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灯光照在镀金的廊柱、雕像和方尖碑上。耸立于礼堂一端的是,古埃及神殿和狮身人面像的仿制品。另一端是断裂圆柱环绕的古罗马喷泉。两端之间散布着许多假木乃伊,宝座和彩瓮。还有许多幽暗的凹室和亭台,里面摆着刚好可以容纳两个人的石头长凳。
三年前买下这座破败的游乐园时,亚特就看到他希望创造出的景象。雷亨利忠实地执行他的命令,跟游乐园经理、建筑师和装潢者打交道。他们都奉命把这辽阔的园区变得奢华、神秘和充满异国风情。
没有人比不容许自己拥有梦想的人,更了解梦想的魅力。
舞曲太快到达尾声,他勉强带玫琳停下。她的黑斗篷下襬在脚踝边翻腾了最后一次,她的眼睛在面具后向他挑战。
「你已经戏弄我为乐了,现在可以谈正事了吗?」
好吧!他知道他不能使那支舞持续一整夜。「好,狄夫人,我们来谈条件。但不是在这里,那种龌龊事需要私下谈。」
「一点也不龌龊。」
「在上流社会眼中,没有什么事比生意上的事更庸俗了。」
他握住她的手臂,带她走出宽阔的双扇门,来到灯笼照亮的园区。温和的夏夜吸引大批人群前来享受乐园那种带着点不道德的兴奋刺激。
蜿蜓的木板小径旁排列着凯旋门、神话场景和古罗马废墟的造景,精心设计的灯光加强了造景的阴森效果。高空中,杂技演员在表演走钢丝。地面上,几个富家子弟围在穿着东方长袍的魔术师身旁打赌。人们一边散步,一边吃着从附近摊子上买来的馅饼。男男女女在幽暗的亭子里调情,消失在黑暗的步道尽头。乐声、笑声和鼓掌声在园区里此起彼落。
玫琳瞥向聚集着一群年轻人的女隐士洞穴。「我发誓,那个洞穴看来像真的一样。」
「这就是重点,狄夫人。」
他握紧她的手臂,拉着她走向乐园彼端被黑暗笼罩的树林。他们经过水晶阁的入口,里面的观众在观看几队发条玩具兵打仗。
掌声从隔壁剧场传来,玫琳转头望向它透着亮光的入口。「那里面在表演什么节目?」
「那是银阁。我请了一位催眠师来示范催眠术。」
「啊,对。那天晚上奈丽和艾莉想看的就是催眠术表演。」她好奇地注视他。「你相不相信催眠术?」
他倾听着从银阁里传出的叫好声。「我相信票房。催眠师的表演很卖座。」
他的自嘲不但没有逗得她莞尔一笑,反而使她有些烦恼地抿紧嘴唇。「梵萨术的一些要素,靠的就是类似催眠术的东西。」
「我不会去反驳那一点。心灵是未知的领域,它的奥秘就是梵萨哲学的中心思想。」
碎石小径越走越暗,人群也越来越稀少。「我们要去哪里?」玫琳不安地问。
「园区尚未对外开放的部分,在那里不会受到打扰。我带妳去看最新的游乐设施。」
「什么?」
「鬼屋。」
她猛地转头。「鬼?」
偏高的声调吓了他一跳。「别告诉我妳怕鬼,狄夫人。我绝对不会相信。」
她默不作声,但他感觉得出她的紧张。
鬼?
抵达园区尽头的树蓠时,亚特摘下面具。
「在这里不用担心被人看见,狄夫人。园区的这部分不对游客开放。」
她迟疑片刻,然后勉为其难地伸手取下面具。月光照在她深褐色的秀发上。
「鬼屋还在施工,」亚特打开篱笆门,拿起放在附近的灯笼。「预定下个月开幕,我预料它会非常受年轻人和情侣欢迎。」
玫琳一言不发地看他点亮灯笼,随他穿过两旁是高高树篱的碎石小径。他们转个弯,一扇石门出现在他们面前。
「新的迷宫,」亚特在他们经过石门时解说。「将与鬼屋一起开放。是我利用梵萨图案亲自设计的,应该可以把大部分的游客搞胡涂。」
「我绝对相信。家父常说梵萨迷宫是他见过中最错综复杂的迷宫。」
她不以为然的语气使他忍不住微笑。「妳不喜欢迷宫吗?」
「小时候喜欢。但后来我把它们跟梵萨联想在一起。」
「所以不再觉得好玩?」
她不置可否地看他一眼。他带她转过另一个转角,哥德式外观的鬼屋耸立在月光下,狭长的窗户恰如其分地阴暗恐怖。
玫琳打量着那栋看似不祥的建筑物。「它看起来就像俞蔼梅女士恐怖小说里的古堡。我发誓,我不会贸然进入。」
「我会把那句话当成赞美。」
她吃惊地看他一眼,然后忍不住微笑起来。「我猜它和迷宫一样都是你设计的?」
「是的。我相信它可以令较大胆的游客不寒而栗。」
她用锐利的目光看他一眼。「『梦幻阁乐园』对你来说,不只是一项商业投资而已,对不对?」
他凝视古堡,思索着该如何作答。「告诉妳一个我绝不会对其他人承认的秘密。我买下这座游乐园,是因为我相信它会是极佳的投资。我原本打算在这片土地上盖房子和商店。也许我终究会那样做。但在这期间,我发现我很喜欢设计各式各样的游乐设施。贩卖梦想是非常赚钱的生意。」
