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她轻声说。
“你!”她还没点起牛油灯,鲁特加就认出了她的声音和身影,灯光更证实他的判断。柔和的光线在她头发的波浪和褐色的眼睛里微微闪烁着。“上帝!我早该想到你和这件事会牵连在地块的。”
“真的?尊贵的先生,那为什么呢?”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你,我就倒霉,你从我那里走的时候给我头上留下一个鸡蛋大的肿包。”
她在他身边跪下来,看了一眼缠在他胸上的绷带。“你仅仅是为了高兴才希望我被捆在你的帐篷里吗?”她用细长的手指轻轻解开他头上缠的绷带,虽然动作很轻柔,人还是感到了一阵剧痛。
他脸上露出很痛苦的表情,但马上又暗骂自己不该这样。好象有一道闪过他的脑海。“这一切都是在报复我吗?女人?”
“不,这些事都跟我没关系,我要是真想害你,当时从你那儿走的时候就用战斧的另一面了。”
他样子很可怕地看看她,而她只是微微一笑,这姑娘真是懂得如何羞辱一个男人。
“你要是走运,头上的伤能恢复,你到底着了什么魔,竟敢只带两个同伴骑马进撒克森的森林里来?你那两个同伴也真熊包,把自己的伙伴扔下就跑了。”
“难道要让几个漏网的不法之徒告诉我该作什么,往哪去吗?”他吼道:“不,那叫‘黑熊’的人将带着大部队回来荡平这片森林。”
“也许你低估了这些你所谓的‘不法之徒’的危险性。”
他不屑地咕哝几句。
她转身从地上端起一只碗。弯下腰时,灯光在她的头发上映出金色的微光。她欣长的脖颈,姣好的面容。纤细的手指,和一只手就能扭断的胳膊。使鲁特加觉得她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种和撒克森叛乱者一起潜逃的女人。她也不像能只身逃出戒备森严的法兰克军营的样子。可是在她的捉弄下,鲁特加这个国王帐前最著名的战将自己倒像是个柔弱无助的女子。
“你怎么逃出我的军营的?”他问。
“用魔法。”她微笑着,脸上的表情镇静得令人发恼。
“魔法?”鲁特加不相信地哼着鼻子说。
“对,魔法。你能吃一点吗?食物会使你感觉好点儿。”
“你就是阿德琳达说的那个女巫,据说能唤起撒克森旧神对查理王派来的可恶的武士们的愤怒。”
“是有些人管我叫女巫。”她不否认。“你吃吗?”
“我从你手中接受任何东西都是愚蠢的。”
“这可没下毒,”她从碗中吸了一小口,“看到了吗?吃吧,我的领主,你身上需要有点力气。”
她叹口气,把碗放下,在他身旁坐下来,“我必须告诉你,阿尔汉已经为你做了很令人不快的安排。他让我给你治疗,使你恢复知觉,只是想把你带到阿顿附近你们的人看得见的地方将你折磨死。你的惨叫声将会告诉你们的人,在撒克森的森林里每一棵树后面,每一处灌木丛中,都有可怕的死亡等待着他们。阿尔汉说,让一个人感到害怕,就已经战胜他一半了。”
“这消息是你编出来的想引起我的食欲的。真不错!”
她苦笑了一下,“你没必要委屈自己的肚子,我准备在阿尔汉实施他的计划之前,让你好好的离开这里。”
他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
“我是个给人治病的人。我讨厌只是为了听听一个人的惨叫声就把他刺穿,烧死或撕裂的做法。我想你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我的同胞们的命运也不会因你的死而改变。”
鲁特加眉头一挑,笑了。“真是这样,我被提醒过无数遍,自己一点也不重要,很高兴今天一个撒克森农奴也这么说。”
“你愿意把自己的血也洒在这片已经流了太多的血的土地上吗?”
“一点也不愿意。”
“那就吃吧,待会儿你就得需要点儿力气了。”
“给我把绳子割断,女人,这样我才能用自己的手吃饭,我不想象婴儿一样被你喂。”她有些不知所措,他轻声笑了。“你想让我双手被捆着逃走吗?我不会伤害你,没必要。对吗?你说你要帮助我。”
她小心翼翼地给他割开了绳子。
鲁特加坐起来,活动活动手腕,“他们把我的马也带到这里了吗?”
