值完全捉摸不定的季节,昨天晚上又下了雨,而今天晚上却完全相反。今天一整天无云,地面都是干的了,湿气也全不见了,现在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却一点也不冷,当菲力姨丈扶她上车的时候,她还觉得有阵暖风拂面,像是宣告夏天要来临了。
如果她在雷瀚的话,空气里应该会充满泥土香和玫瑰的香气,而她会跑遍整幢房子,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让春天迷人的香气及生机、活力进屋里来把屋里那些冬天的寒气,死气沉沉全都赶到外头,她这星期写信给伯特的时候一定要提醒他这么做。
彼得把车停在卡文家前面,黛丽在车夫的扶持下下了车,跟往常一样,她站在希妲和菲力之间,黛丽等他们整理好自己,就三个人朝拥挤、多采多姿的礼服堆中走去了。
黛丽穿着蜜桃色的礼服,有蕾丝绣花和花球镶着衣服的边缘,这是希妲建议她穿的,因为这件衣服的样式很有夏天的风味。她说的一定没错,因为她对今晚所抱的兴奋与期待远超过之前几个月以来所参加过的舞会、宴会,因为她知道今天晚上可以做什么,有什么期盼。
安森答应过她要来的,这就是为什么她会来,而且觉得自己一定会有一个有趣的夜晚的原因,先前她总是和一些年纪稍长的女人或是寡妇站在角落聊天,或者到别的房间去看一些图画之类的,还有更糟的,就是和一些不认识的绅士们聊天,听他们自以为是的谈论他们白天的事业和行迳,所以她很高兴安森能救她逃离上述三种不幸的命运。
菲力递给黛丽一杯香槟,黛丽接过后开始环顾整个舞厅寻找安森,他在那儿!她踮起脚尖,伸手脖子,想看得更清楚点,那个金发绅士和另外三个年轻人站在远远的房间的另一角,哦!那不是他,她有点失望的放下脚。她又想找个时钟看看时间,但是找遍整个房间却连个时钟也没有,她也不愿意问菲力到底是几点了,因为她知道布妲阿姨和菲力姨丈一定又会问东问西的,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他们那个有关晚餐的话题又会转到安森的身上,安森的父母、安森的家庭、安森的家族史之类的。黛丽已经尽她所能地回答他们的问题了,但是就如同她告诉过希妲的,她真的只知道安森的爸妈曾经是她父母的朋友而已,他们拜访过雷瀚一次,她想,当她还在雷瀚的时候,或许自己爸妈也去拜访过安森家吧。菲力也说他想他应该见过安森几次面,只是菲力和希妲对他的印象不深,当然,如果他被认为是要求婚的人,那又不同了。
由于安森的缺席而感到沮丧,黛丽叹了口气。安森算是一个求婚者吗?黛丽问自己,她有他的陪伴之后的确很开心,而且她也觉得和他在一起比和其他那些向她求婚的人容易得多。他的确是又英俊又迷人,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好伴侣吗?
这是黛丽第一次对一个男人有这种想法,她没有看时间,继续抬头寻找这个对她而言,有别于一般男人感觉的人,她想这得看安森对她的感觉如何了。
一边想着,黛丽把香槟凑到嘴边然后停住了,漂亮的香槟透着晶莹的颜色,但是它的味道却让黛丽想起了前一个晚上那种恶心、反胃的不好经验,她举起杯子又放下,她根本连尝都不想尝一口,这香槟在昨晚之前她都是很少碰的。
“啊,包小姐他们在那里!”菲力说,用指头指着一间小室的方向,他带着黛丽和希妲往那个方向走去,像是松了口气似地,很高兴的过去寒喧。朝玛芙行了一个礼之后,他又向婕丝行了礼。
“不要告诉我令尊错过了这个可爱的夜晚哦,包小姐。”
“哦,不,他在这里,”婕丝解释着,“我想他应该在那儿玩扑克牌吧,毕先生。”
菲力闭上眼睛,像是为了他的发现而感到惊讶,众所皆知的包洛伊和菲力一样重视社交,而牌桌通常比宴会厅更引人注目,而他竟然这么快就安顿好他的妻小,坐到牌桌上去了,“我想,我去看看洛伊玩得怎样了。”菲力说得一副这是个不寻常的举动似的。
“你去吧,亲爱的。”希妲拍拍他的手臂说,“我们会待在这儿。”典礼的仪式开始之后,希妲和菲力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菲力就向着刚刚婕丝指示的方向往牌戏的房间走去了。
“黛丽!”菲力酒红色的礼服外套消失在转角后,玛芙就笑着说,“我真是替你高兴,”黛丽抬起头,迷惑地看着玛芙,“哦,少来了,亲爱的,”玛芙继续用一种暧昧的语气说着,“你和那个英俊的卢先生……”
“我们是朋友,包夫人,从小就认识的朋友而已。”
“这我当然知道啦,昨天他很高兴又遇到你,然后和你跳了一整晚的舞,但是黛丽,说真的,你不必对我隐瞒你的好消息的。”
“好消息?”黛丽不明就里地回答着。
“至少今天下午在街上有很多人看见你们在一起,而且我听说你们很亲密哦。”
“亲密?”
