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神情瞅着他,“你能肯定吗?”
“我不相信有巫术这东西。”
“可是你们的国王相信,你必须服从他。”
鲁特加摇摇头,极力逃避内心那折磨人的懮虑:“什么也不会发生的,没有国王的命令凯尔温不敢轻举妄动。我已经给国王写信表明我的态度,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
她笑了,那笑容会令所有的男人陶醉:“我爱你,亲爱的。”
他用一根手指勾勒她嘴唇的轮廓:“你是我生命中的欢乐。”
他的唇压在她的唇上。她张开充满渴望的嘴,在他的怀抱里颤抖,近乎绝望地紧紧抱住他。他们最后分开时,沼泽地似乎变得更温暖了些。
“天黑了,”他说,“我们得走了。”
姬热拉深情地朝周围望瞭望,她的目光停留在赛尔沃身上,它安静地坐在那儿,羡慕地看着他们俩。她把它唤到身边,和它拥抱,它的舌头很快地舔了一下她的脸就跳开了,眼里闪动着狼特有的顽皮。
“今晚不行。”她用一种坚决的声音说。
它坐在那儿不满地看着她,然后跑到沼泽地的边缘。
“祝你好运,我亲爱的朋友。”姬热拉轻轻地向它告别。
它的下巴张了张,似乎笑了一下,然后消失在森林里。
第二十三章
八天不安的日子过去了,从宫廷来的信使从栅栏门里驰进来,他给鲁特加和凯尔温都带来了指令。指令的内容大致相同:巫术在一个信奉基督教的国王所统治的基督教国家里是不能容忍的,任何被怀疑进行这种邪恶勾当的人,不论他的地位如何,和谁有什么关系,都要受到审判:作为国王在阿顿的代表,鲁特加要确保正义得到伸张。
在给鲁特加的指令里国王对他的处境表示同情,同时表示相信他的荣誉和忠诚,正是因为这些他才成为查理最信任的将领。凯尔温和高恩特至少取得了暂时的胜利,鲁特加忘掉他作丈夫的责任,记住自己是国王的人,姬热拉必须因巫术和谋杀而受到审判。
鲁特加感到他的生活变成了一场恶梦。
三天以后,灾难开始了。鲁特加坐在高台的一端,罗萨坐在一旁,看着姬热拉由伊奇带着走进法庭。伊奇是从斯特林赶回来参加审讯的。法官们神情严肃,其中一两个看上去对即将作出的裁决感到不知所措,鲁特加猜想那些表面上看起来铁面无私的人内心一定也感到紧张。鲁特加希望他们有足够的智能识破凯尔温的故弄玄虚和高恩特荒唐的梦呓,然而他不能支配他们的判断,出于避嫌他没有参加审判团。
伊奇把衽带到面对着法官和原告的座位上,然后在她身边坐下。姬热拉脸上很平静,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在鲁特加看来,在牢里度过了三天,她还是那么让人怜爱,让人心碎。审判团还在召集的时候,城堡里曾有人预言她会奇迹般地从监狱里消失,嘲弄那些审判她的人。鲁特加甚至希望她这样做,他多么渴望再听到她的笑声,看到她无拘无束的笑,看到她顽皮的琥珀色的眼睛。
凯尔温主教充当审问者,他宣布了国王的命令。他把高恩特叫上前,神父摇摇晃晃地走到高台前的长凳边,厌恶地看看姬热拉。在凯尔温的仔细询问下,高恩特不厌其烦地详细讲述了他绞尽脑汁嫁祸于姬热拉的“巫术”的每一件事??两年前产下了一只双头羊,一个侮辱过姬热拉的男人地里闹了虫害,她治好了他用圣物都没有治好的病人……当他讲到姬热拉如何引诱希尔达喝下毒药,如何从希尔达身上接生了一个魔鬼般的婴儿时,他的声音一下提高,脸涨得通红。接着他又把碧雅特丽丝的死归咎于姬热拉,所有的人都亲眼看见姬热拉在婚宴上服侍过鲁特加的新娘,牧师说她那时曾用同样的手段毒害碧雅特丽丝,只是造成的后果没有后来那么严重罢了。更糟糕的是,神父宣称可怜的天真的碧雅特丽丝死前在病榻上向他承认,姬热拉曾念动毒咒,强迫她接受撒旦的仪式,不仅毒害了她的肉体,还毒害了她的灵魂。
听到这个指控,姬热拉的眼睛紧紧盯住高恩特,在场的人觉得高恩特马上要被姬热拉眼中的火焰烧成灰烬了。“这是撒谎。”姬热拉说。
“这么说其它的一切都是真的了?”凯尔温狡猾地问。
“你们歪曲事实的指控都是谎言。”
“肃静,”一个法官申斥道,“你会有机会申辩的,小姐。”
牧师说完了,轮到其它人。一个法兰克武士回忆道,那天姬热拉观看他们操练的时候念了一个咒语,使他受了伤。奥多有些不情愿地作证说有一天晚上主人把姬热拉叫到他房间里去后,鲁特加和其它人如何感到不适。吉兰编造了她的谎言:姬热拉如何对碧雅特丽丝的到来恨之入骨,这个女巫如何在厨房里聊天时流露出要成为女主人的野心。在这一幕令人作呕的听证的最后,高恩特神父盘问了几个吓坏了的撒克森人,他们承认曾从这个魔鬼的侍女手中买过护身符和药物,还不只一次在森林里看到她和一只巨兽呆在一起。
