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热拉终于喘过气来。罗萨活下来了。那法兰克人选择了仁慈,而不是杀掉对手的更保险的办法。一股感激之情让她心头很热,她决定要为自己加在鲁特加头上的所有苛刻的评论而忏悔。她从木箱上跳下,感觉自己要飞起来,“我必须到罗萨那儿去。”
德拉达满是青筋的手拉住了她。“不,孩子,要给男人留下一点自尊。”
“可人受伤了。”
“他要是需要治疗,会来找你的。你和岗塔尔现在得帮着我到燕会桌上去。我的胃口已经被厨房里的香味挑逗了一天了,我可不想等这些人把好东西都吃完了再去。”
人流推着他们朝石宫大门走去,那盲女人抓着她的手毫不放松。当然德拉达是对的。罗萨不需要她去抚爱。可是当她回头望见校场中央他哥哥正和鲁特加及巨人伊奇在一块站着时,她还是有强烈的冲动要跑回去??与其说是为了照顾罗萨,不如说要感谢鲁特加,一个武士,选择仁慈和荣誉,而放弃嗜血和自利,是多么难得呀!鲁特加抬起了头,像是听到了她心里的话。隔着很远的距离,姬热拉仍感到他那穿透力极强的灰色的眼光。她忽然莫名其妙的害羞起来,她低下头拉着德拉达赶紧朝石宫走去。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在盛大的宴饮中度过。每个人都用烤鹿肉、烧猪肉、奶酪、炸鱼、甜牛奶等等好吃的东西把肚子塞得满满的。男人们和女人们开怀纵饮着蜂蜜酒,葡萄酒和烈性酒,最后整个要塞里全是烂醉如泥的人们,好象经过了一场劫掠一般。没有醉倒在大厅或庭院里的女人们在她们自己的小屋中打着酣声睡着了。法兰克武士们和解禁的撒克森武士们瘫倒在一起,后者一直被监禁着不许观看刚纔的决斗,现在罗萨投降了,所有的撒克森武士们也同样向鲁特加宣誓效忠,并且迅速地享用起新主人给他们的赏赐来。
当然并非要塞里所有的人都在欢庆中醉得不醒人事。木栅边上站岗的人保持着警惕,保护着这些狂欢者。一些武士们为了消除燕会的困倦,在校场上互相拚杀着,爱孟特露达和弗里德琳勤快地收拾着欢燕会留下的一片狼藉的杯盘??阿特露达和吉兰愁眉苦脸地帮她们干,因为她们从天没亮时就被从美梦中叫醒起床忙活了。
姬热拉痛快地享用石宫大厅里长条桌年的美味??毕竟她几天来在小狱室里吃得太差了。宴后她还没来得及稍作休息,便又忙起来了,因为有些吃喝过度的人们找她来给自己解决宴饮带来的麻烦了。她发给他们一些纸榆和绣线菊作的药液,缓解他们肚皮的胀痛和受伤的脑袋。天晚了,她准备给自己也调制一些这样的药液,这时鲁特加在她的门口出现了。
“看得出来,阿顿的人们能重新得到你的治疗都很高兴,刚纔的几个小时,果真是所有的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到你门里来过。”
“同样看得出来,现在领主也来治病了。”姬热拉竭力使她端着羊角杯的手保持平静,杯里满满的是她刚刚倒进去的红榆茶。她是累了,所以手才这么不稳,她非常非常的累了。
“既然你如此不辞辛苦地为我的人民治疗,”??他微笑着将“我的”这两个字说得很重??“我想你也会看看我头上的伤吧。”
“你可以派人来叫我,我的主人,你不必亲自来的。”
“我是出于好奇心才跟着人流到你这间小屋里来的。我猜想这就是阿顿的女巫放出咒语和调制春药的地方。”
“今天晚上春药的生意不行,我的主人,你的人民现在对他们的肚子更关心。”她示意他坐下,把小桌上的灯放在他旁边,然后把他垂到颈上的黑发分开。他刚洗过澡,她猜到了,因为有股强烈的皂香和着他的体温一起朝外散发着。可是,尽管刚洗了澡,他后脑的头发因为沾了血仍然很硬。
“绷带已经有味儿了,我把它扔了。”
“你做得很对,这种脏东西会使伤口发炎的。你把伤口又弄开了。”她饶有兴致地责备他,“我当时该把它缝上,可在阿尔汉的军营里没有可用的工具不过现在它多少看起来很健康。”
“那你现在把它缝上吧。你以前对我说过,我们都不希望见到我的脑袋开着口。”
姬热拉把他伤口周围的头发剪掉,然后用药草擦净,以防止流血。她把他伤口处裂开的头皮缝合在一起。她尽量缝得好一些,虽然在刚受伤时就缝效果会更好。
当鲁特加处于她的病人这样的位置时,姬热拉敢对他说心里话了。“我的主人,我感谢你今天在校场院上放过了罗萨,”她无法把握自己声音里流露的感情。此刻,她自己对这法兰克人是如此友善,以至于当他的话一下子把他们的距离拉开那么远时,她都有些惊愕了。
“你开始觉得我会违背诺言,杀死你的那个……朋友吗?”