「原来如此。」她凝视着鬼屋。「你打算在找到合适的妻子后,继续经营游乐园吗?」
「我还没有决定。」他把一只脚架在小径边的岩石矮墙上。「这是妳第二次问我打算如何对待未来的妻子,妳似乎很关心我对她诚不诚实。」
「我大力推荐诚实。」
「啊,但是万一她反对我的生财之道呢?」
玫琳在背后反握双手,假装对鬼屋十分着迷。「我劝你从一开始就对她诚实。」
「即使那意味着我要冒失去她的危险?」
「根据我的经验,欺骗不是良好的婚姻基础。」
「妳是说妳的婚姻奠定在那种基石上?」
「我的丈夫从我们相识的那一刻起就在诓骗我。」
她声音中的冰冷和恐惧使他警觉。「他就什么事说谎?」
「每一件事。他诓骗家父、诓骗我。我发现得太晚,因此无法相信他对我说的任何话。及至今日,我还在努力分辨虚实真伪。」
「确实令人不快。」
「比你所能想象的更糟。」她低语。
他伸手用掌缘托起她的下巴。「狄夫人,在谈正事前,我建议我们订个协议。」
「什么协议?」
「让我们承诺在合作期间绝不说谎欺骗对方。有些事我们可以选择不谈,我们可以保有各自的秘密,毕竟每个人都有隐私权。但我们绝不说谎欺骗对方。同意吗?」
「那样的协议容易订。」她的眼神一暗。「但要如何才能确定对方会信守承诺?」
「问得好,狄夫人。我没有令人满意的答案。归根究底,全凭信任两个字。」
她的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大家都说我可能是疯子,而且极可能是杀人凶手。你确定你想要冒险信任我?」
「我们每个人都有小小的怪癖和缺点,对不对?」他耸耸肩。「如果我们达成协议,我会有许多地方要妳忽略和包容。例如我的梵萨过去和不幸的经商事实。」
她凝视他,然后轻笑一声。「好,我答应你。我绝不会对你说谎。」
「我也不会对妳说谎。」
「很有意思的协议,对不对?」她嘲讽道。「一个是传说中谋杀亲夫的女人,另一个是对世人隐瞒自身底细的男人。这样的两个人却协议说要诚实相待。」
「我倒觉得很满意。」他看着她。「协议既已达成,也许妳该告诉我,妳对我的要求了,狄夫人。」
「别紧张,韩先生。我对你只有一般人认为疯女人会提出的要求。」她继续目不转睛地望着鬼屋。「我希望你帮我找到一个鬼魂。」
他沈思片刻,然后长叹一声。「我想象不出像妳这种受过教育的聪明女子,竟然会相信幽灵的存在。」
她绷紧下颚。「我几乎可以相信这一个幽灵的存在。」
「这个鬼有名字吗?」
「有。」她轻声说。「迪伦伟。」
也许传闻终究是真的,也许她真是疯子。亚特突然感到夜凉如水,从泰晤士河升起的雾正飘往游乐园。
「妳真的相信妳死去的丈夫,从坟墓里回来纠缠妳?」他小心翼翼地问。
「在我的丈夫……葬身火窟不久前,他发誓杀光我们全家人。」
「老天!」
「他成功地杀死了家父。」
亚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据说利瓦伊敦是死于心脏病。」
「他是被毒死的,韩先生。」她瞥他一眼,然后望向别处。「姑姑设法救他,但爸爸年纪大了,心脏又弱。他在大火过后几个小时就断气了。」
「原来如此。」他继续以不偏不倚的语气说。「我猜妳没有证据?」
「没有。」
「嗯。」
「你不相信我,对不对?」她挥挥手。「我不怪你。认为我谋杀丈夫的那些人一定会说是良心不安使我看到他的鬼魂。」
「妳见过他的鬼魂?」
「没有。」她犹豫一下。「但我知道有个人有。」
他不知道她是真的疯了,还是精明狡猾地想要利用他搞什么阴谋?无论如何,这段谈话一点也不沈闷乏味。
「妳认为是怎么回事,狄夫人?」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但最近我开始怀疑我的丈夫没有死于那夜的大火。」
「据我所知,迪伦伟的尸体在灰烬中寻获。」
「对,医生确认了他的身份。但是万一……」
「万一医生错了呢?妳想要说的是不是这个?」
「是的。他们告诉我尸体虽被烧焦却不至于面目全非。但错误还是有可能发生。」她突然转身面对他。「无论如何,我都得尽快查明真相。如果我的丈夫还活着,我不得不假定他是回来报复我的家人。我必须采取行动保护姑姑和我自己。」
