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萨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奶奶……”
“我们还是求我们古老的神灵解救我们吧,这古老的办法还是能救我们的。”她转眼盯着姬热拉,目光如刀,“我们有自己的法术。”
姬热拉觉得像冰面上吹来阴冷的风吹到她身上。比起石宫墙外肆虐的战斗,祖母的眼光更让她害怕得多。
一阵猛烈的砸门声打破了阿德琳达的话引起的这一屋子令人窒息的沉默。
“把门闩拉掉,”阿德琳达嘶哑地喊道。然后她自己冲过去打开了门。阿尔汉跌跌撞撞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群战士,血和汗混在一起往下滴着。
“我们今天打败了。”阿尔汉宣布,“我们必须撤。”
“你就把我们交给法兰克人发落吗?”一个女人哭号起来。
“法兰克人不会让你这样的人弄脏他们的刀剑,女人。我的战士们必须活着出去,才能把我们自己的土地再夺回来。”
“你要继续战斗?”阿德琳达很振奋地说。
阿尔汉的眼光和阿德琳达对视了一下,姬热拉难受地想:谁也不会考虑,今天的失败已经使这些人付出了他们的家园和大量撒克森人的生命作为代价了。
“我的主人啊,”姬热拉平静地恳求阿尔汉,“你还要将今天的恐怖继续下去吗?这片土地和你的人民的血还没有流够吗?”
“只要我们没有死光,战斗绝不会结束。”阿尔汉冷冷地说道,“战斗不会失败的。我们要不断地袭击敌人,直到他们承认,用鲜血来换取撒克森的土地,得不偿失。”
“我们的血还是他们的血?”姬热拉讥讽地问道。
阿尔汉冒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一定要我说,就是他们的。”
“对,他们要流血!”阿德琳达大声说:“法兰克人虽然小胜了,但这一次要让法兰克人永远记住,撒克森的土地只能由撒克森人来统治。我们的胜利就从现在开始。属于我们的,我们的人民总有一天会夺回来。”
“那一天会来的。”阿尔汉赞同道。“如果必须为这一天流更多的血那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他期待地望着阿德琳达。
“不要管我,你们走吧。”她对他说道,“我的岗位在这里,我要从这座要塞内部扰乱敌人。”
“那就这样,”他赞同道。“有一小部份人已经自愿留下掩护我们受伤的人,只要能走都跟我们走,还得几个女人做杂务,另外,战士们也需要女人。谁愿意跟着走?”
两个年轻的厨女??格露达和弗蕾达??往前走了一步,阿尔汉抬起眼瞇缝着扫了一下别的人。又一个女人有些犹豫地站了出来:玛特露德,她男人因受伤刚纔死了。
“你也得跟我们走,”阿尔汉命令姬热拉。“你的天赋对我们有用。”
“不!”姬热拉摇着头,“我不是战士,不能让法兰克人流血。”
“女巫,你可以用别的方式战斗,古老的神灵们护着你。你的幻觉能使我们躲开危险,你的咒语也能保护我们。”
姬热拉几乎要把憋在心里的话喊出来了,她的忠诚属于阿顿和它的人民,只要能明智而和平地统治这块土地,她才不管是阿尔汉,还是那个什么鲁特加统治这块地方呢。但她知道抗议是无用的。姬丝芬达最盛的时候也许能反对阿尔汉,但姬热拉不行。
“罗萨……”姬热拉绝望地将手放在罗萨苍白的额头上。
“我来照顾我孙子,”阿德琳达许诺。
“走吧!”阿尔汉命令道。
在为逃跑准备的粗糙的地道里疯狂地跑了几分钟后,姬热拉身上已经蹭破多处。她在森林边上,深深地望了一眼阿顿。她觉得这是最后一眼了。几处大火冒出黑烟向灰暗阴沉的天空翻腾着,但喊杀声已经止息。现在该是幻象出现的时候了。但幻象没有出现。她闭上眼不去看这悲惨景象,集中心思想把她身上的仅有的一些法术施到身后这片土地上,她希望他们能得到些仁慈,能活下去,能??虽然现在这景象一片凄惨??幸福。但对她自己,和这些一起逃出的人,她几乎不知道该有什么希望。
剩下来的撒克森战士垂头丧气地挤在一处蹲着,由奥多和步兵加斯东看管,鲁特加查看他们一番。很难相信这群可怜的人就是刚纔守军的幸存者,战斗是激烈的,但没有艰苦到要死特别多的人,这一战并没出现大堆的尸体。
他对一个几乎还算是个孩子的撒克森人说:“小孩,这要塞共有多少人守卫着?”