“热血上涌的时候,许多武士是不会把这诺言当真的。”
“诺言既发,就是真的,就要遵守。”他轻轻一笑。“再说,有人说我的血根本就不会热。”
那些傻瓜根本不懂这个人,姬热拉心里想。以她的经验来看,这个人血热得非常快。
“我想在这儿见见罗萨,”她犹豫着说,“你不是把他刺伤了吗?”
“没有严重到要你来照顾,如果这个人聪明,你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怎么?”
“我告诉他离你远点。”
“为什么?”
“因为我愿意这样。”他粗鲁地答道。
“你已经可以肯定我们两人不会在一起密谋反对你了?”她捏针的手使劲刺了一下,可这个钢铁一般的人连动也没动。“从今天起罗萨对你没有危险了,并且我……”一阵恶作剧的冲动使她猛然间变得很大胆。“你怕我吗,我的主人?”
“怕一个女人?”他一阵嘲笑。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愿意这样!哎唷??”
“对不起。”
“你是不是要把我的头发和头骨缝在一起?”
姬热拉给他贴上一块膏药,自己得意地笑了。这个人纵使坚强如铁,毕竟还是血肉之躯。“你会好的。”
他小心翼翼地摸摸自己的后脑,“你有一双灵巧的手,在你不生气的时候。”
她很天真地冲他笑了笑。
“你干得不错。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走出要塞,除非四周的村子都恢复了和平以后。”
“我做不到,主人,周围的村子里有人需要我治疗,药品还得到那里去采集,还有??”
“你就照我说的去做,姬热拉,否则你就重搬回牢里去住。我想你的朋友阿尔汉最想做的事情莫过于把你这个小女巫抢回去,鼓舞他的军心。”
“我以为你并不相信巫术,我的主人。”
“我不相信,但你们撒克森人相信。他们在所有的木头,池塘、瀑布和火焰里面寻求各种各样精灵鬼怪。既然我现在要统治的是撒克森人,我必须留心他们的信仰。”
“那罗萨呢?”她进一步追问道。“为什么不准我见他?”
“因为我不希望看到你跟他在一起。”
“但我们是朋友,我们对你没……”
他抬手止住她:“我说过我不希望这样。”
姬热拉不理解他为什么如此生气,嘴巴倔强地闭着。
“你理解吗?姬热拉?”
“我理解,你是……”“恼羞成怒”和“蛮不讲理”这些字眼全涌上来,但她看了一眼鲁特加,还是决定把话说得平和一点。对别的人他好得似乎有点过份,他崇尚仁慈和荣誉,治病救人,雍容大度。对她,他却像个凶神恶煞。“我非常理解,我的主人。”但她还是不理解,她一点也不理解。
接下来的日子里,姬热拉很快便恢复了以前的生活。她的很多时间都用于治愈人们的病痛,安慰人们的抱怨。阿顿的人们已经太久得不到她的帮助了。铁匠托马斯被皮肤溃疡折磨着。他儿子吉奥夫烧伤了胳膊,还没有得到治疗,伤口都流浓了。露特佳从村子里回来了。那还是鲁特加第一次来进攻前姬热拉打发她去那儿躲避的。现在这姑娘已经开始来月经了,得给她开些益母草减轻一下腹部的绞痛。别的还有许多人患有肺充血或胃里闹毛病、皮肤上长疣子,牙齿溃烂,耳朵疼等等病症。有足够的事情让姬热拉忙,没事的时候,她就在厨房里帮爱孟特露达干活或到织房里帮德拉达干活。
但她避免见阿德琳达,她不愿被她传唤到石宫里干活??去侍候鲁特加吃饭或打扫卧室的卫生。她越是看不到阿顿的这个新主人,生活越是幸福。可是对于她不理解的事情,她并未感到特别放心。鲁特加她就不理解,他是个令人迷惑不解的复合体,既仁慈又不宽容,既野蛮又温柔,既放肆又有些假惺惺的荣誉感。她不知道该蔑视他还是该崇敬他。
比武决斗后的第五天,远乡的一个自由农领着他的女儿来到姬热拉的诊所。那个姑娘面色苍白,双眼无光,头发僵直,皮肤上长着痘。他父亲向姬热拉解释她的情况时,她呆呆地盯着地面。原来她被两个法兰克人强暴了,他父亲希望她别怀上他们的种。要他养活的人口已经够多了,他不愿再多一个不想要的婴儿。庄稼的收成除了交给领主鲁特加的一部份和一周前被阿尔汉烧掉的一部份。今年冬天他自己都很难吃饱了。
“要是鲁特加手下的人强暴了你的女儿,那他应该免了你这一季度的租。”姬热拉气愤地说。
“不,姑娘,领主把犯事的两个家伙交给了我。他把他们降为奴隶,这就够了,这两个人挺结实,我给他们吃得也不多。”