鲁特加越听越觉得希望渺茫。人们总喜欢为命运的残酷捉弄找一个替罪羊,事情都被歪曲了,以便归咎于姬热拉。人人都知道希尔达仇视这个她丈夫讨厌的姑娘,鲁特加也听说过牧师的妻子是她丈夫的应声虫,对“巫术”极端仇恨。人们很容易相信姬热拉会找机会报复。姬热拉从碧雅特丽丝的死中得到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没人能否认这一点。也没人能否认姬热拉确实治好了高恩特用他那神圣的方法治不好的病,她也确实给过人们向她索要的护身符。事实被可怕地扭曲了,整个事件都是疯狂的??是国王默许下的一个疯狂的恶梦。
在整个审判过程中,姬热拉尽量控制住自己,决心不让自己和母亲丢脸。撒克森文化崇尚巫术,人们尊敬那些被神选中施行巫术的男人和女人。她从不认为巫术是邪恶的,自己是某个魔鬼的仆从。她有生以来,只有高恩特和希尔达辱骂过她,因为他们眼里,任何地方、任何人都充满了罪恶,姬热拉对他们的敌视不屑一顾。
当证人们在法庭上控诉她的罪恶时,姬热拉努力不去看鲁特加。百无聊赖中她想起了他,他像一块暴风雨来临前随时会爆发出闪电的乌云,尽管他远远地坐在高台的那一端,她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沮丧和愤怒。多么滑稽呀,他也会有恐惧,一个在战场上无所畏惧的勇士会为她而感到害怕。他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改变了她的生活,同时她在他的生活中也占据了一块位置。姬热拉知道,她唤醒了他的心,如今这颗心正在和两个对他来说万分宝贵的东西??忠诚和荣誉,激烈地搏斗。如果可能她愿意帮他获得解脱,那样她也会得到解脱,可是命运对谁都是无情的。
“姬热拉,女巫姬丝芬达的女儿,领主鲁特加的妻子,上前听讯。”凯尔温的声音单调而低沉。
伊奇推了一下姬热拉的手,她站起来。
凯尔温用充满仇恨的眼睛看着她,厉声质问:“是你毒死了碧雅特丽丝小姐吗?”
“不。”姬热拉冷冷地看着主教。
“是你唆使她履行了魔鬼的仪式,玷污了她圣洁的灵魂吗?”
“不。”
凯尔温冷笑了两声,表示不相信:“是你使高恩特神父的妻子产下了一个魔鬼吗?”
“不,我没有这样的力量。”
“可是希尔达已经向她的丈夫承认,她吃了一剂你给她熬的药。”
“那只不过是用来减轻孕妇的痛苦的。”
“这本身就是罪恶,”凯尔温大声说,“因为作为对爱娃罪恶的惩罚,上帝规定爱娃的女儿们必须在痛苦中产下她们的婴儿,如此看来你已经承认蔑视上帝的法律了。”
姬热拉并不清楚爱娃的罪恶是什么,也许她也被当作一个女巫吧;她也不懂生孩子的痛苦与惩罚和希尔达那可怜的畸形孩子有什么关系。高恩特神父在凳子上狡猾地假装伤心地点点头。
“你否认你支配着森林里那些邪恶的动物吗?”
姬热拉疲惫地叹了口气:“我完全否认。”
“别对我撒谎,骯脏的东西!”主教警告道,“难道你要浪费法官们的时间让那么多人都来作证吗?他们看见你那嗜血的宠物在城堡周围游荡,看见你在森林里和那只野兽一起玩耍说笑。女仆格露达说你在阿尔汉营地的时候,那只狼总跟着你。”
这个人能使最美好的东西也变得丑陋,姬热拉悲哀地想。“两年前我救了一只失去母亲的狼崽,一直把它喂到能养活自己,我们是朋友。这里面没有巫术,除非你把爱和友谊也看作巫术。”
“那么有人说看见你把自己变成一只狼在森林里奔跑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能把自己变成一只狼,”她轻轻一笑:“那我现在就会在树林里奔跑了,而不是在这儿浪费时间回答你的问题。”
姬热拉开始真的希望自己变成一只狼或一只小鸟,避开凯尔温无休止的纠缠。他好象并不是为了弄清事实真相,而是要把法官们引导到他的方向去。他满脑子都是罪孽、邪恶,医术被当作巫术,护身符被看作是邪恶的工具,连森林里的动物也是魔鬼的化身。最后,凯尔温作了一个夸张的手势,把他的指控归结为一个混账问题:
“姬热拉,你是不是一个女巫?如果你承认,还有从地狱里赎回灵魂的希望。”
姬热拉犹豫了,她鼓起勇气看了鲁特加一眼,鲁特加正紧张地盯着她。如果她不承认,背弃自己的母亲,这些自以为是的教士会让她回到丈夫身边,给他生孩子,继续共同创造他们的生活吗?然而即使她向法官证明她不是一个女巫,在经历了这场羞辱之后,鲁特加还会要她吗?