他注视她良久。「如果事实证明,妳真的是想象力太过丰富呢?」
「证明我不该以为伦伟死而复生。证明我疯了。我向你保证,我会很乐意知道我得了神经衰弱的毛病,至少我可以开始服药治疗。姑姑很擅长调制治那种病的药水。」
他缓缓屈曲手指。「也许妳该去博街问问,狄夫人。那里可能有人可以帮妳。」
「即使我能说服一位博街警探相信我没有疯,他也不是梵萨武术专家的对手。」
「迪伦伟是专家?」
「是的,他的武功高强。他渴望成为师父,但无法如愿。我必须告诉你,在看过家父的会员名册后,我推断除了你以外,只剩下一个人是我可以求助的。不幸的是,他没空。」
不知何故,得知她考虑雇用别人使他恼怒。「妳认为适合这项工作的另一个人是谁?」
「施迪生。」(编注:浪漫新典120《与你成婚》的男主角)
「他目前甚至不在英国。」亚特咕哝。「不久前结了婚。据说是带他的新娘去罗马废墟观光了。」
「是的。那使我别无选择。」
「知道自己位在名单榜首总是令人得意,即使是候补上去的。」
她迎视他的目光。「怎么样?你愿不愿意用帮助我调查,来交换家父的名册?」
他在她眼中没有看到疯狂,只看到坚定的决心和一丝走投无路的绝望。如果他不帮她,她会独自行动,或是向「梵萨学会」诸多怪人中的一个求助。无论是哪一个,她都使自己蒙受极大的危险,如果事实证明她害怕的事都是真的。
他有千百个理由不该与这个女人有所瓜葛,但此刻好像连一个也想不出来。
「我会做些调查。」他谨慎地说,然后在看到她张开嘴巴时,举手示意她噤声。「如果它们证实了妳的忧惧,那么我们再来进一步讨论这件事。但除此之外,我不做别的承诺。」
令他意外的是,她露出连灯光都为之逊色的灿烂笑容。「谢谢,韩先生。我向你保证,等这件事结束,你可以任意处置家父的名册。」
「是的。」他说。「我可以。」无论用什么方法。
「我猜你有一些问题要问。」她说。
「我要问的问题可多了。」
「我知道我必须告诉你的事听来会有点怪诞,但我向你保证,我有充分的理由担忧。」
「谈到真相,由于我们同意诚实相待,妳最好现在就知道我觉得妳很迷人,玫琳。」
她在沉默良久后终于说:「天啊!这真是太不幸了。」
「没错,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宁愿我们能够避免那种复杂的情况。」
「彼此、彼此。」
「但你有一点胜过其它有类似苦恼的绅士。」
「苦恼。」他想了想。「是的,用这个字眼来形容似乎相当合适。」
她柳眉微蹙。「你不是第一个对我产生这种兴趣的人。」
「我想必该庆幸自己并不孤单。」
她叹口气。「实在令人无法理解,但这一年来我收到许多绅士的信和花。他们全部都想和我建立浪漫关系,如果你能相信。」
「原来如此。」
「真的很奇怪,但蓓妮姑姑解释说某种绅士深受寡妇吸引。他们显然认为寡妇老于世故,因此不需要担心她,呃,缺乏经验。」
亚特了解地点点头。「换言之,他不需要为了顾及她不谙世故而克制自己。」
「正是。就像蓓妮姑姑所说的,寡妇似乎有某种魅力。」
「嗯。」
「说真的,我能理解经验有多么吸引一心想与女人发生暧昧关系的男人。」她微微摇头。「但你会以为关于我如何成为寡妇的流言会使男人打退堂鼓。」
「的确。」
「经验本身固然不错,但我承认我无法理解,一个谣传谋杀亲夫的女人,有什么吸引力。」
「爱好是无法解释的。」他决定不提俱乐部赌帐里的长期赌注。任何男人只要能与她共度一夜就可以得到一千英镑的保证,足以说明她为何会收到那么多的花束和请柬。但她可能不会喜欢那个事实。
她责备地看他一眼。「我劝你用你受过的梵萨训练来巩固心防,对抗想与我建立浪漫关系的兴趣。」
他捧住她的脸蛋。「很遗憾,尽管身为梵萨师父,我似乎还是无法抗拒想与妳建立关系的欲望。」
她睁大眼睛。「真的吗?」
「真的。」
她使劲吞咽一下。「真奇怪。」
「那可不。但就像妳不断提醒我的,梵萨会员奇怪透顶。」
他低下头用吻封住她的嘴。他感觉到她的惊讶和迷惑,但她没有尝试闪避。他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她。现在的她比先前跳舞时还要贴近他,他可以感觉到她温暖的胴体。他知道自己的亢奋抵着她曲线玲珑的臀部,她的幽香挑逗着他的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