小男孩愤怒地瞪着他。
加斯东用长剑捅他一下:“回他的话,小崽子。”
那小孩子微笑一下,朝鲁特加脚前的地上唾了一口。
加斯东大骂着举起剑来。
“住手!”鲁特加命令道。“如果我们把在这里侮辱了我们的撒克森人全部杀光,我们就得自己去耕种,这里的土地??也许还得自己做饭、织布。”
“我认为他们需要学着懂点礼貌。”加斯东说。
“是,他们要学的。可是你要是打着驴头赶驴,你就找不到一条驴给自己驮东西。”
加斯东不再说什么,只嘴里咕哝一阵。
“你们谁能告诉我阿尔汉在哪里?”鲁特加问。
一个撒克森人嘴唇动了一下,像一条杂毛狗要张嘴咬东西的样子。其余的人眼朝下只盯着地面。
“那个撒然森废物也许和女人小孩子们藏在一块。”黑熊伊奇嘲笑着朝这边走来。
“这地方已经是我们的了,鲁特加,那几个蠢货在谷仓放的火已经被扑灭了。没有人再抵抗了,没死的都在这里了??那里面还有一些。”
鲁特加看了看伊奇指给他的那座石头房,四四方方,并不太高,更像一座居所而不是一座堡垒。也许是由一座毁坏的罗马别墅改建的,既没有城垛也没有守望塔,用窗板封上的窗户足可以通过一个人,前面的两扇大门看起来也经不起几下重撞。
鲁特加挥手让两个人留下看押俘虏,另外几个人跟着他沿着破旧的石阶向石头房的门口走去。
“伊奇,我的朋友,用你熊掌样的手砸门吧,告诉里面的人,阿顿的主人要进去。”
“好的。”伊奇露着牙齿狰狞地一笑。
“黑熊。”铁锤似的拳头一砸,那门震动了。“阿顿的撒克森人听着,你们的守军已经败了。要想新主人开恩,就投降吧!”
一阵沉默。
“拉起压机来。”鲁特加命令,“对这些顽固的撒克森人,我们不白费时间劝降了。”
起压机吊着巨大的圆木,只两下门闩就断了,门撞破倒向里面。门外的人举起盾牌,抽出刀剑,防备着可能会有的抵抗。鲁特加抬脚第一个走进去。等候他的是一张张惊惧的脸,焦虑的眼睛和几处时大时小的哭声。女人们将婴儿紧紧地抱在胸前,好象法兰克人会把他们的孩子抢走烤了当晚饭吃似的。大一点的孩子躲在母亲身后怯怯地看,眼睛大大的,充满恐惧。几个老人挥动着烧火的木棍。一个老得不成样的人手里拿一把锈迹斑斑的剑,两手握着剑柄尽力将剑抬起来对着进来的侵略者,老朽的胳膊因为用力不住地抖动。
仅有的几个有抵抗能力的撒克森人躺在血迹斑斑的草垫上和长凳上,有的已经失去知觉,有的用敌视的眼光瞪着进来的法兰克人。所有的人都已无法抵抗了,至少现在是这样。
鲁特加放下了剑。这里并没有危险。
“欢迎,欢迎,鲁特加将军。”一个女人远远地坐在壁炉另一头的一座讲话台上说道。她穿着颜色阴暗的衣服,和石宫大厅里阴暗的气氛混在一起。腰带上镶着精美的石头但又染上了血,也显得同样阴暗,裙子和上衣的边缘都用金点缀。从她座位的下前方能看到她脸上的皱纹和灰白直硬的头发,这显明了她的年龄。
“你是这里的女主人?”鲁特加发问。
“你来了我就不是了。”
“让你的人放下武器。”
她挥手让那些老弱残兵放下了武器,“木棍和钝剑惹恼了您吗?尊贵的法兰克人。”
鲁特加觉得这老妇人声音含着的孤傲与自信很可笑。“任何抵抗都会惹恼我,你的臣民要牢记这一点。那个叫阿尔汉的人吧哪儿?”
“阿尔汉带着最精壮的战士跑到森林里去了,把我们留在这里,乞求你的仁慈。”阿德琳达像女王一般尊贵地站起来。“我是阿德琳达,在这里做了三十五年领主的爱尔坎加的母亲。”
“爱尔坎加的最后八年只是由于查理王??他是整个法兰克与撒克森的国王??的宽容才作了这里的领主。我来就是作为合法领主要回这个地方的统治权。”
阿德琳达点头默许。“好吧,也许该谁统治阿顿的问题你得和爱尔坎加的儿子罗萨讨论。”
她用瘦骨嶙峋的手指指了指靠墙坐着的一个面色虚弱的青年。他身后的石头上和身下的草垫都沾满了血。所有的眼睛都朝向了他,这青年努力要站起身来,可是虚弱的身体使他又坍倒在地上,表情因觉得丢脸而扭曲着。鲁特加看得出来,这个人并不缺乏敏感与骄傲。
“你已经看到你们今天的战斗情况了。”鲁特加蹲在这个满身是血的武士身旁。
“这场厮杀并不是我引起的。”
“父亲酿的苦酒,儿子必须喝。”鲁特加从他的腰带上抽出匕首,拿在手里试了试。
“你祖母说的阿尔汉的话是真的吗?”