法庭里一片寂静,凯尔温在幸灾乐祸,高恩特心里暗暗高兴。鲁特加微微扬起一只眉毛,似乎希望她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他不相信巫术,他已经告诉过她很多遍了。他真的相信她吗?
“够了,小姐,”凯尔温不耐烦地追问,“你承不承认?”
“你问我是不是一个女巫?”面对他的狞笑,她的眼睛十分镇定,“究竟什么是女巫,阁下?”
“大胆!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你告诉我什么是巫术,我就回答。”
凯尔温烦躁地喘着气:“女巫就是撒旦的侍女,从魔鬼那里获得力量的女人,你就是女巫,你承认了吧!”
“不,”姬热拉坚决地说,“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东西,我没有毒害过碧雅特丽丝,我对希尔达和她的孩子问心无愧,我一生中没有伤害过一个生灵。我不是你说的女巫。”
她看见鲁特加笑了,她的心顿时温暖起来。
“你在撒谎!”凯尔温叫道,“谎言!上帝会有办法发现真相的。”
姬热拉终于被允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伊奇用一只毛茸茸的手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别害怕,小猫,”他小声说,“鲁特加不会让那些骗子手得逞的,他向来捍卫属于自己的东西,任何人想夺走它,他都会毫不客气。”
她也轻轻握了一下伊奇的手,可并不像伊奇那样乐观。
几个勇敢的人出来为姬热拉辩护,但很快就被凯尔温的诡辩驳倒了。他们结结巴巴地讲述姬热拉如何治好了他们的咳嗽和胃痛,这与其说是辩护,倒不如说是为姬热拉增添了新的罪状。有人说姬热拉这么善良,不像是魔鬼??这是魔鬼们惯用的伪装伎俩,凯尔温纠正道。最后主教自信地看看法官:“亲爱的先生们,我希望你们为了上帝和国王的尊严,将这个邪恶的女巫绳之以法。”
法官们神情紧张地相互商议,一会儿看看鲁特加,一会儿又看看阿德琳达和姬热拉。他们都是单纯而诚实的人,许多人从小看着姬热拉长大,她曾为他们治过病,接生过他们的孩子,他们中的两个人得到过她的护身符,保护他们不受当地许多疫病的侵扰。姬热拉知道法官们为她感到难过,但他们投向主教的目光却充满了恐惧。人群安静下来,等待着法官的判决,偶尔响起一声咳嗽,一个喷嚏,一声小孩的哭叫??这些声音只是使法庭显得更加寂静,气氛更加紧张。
首席法官克罗纳清了清嗓子,他是一个年长的木匠,一辈子都生活在阿顿,他平时充满了自信,现在看起来则神情紧张。“嗯……鲁特加,我的主人,我们作出了一个决定。”
姬热拉的心顿时缩紧了。
“好的,”鲁特加平静地问,“什么决定?”
“我们……我们认为国王的指控有些道理。”
鲁特加的下巴抽搐了一下。姬热拉对自己说一定要鼓起勇气,捍卫尊严,不能在丈夫和众人面前丢脸。
克罗纳慌忙继续说:“我们觉得国王的指控是有法律依据的。但是我们还不能完全弄清事情的真相,必须由一场决斗来裁决。我们把最后的决定权留给上帝。”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克罗纳大声说道:“凯尔温主教阁下,你挑选哪一位战士来为国王战斗呢?”
“不需要什么挑选,”凯尔温说,“鲁特加是国王在阿顿的守护者,他将为国王的事业而战。”
伊奇在姬热拉身旁不满地嘟囔着。鲁特加的脸僵住了,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他。姬热拉的心一沉,她凭她的天赋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种天赋已经使她饱经苦难。
“另选一个!”鲁特加吼道,“挑一个更好的,凯尔温。既然你这样肯定我妻子是个女巫,你自己去决斗吧,让上帝来指引你的正义之手。”
“我不是国王的武士,我是他的使者。国王命令你在这个案子中伸张正义,难道你想违背他的指示吗?”
鲁特加无言以对。姬热拉感觉到了他的痛苦,就好象那是她自己的痛苦一样。
“想好了吗,我的主人?”凯尔温问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想违抗国王的命令、违背自己的誓言吗?”
鲁特加狠狠地瞪了凯尔温一眼,那目光令姬热拉都想倒退,伊奇扶住了她。
“也许你想让国王自己来决斗,以证明他的指控,”主教油腔滑调地说,“你认为他不会这样做吗?他镇压了维尔登的叛乱后杀了五千撒克森俘虏,你想他还有耐心容忍撒克森人继续过他们异教徒的生活,容忍傲慢的领主幻想他们的权力能够独立于国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