“是的,可是……”
“我不知道,但你不可能把马也带走。”
“多塞利亚是匹好马,我不会把它留在这些叛乱者这里。”
“你自己不死在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我一定得把马带走。”他在她的注视下将那一碗炖肉几口吃下去。
“你自己会被杀死的!也许还有我,你不可能骑着马从这营地逃出去!真的,我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怎么把你弄出去,我这帐篷十步之外就有岗哨。”
一碗炖肉发挥了作用,鲁特加已经感觉好多了。“我应该相信你是个逃跑专家,你在我的营地里表现得够出色。”
“那跟这儿不一样。”
“稍用一点你的魔法。”
她头一歪,神情恍惚地冲他一笑,像是真在施魔法。他很惊讶,一个如此娇美的少女竟有如此惊人的胆魄。她有勇气用斧子将他击昏并逃过他的哨兵警戒,现在她显然又在筹划着用类似的手段对付阿尔汉。他几乎有些为男人感到羞愧了。
“把哨兵叫到这儿来!”他建议,“只要小心点,我们能把马带走。”
“你不可能骑上马走,就像……”
“自信点,姑娘,我们会有办法的。”
姬热拉一叫,那哨兵毫无疑虑地就来了。她面色有些惭愧。鲁特加想,这姑娘心太软,尤其是在这片充满暴力的土地上。幸好他没这么心软。那哨兵一探头看见鲁特加醒着,绳子被解开,人站在地上。他还没来得及叫喊,鲁特加已经麻利地用胳膊卡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拖了进来。
“别杀死他!”姬热拉惊叫。
“好吧,”鲁特加很不情愿地同意了。依他战斗的习惯,他不会将任何活着的敌人留在身后,可是这一次他准备向这位受惊的少女屈服。那个哨兵因为被卡了脖子,瘫在职际上,鲁特加在他头上猛击一拳,他倒在地面上。这姑娘立刻站到瞭哨兵一旁。
“你条得太重了。”
“我不想让他一会儿就醒来,帮我把他捆起来。”
“可是,为什么……”
“你把我衣服都剥光了。”
她的眼光忽然朝他看了一眼,然后,又害羞地迅速移开了。一片红晕爬上了她的两颊。曾盖着他的毯子在他站起来是已经掉了,他的裸体完全暴露着。“你的……噢……你的衣服都被血湿透了。”
“这些就行了。我用缠头巾把脸都盖上。你知道我的剑在哪里吗?”
“我想它和你的马在一块。她的眼睛瞇起来。你得发誓在这个营地里绝不会使用它,今晚我不让你杀死撒克森人。”
他眉毛一扬:“你是不是担心我一个人会制服你们勇敢的撒克森武士们?”
“绝无此事。但无疑你会伤着一两个人。对我发誓吧,不然我现在就喊阿尔汉来。”
“你是个固执的小丫头。”
“有人对我说过。我要你发誓,法兰克人。”
鲁特加叹口气:“就依你??直到我离开这座营地为止。”
她点点头,然后探头出门看了看,一切都很安全。“这真是疯了。”他们从小棚里出来时他小声嘟哝着,“趁哨兵昏迷着。你逃进森林就没事了,没人会觉察。”
“我不能没有马。”
“要是阿尔不发现了我们,你有马也没用了。”
但是,鲁特加和姬热拉穿过空地来到多塞亚被拴的地方,没有人阻拦他们。女人们晚饭后都忙着洗涮,阿尔汉和他的武士们正喝着蜂蜜酒谈笑,吹牛,争论着,无疑他们已经准备享受酷刑处死鲁特加的乐趣了。鲁特加不能过于责骂阿尔汉,他的这个计划虽然恐怖,但从谋略上讲却很不错。
更让鲁特加放心的是,多塞亚也很不错。摔的那一跤对马的损伤比对主人轻多了。
“现在怎么办?”姬热拉气乎乎地问。“阿尔汉完全看得到,你现在不可能上马就走。”鲁特加瞥了一眼姬热拉的小棚子。小棚子就在树林边上。“当然不,但是你的小棚子可以挡住我,我从小棚子后面把马牵进森林。”
“是不是我们先轻轻地把马牵到哪儿去?”
“你来牵。你不是医马和医人一样行吗?大部份会治病的人都是这样。”
“是的,可是……”
“就说你试试它是不是瘸了,或者随便撒个什么谎,由你了。我不信阿尔汉会怀疑你这样一个忠诚的女巫能背叛他。”
“我并没有背叛他。”她在他耳边生气地小声说。
“就算你对了,我在小棚子里等你。”
鲁特加昂首阔步地走开了,像在自己的营地似的。每走一步脑袋嗡嗡地轰响,身上的刀伤和青肿处火辣辣痛,像针扎着一般。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见那女巫弯下腰检查多塞亚腿上的关节。那匹平时性情乖烈的马,像一只听话的猎狗似地舐着她,任她摆弄,她将马解开,牵着它朝空地另一边的林子走去。
“你干什么,姑娘?”火边的一个人问。
“你的战利品脚腕肿了,我到河边给它洗洗。”
“我刚纔没发现它什么地方肿了。”
“不太厉害。要是有必要我会给它上点膏药,一两天就好了。”
“这是匹好马,用心治好它。”
姬热拉和多塞亚消失在黑色的森林中了。一会儿,鲁特加就从小棚子后面看见他们在月光中朦胧的影子了。他查看一下那哨兵,还没醒过来,于是将姬热拉的刀子别在腰带上,悄然走入林中。