“鲁特加把他们交给你作奴隶?”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要不他们会被绞死。领主说他们被绞死了对我没什么补偿。他是个公正的人,就是的,他做事很实际,不像阿尔汉。那可是个只管用刀剑说话,从不考虑后果的人。我对我们过去处理事情的习俗很忠诚,姑娘,可有时我想我们跟着法兰克王派来的这个人,生活会好起来的。”
姬热拉叹口气。她给这个沮丧的姑娘调了一剂薄荷膏药。如果那些施暴的人留下了种,这膏药会帮她打掉的。
“祝你好运,姑娘。”那们父亲说。
两天后,姬热拉发现她的药品已经很少了,除非让她去再采集一些,有些必要的药品很快就会告罄。更糟的是,夏天就快过去了。在北海边上的这块地方,夏天并不长,现在早上的空气已经有一丝凉意了。她得去采集一些冬天用,另外,她也急切地想去看看赛尔沃,再在池塘里静静地享受一刻。
但没有鲁特加的同意,她不敢离开要塞,否则她回来又得住进牢里的那间小屋了。
“那就争取他同意。”姬热拉向德拉达道苦时,这老女人这样建议她。“他并不像别的男人那样蛮不讲理。他告诉我说明年夏天我们可以拿些好的毛料到维尔顿的市场上去卖。”
“啊,那太好了。可看起来他对我比对别人都不讲理。”
“嗨!我可从没见过你这么胆小过,姑娘。”
德拉达是对的姬热拉承认。她已经养成了避免见鲁特加的习惯,现在这习惯已经开始束缚她了??这真是愚蠢,她从前的勇气和疯劲哪去了?
于是她从德拉达那出来便去校场上找鲁特加,他下午经常在校场上。可这次他没在那儿,两个武士正在用钝头的长矛互相刺杀,他们停住演练紧张而敌视地看着她。于是她借机询问他们的主人。
“他不在这儿,女巫,别来这捣乱,快干你的事去吧。”
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她回头一看是高特,正低着头看她。他看起来比往常清醒多了。“你要找鲁特加,对吗?他在石宫里,我刚纔见他朝那走了。”
“谢谢你,高特。”
“小姑娘,你离这些法兰克豺狼远一点。我们的阿德琳达夫人对他们讲过你的魔法吓唬他们,他们不喜欢你。”
鲁特加也不会太高兴的,姬热拉猜想,他可能把她轰走,如果情况不是太坏的话,但肯定不会答应她的请求。
可姬热拉在石宫大厅里并没有找到鲁特加。阿德琳达看见她,扬一扬眉抟,狡猾地笑了。姬热拉没有笑。
“夫人,”她大胆地说,“我听说你夸大了我的本事,这对我没什么好处。”
阿德琳达根本没在意她的抗议。“对你有没有好处我不管,姑娘。这样做会让那些法兰克的侵略者们晚上睡觉做噩梦。”
“那我就是一个噩梦吗?”
阿德琳达这一次真是笑了。“姬热拉,你象征着古老的神灵,古老的权力和我们古老的手段。我们的人民记得你的母亲,他们在你身上可以看到她的影子。想到你的魔法,会提醒他们神灵在保佑着他们。”
“我没有我母亲的那种魔法。”
“不,你有。但也许你自己还没有认识到。”
姬热拉在心里暗骂她祖母一意孤行。非要等到阿顿被烧为灰烬,人民死光时,她才会承认失败。“我找鲁特加有话说,他在吗?”
姬热拉从这老妇人狡猾的眼神中早该看出自己有麻烦了。“你在他卧室里能找到他。既然你要去那儿,正好帮吉兰把水提上楼去。”
吉兰比姬热拉强壮得多,但姬热拉还是主动帮着她提两桶在炉上烧好的热水。当她们走进领主的卧室时,姬热拉才明白她们这是在干什么了,因为她看到鲁特加正在洗澡。他泡在一只木盆里,几个使女慌慌张张地伺候着。湿透了汗迹的绑腿、衬衫和里了皮的坚硬的护胸甲说明他刚刚从校场回来。
他们互相寻视着。他在伸着四肢躺在澡盆里,她惊呆在门口。开始姬热拉猜想他和自己一样感到不安。然而慢慢地他笑了。又是原来的那副胆大妄为的样子,即使光着身子躺在澡盆里他也是这般咄咄逼人。
“进来,”他命令道。“水要凉了。”
姬热拉竭力让自己恢复镇静。她的慌张当然不是第一次看见男人洗澡的那种慌张,她过去经常侍候爱尔坎加洗澡。但她只是不愿意侍候鲁特加洗澡。
吉兰把她手里提的一桶热水倒进澡盆里。她的脸和水桶里的水一样热,姬热拉也一样。
“是不是太热了,主人?”吉兰问道。
“不,正好。”
“您的头发要不要洗?我的主人?”另一个女人几乎是祈求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