“是的,”罗萨的声音有些嘶哑,“他在森林里,你找不着他,他打算从外面不断地袭击阿顿,直到什么也不给法兰克人留下。”
“是吗?”鲁特加努力把躺在脚边的武士看个明白。某种程度上他并不像个打仗的人,虽然他在战斗中表现得已经足够出色,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就是鲁特加自己将这个撒克森人击倒的。“阿尔汉从外面袭击,被剥夺了继承权的继承人从里面呼应。”
忽然,鲁特加迅速而麻利地将匕首搁在罗萨的喉咙上。几个女人惊恐的喘气声更加剧了,这忽然的紧张,鲁特加和罗萨都一动不动。
“孩子,说出个理由让我不立即杀死你,我可不愿每天提防着不想顺服的撒克森人再把你推到你父亲的位置上去。”
罗萨抬头看着鲁特加的脸,眼神一动不动,“撒克森人要造反,绝不会推举我作他们的首领。”
他沉着说:“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拥护查理当国王,我为保卫自己的家乡与人民而战,如果有必要,我还会战斗的,跟你,或跟阿尔汉,或跟危害了阿顿和平的任何别的人。如果这就是你杀死我的理由,那你动手吧。”
有些人开始抽泣了,一个小孩大声哭了起来。鲁特加紧紧盯着罗萨的眼睛,像是要看出他的话是真是假。
“我不会为罗萨太担心的,”阿德琳达轻蔑地说,“他祈祷时比作战更出色。”
鲁特加紧紧地握着匕首,“你愿意对我个人发誓效忠吗???作我的附庸。”罗萨下上一块肌肉跳动了一下,轻盈的一滴血顺着刀尖滑了下来。
“誓言是神圣的,我的誓言属于上帝和我的人民。”
鲁特加的手在刀柄上紧紧地握了一会儿,最后他很勉强地骂了一句什么,把匕首插进鞘中,招手让伊奇过来。“把这个‘上帝和人民的仆人’关起来,等候发落。务必把他的伤治好。我不想他在我决定是否杀死之前死掉。”
伊奇用自己宽大的肩膀背起罗萨走了,鲁特加转身注视着阿德琳达。
“罗萨不是你该害怕的人。”她平静地说。
“我看起来怕他吗?”
“不。但你要是明智,得提防着阿尔汉和他的那伙人。我只希望和平,尊贵的将军,我觉得有义务告诉你这些人永远不会投降的,他们有一个能给他们带来好运的东西,因此,他们对自己最后的胜利充满信心。”
“这个奇妙的东西是什么?”他有些激动,天亮前他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头上有鹅蛋大小一个包,疼痛难忍,但头疼并没有使他脾气变好多少。
“阿尔汉有一个女巫指点他,”阿德琳达说了出来,“古老的撒克森神灵都护着她,她也希望看到撒克森的风俗回到阿顿来。除非你的刀剑能战胜巫术,将军,否则,你还是明智点回去告诉你的国王你不想要阿顿了。”
鲁特加轻声一笑,“女人,留着你的神话去吓唬你伟大的孩子吧。女巫斗不过我。”
“也许能的。”
“你是愿意让我把你跟你孙子一块关起来呢,还是愿意保住自己的位置,为你的人民也为我的人服务呢?”
阿德琳达垂下眼睛:“我不过是个女人,尊贵的将军,生来是侍候人的。我现在听候您的吩咐。”
“但愿如此,夫人。我受不了阴谋,处罚别人也不会心慈手软,对女人也同样。”鲁特加头痛得一只手按在头上,“说起女人了??奥多,在要塞里搜查一下,把昨晚在我们营地里作客的那个小姑娘找出来。”他冲自己仆人很难看地笑了一下。“她那一下,我现在还头痛,幸好敌人的抵抗结束了,否则我们还得战斗。”
第四章
姬热拉抓一把野洋葱放进大铁壶里正炖着的一壶野菜汤,几步之外,另一堆火哔哔啪啪地烧着。火上烤着的一只乳猪冒着热气,油一滴一滴地滴进火焰中。下午后半晌很暖和,空气里有很重的烤肉香和刺鼻的野洋葱的味道。野洋葱是姬热拉早晨采来的。
跟着阿尔汉逃离阿顿后的这一星期里,姬热拉每天早晨日出后的几个小时都在森林里采药。她从要塞里带出来的药品太少了。早晨很美,露珠还挂在草叶上,松针也是一排一排地悬着闪亮的水珠。赛尔沃总是跟着她,姬热拉采药的时候它就跟只小狗似地叫着闹着跟林子里的小动物作些打闹的游戏。鸟儿们在树枝上对着唱歌儿,甚至有两天下着雨它们也唱。
每天这些难得的宁静和平的时光使姬热拉没有彻底绝望下去,森林中那令人敬畏的庄严与美丽让她觉得造化之中美好的事物总会持续下去:河流还会流到海浬去,矗立了几百年守护着他们的大橡树还会向上伸展着枝叶承受阳光,河里的水獭还会在岸边嬉戏,小鹿们还在草地上吃草。尽管男人们总疯狂地捉弄自己,世界还是会继续下去的。
露达走过来在姬热拉肩上拍了一下,使她又回到了眼前的环境中来??杂乱无章营地,到处是猪肉和萝卜的味道,还有营地上挖得很浅的茅坑里跑出来的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