“小心点儿,”姬热拉把缰绳递到他手里,说道。有两个游动哨兵。她垂下眼,嘴唇的曲线像优美的玫瑰花瓣。“别因为阿尔汉而惩罚阿顿的老百姓。”
“我要是对他们太严酷了,你可以骂我,”他惊异地看她一眼,笑了。“你觉得我会把你留在这里帮助那些叛乱者吗?女巫。”
第五章
姬热拉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可是没等她反抗,那法兰克人已经牢牢地抓住了她。他将她转过身来背靠着她,然后用一只长满皮茧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使她没能喊出声来。
“别跟我打,姑娘。今晚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可是你的那些叛乱者们相信是你给他们战斗的勇气和得胜的保证,我要是把你留在这里就太蠢了。”
他一只手放在她的嘴上,另一只手迅速从自己头上解下那个撒克森哨兵的头巾塞在她的嘴里。然后他轻松地把她放到多塞亚背上,自己也纵身跳上马,骑在她身后。
他们一言不发地骑着马离开阿尔汉的营地时,姬热拉更加愤怒了。她用脚后跟踢鲁特加的小腿,挥着双臂朝后面乱打,想着能打着什么重要的部位,可是身后人的反应只是用一只大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她觉得自己被他包了起来,一点办法都没有,而这种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感觉又让她异常恼怒。她能感觉到他富有弹性的用力的大腿放在自己的大腿下面。在她背后,他的胸膛像一道铁墙顶着她,她是多么愚蠢啊,解救了这样一个恶魔,还曾想控制他。
离开阿尔汉的营地很远之后,他们遇上一群法兰克人,正在林中一棵树一棵树地搜寻他。这正是他预料中的。他把脏兮兮的布从姬热拉口中拽出来,她呼吸了几口鹇空气“我就知道你还活着。”那个样子可怕的巨人亲自来迎接他??抓她的这家伙告诉过她这巨人就是鲁特加将军。这巨人满是毛的大脸上绽开了一点微笑,变得不那么可怕了。“是啊,由于一痊不愿看到流血的姑娘的帮助,勉强活下来了。”
“鲁特加大人!”一个法兰克人喊道,“我们继续前进,攻打撒克森人的营地吧。”
“今晚不了,安东尼奥,”这个抓住她的人在姬热拉腰上轻轻推了一下,“我发过誓,今晚不杀一个撒克森人,明天我们从要塞派一队人去。”
“他们会迁营的。”
“对,除非他们比我想象得还蠢,但誓言一旦说出,就是神圣的。”
姬热拉被这番对话弄胡涂了。她看看那巨人,他正一声不响地坐着。他不是鲁特加首领。这个骑在马上抓着她的人,这个她曾用战斧砸昏过的人,这个她曾经捉弄过并侮辱过的人,这个她帮着他逃出来的人,他才是著名的鲁特加。
“你,你这猪!”她转过身,要把最严厉的辱骂全当着他的面说出。“你让我相信他”??她伸出一只手指着巨人坐的地方??“可是你……你这骗子,你这撒谎的人!”
她是个笨蛋,受骗的人,一个没脑子的白痴。她怎么这么容易上当?
鲁特加只是笑。这猪,他觉得她发怒的样子很有意思。他手下的人也是这样。从他们脸上的笑容就看得出来。她真想把他们全变成蛇,尤其是这个傲慢的首领。一条蛇才真正符合他的性格。
“我没有撒谎!”这坏蛋还有脸否认。“鲁特加是个拿少女当晚饭的恶魔,至少全世界的人们都这么说他。”
姬热拉紧咬着牙。“我希望阿尔汉拿你当晚饭。你这黑心的丑八怪,癞蛤蟆!”她的身体狂怒地扭动着,竟有一刻出人意料地挣脱了鲁特加的手。她本能地跳下马背,脚一着地,便没命地跑开。她一边跑着回头瞥了一眼,看见鲁特加推开了一个正准备拿箭射她的士兵,说道,“不,我来对付她,你们在这里等着。”
起初她很高兴,觉得自己怎么也比他跑得快,可是他尽管受了伤,却以轻快的步子,跟在她后面跑,近得足够在黑暗的林中看得清她,但他并不想真的抓住她。
她双腿加快了速度。只要她能甩掉他,那怕只一会儿,在这黑暗中,他就可能再也找不着她了。可是不管她跑多快,路线多曲折,他总在后面跟着??很轻松地,好象不费力气。对她来说是竭尽全力的奔跑,在他却好象是在漫不经心地散步。他头上缠着绷带,身上带着十几处刀伤,怎么能跑这么快?这个人简直不是人!
姬热拉越是跑得精疲力竭,心中越是气愤。她直跑得呼吸带着痛双腿难抬。这时,一段树根绊住她的脚,她摔倒了。她站起来,立即又跌倒了。
“累了吗?”几步之外的黑暗中传来了带着取笑的问话。
“没有!”她站起来又要跑,却被黑暗里伸出的一只手猛地拉了回来。姬热拉扭动着,失去了平衡倒在地上。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这时鲁特加倒在了她身上。他用双臂撑住自己的身体,强壮的身体和姬热拉身体缠在一起。这种亲密的状态使姬热拉心里很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