“好了,好了,”玛芙拍拍黛丽戴着手套的手臂说道,“别看起来这么惊讶,这里是伦敦,而且是社交的季节,我想卢安森可以这么明白的表示他的心意是满好的,为什么大家都在偷偷谈论你们会在月底前订婚?哦,你们真是一对可爱的金童玉女。”
黛丽闭上眼睛,无奈地摇摇头,跟往常一样,玛芙又充分发挥了她自以为是的想象力,把她跟安森想成什么关系了!玛芙天生有那种把任何事情说成合乎她的奇想或期望的能力,就像今天下午她和安森在车上的事一样。如果她和安森之间有任何进展,她也希望能保持他们的隐私,她不希望全镇上的人都仔细观察,兴致勃勃地等着看她和安森的最新发展。
“玛芙,”黛丽觉得她一定要在安森来之前,赶快把玛芙热心的想法改变过来,“我相信他……”黛丽停下来,玛芙、希妲和婕丝好象她头上长了奇怪的树出来似的,突然全部静止不动了,尤其婕丝的眼睛更像是要掉下来了,黛丽很可疑地看着她们,突然她了解到她们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身后的东西。
一个男性、低沉而磁性又有点熟悉的声音从她肩后传来。“雷小姐,有这个荣幸和你跳支舞吗?”
黛丽的心狂跳了一下,但是她让自己保持镇定,她还是背对着他的,为什么经过早上那场对峙和不愉快,他们应该会彼此憎恨了,他竟然还会在这里?而且站得靠她这么近,她都可以感觉到她肩膀上从他的胸膛所传来的热气。
黛丽努力地找回她的镇静,慢慢地转身面对纪查德,他看起来一副不在乎另外那三名女士在不在那里的样子,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只是凝视着黛丽,他的眼神有点难懂,有点深意但是黛丽觉得他没有敌意,也没有一丝今天早上那种不愉快的感觉。
纪查德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挑起他浓密的眉毛问道,“雷小姐?”
黛丽知道如果她拒绝他的话,就会造成另外一个轰动一个礼拜的话题,她或许不了解伦敦社会,但是她至少知道这点,拒绝他就像是砍他一刀,而且对方是这么受欢迎又是这么有身分地位的一个人,于是慢慢地,她把手放到查德手上,瞪着他看表示她答应了。
查德把她手中的香槟接过来,交给希妲,然后点个头,带着黛丽走向舞池,黛丽把手牵进他穿着黑色礼服的手臂,像是被护卫着进入舞池。
“你很喜欢众人瞩目的感觉吧,纪先生。”她简慢地说,因为查德引着她走到舞池的正中央才停下来,而这个位置让全场的人都能很清楚地看见他们。
“事实上正好相反,雷小姐,我比较喜欢保有个人的隐私,但是既然不论我们在哪里,他们都会十分注意我们的一举一动,我想我们就不妨让他们看得清楚一点。”乐队指挥扬起他的指挥棒,查德向黛丽行礼之后就把手环上她的腰部,开始跟着乐队奏的华尔兹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