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许多方面来讲,扎·西拉克都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人物。
给多数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的目光:那是洞察一切的目光,它似乎能剥去一切伪装,把灵魂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他有一双深陷的黑眼睛,闪烁着幽幽寒光。据说这双眼睛能够看穿一切欺诈行为。这双眼睛时而充满激情,就像撒哈拉沙漠中的气温那样灼热;时而冰冷犀利,犹如严冬时节阿特拉斯山脉顶峰刮过的寒风。这双眼睛从不暴露秘密,然而它们洞悉一切。
他并不是靠继承获得了扎比亚酋长国的统治地位,而是靠自己的意志和品格赢得了统治这个国家的权力。他从不让任何事情逃过自己的眼睛,从而保住并扩大了自己的权势。对于他人看来无足轻重的事情,他却高度重视。因此扎·西拉克从不对任何事情感到意外,他也从不让自己对任何事情感到意外。
“那个地质学家的女儿有什么消息?”他以命令的口气问他的贴身助手科兹姆。
“没……没……问题。”又是惯常那种单调的回答。
扎·西拉克锐利的黑眼睛里光芒一闪。科兹姆见状赶紧清了清喉咙,报告详情。
“她还在费萨的酒店工作,在前台负责客房预订。现在有人投诉她,她呆不长了。”
扎·西拉克若有所思地用细长柔软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椅子的扶手。“她为什么做这份儿工作?她为什么要留在这儿?以她的条件,她能找到更好的工作。这不合情理,除非我的怀疑是对的。她走的每一步……现在又靠近了一步。”
“她已申请调到拜乔斯去。”科兹姆加了一句。他估计扎·西拉克会对此感兴趣。
“啊!”这是表示满意的声音。“毫无疑问,她的目的已经很清楚了。这是一个很有决心的女人。”他把锐利的目光投向科兹姆,“如果她申请到扎比亚来,就拒绝她。”
“我马上去办。”科兹姆热切地说。他对酋长这么早就预料到以后发生的事情感到吃惊,但没有流露出来。
“永远不要相信巧合,科兹姆。她申请到拜乔斯的事批准了吗?”
“没有,阁下。费萨的一个副经理不同意。”
“理由呢?”
“他说,这样一个金发碧眼、皮肤白皙的漂亮女人不适合在拜乔斯的酒店工作。那样太惹人注目,会招来麻烦。”科兹姆耸了耸肩。“这是他公开的说法。”
“那么私下的说法呢?”
“据推测这里面掺杂着更多的个人因素。”
酋长向后靠去,科兹姆看不见他的眼神。“如果我说错了你就指出来,但费萨酒店不是绿洲连锁酒店中业绩最差的一家吗?”
“您说得对,阁下。”科兹姆赶紧向西拉克保证说。“那里是入住率最低的酒店之一。”
“已经有不少人投诉这家酒店了。”酋长沉思着说。
科兹姆对此一无所知,但他并不为此感到不安。酋长知道而他不知是常有的事。扎·西拉克有许多消息来源。
酋长的手指又开始轻轻敲打椅子的扶手。“我要采取行动,而且要一箭双雕。”
科兹姆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很高兴自己不是这支箭的射击目标,他知道那肯定是百发百中的。他暗自庆幸自己与费萨酒店的经营毫无关系,同时也庆幸自己不是那个地质学家的女儿。
第二章
阿曼达·布坎南以为她的脸皮够厚,足以抵挡那些针对她的轻浮玩笑。她把这些话权当耳旁风,不予理会。毕竟她生来就具备了三个不利条件:第一,她母亲是波兰人;第二,她父亲是爱尔兰人;第三,她天生一个金发美人。
近来,她听到许多非常难听的笑话,把她称作“愚蠢的金发女人”。她差点就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黑色。不过,她坚信自己的价值观:她清楚自己是谁,清楚自己要干什么,在这一点上她毫不动摇。而且,退让就会让那些攻击她的小人得意,让他们的计谋得逞。
她发誓,总有一天,她会让这些人收回前言,承认错误。这不光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她的父亲。阿曼达对于自己能否成功并不是很有把握,但她觉得在绿洲连锁酒店谋得一职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她要做的是跻身高级管理层,那样就有可能——只是有可能——打开成功的大门。
同时,她还得咬紧牙关,忍受副经理查尔斯·阿诺德对她的恶意刁难和时时处处对她的贬低与羞辱。
她知道原因。这是因为她对这个男人不感兴趣,所以他要报复。查尔斯·阿诺德自负傲慢,却又才疏学浅。他生活中的一个主要目标就是贬低他人,这会使他产生一种优越感。他意识不到他的所作所为只会让他出丑,给他的工作带来损害。
假如阿曼达屈尊迎合他,那么他的态度,还有其他男职员的态度就会大不一样。但是,哪怕只是想到阿诺德碰她一下,阿曼达都会厌恶地发抖。不,这种事绝不能发生!不管阿诺德玩弄什么伎俩,施加什么压力,她都不会屈服。因此,那些男职员就效仿阿诺德,肆意拿阿曼达寻开心。他们不必担心会受到性骚扰的指控。
只有一个人能帮助阿曼达摆脱困境。这个人就是绿洲连锁酒店的所有者扎·西拉克,一个看不清、摸不透的神秘人物。据说人事方面的问题都由他亲自处理。没有人见过他。人们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
阿曼达对他的了解多一些。她父亲临终前曾断断续续地告诉了她真相。阿曼达毫不怀疑扎·西拉克的存在。
这已经是阿曼达就职的第三家绿洲酒店了。在这几家酒店中,神秘的主人从未露过面。升职和解雇这类事情都是通过传真通知,而不是面谈。尽管缺乏真凭实据,阿曼达还是相信父亲的话,相信扎·西拉克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不过,即使她相信他的存在,这对于她目前的处境也于事无补。阿曼达对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愤恨难平,很难冷静下来。但她决心谨慎行事,一步也不能走错。
她多么希望尽快调到拜乔斯去,那时她就离迫害她的人远了一些,离真正的目标近了一步。到那时,查尔斯·阿诺德和他的追随者就会像无用的弃物从她的生活中消失。
一阵电话铃声把她从沉思中唤醒。她拿起电话,用悦耳、热情的声音说:“早上好。这里是绿洲酒店,客房预定处。”
“我今晚能住总统套房吗?”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先生,请稍候。我马上在电脑上查一下。”
阿曼达很清楚,这套收费高昂的套房一直空着。她在这里已经工作了五个月,而总统套房只入住过七次。每一次都是为拉客人到酒店办婚宴而给的优惠条件,这样新婚夫妇可以在总统套房里免费住一夜。这套房间从未住过付钱的客人,但酒店不想让外人知道真相。
“是的,先生,您可以享用总统套房。”阿曼达在适当的间隔后说道,“您准备住多长时间?”
“它能空出多长时间?”
阿曼达的回答是令人欣慰的,“我们会尽力保证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没有回答。阿曼达只听见咔哒一声,对方放下了电话。阿曼达的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会不会有人在试探她,看她是否把客房预定的情况泄露得太多了?阿诺德曾经捏造过一起针对她的投诉,目的是想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惹他不高兴要付出什么代价。
阿曼达确信自己在处理这个电话的事情上无可指责。如果有人要设圈套陷害她,她是不会给他们提供口实的。不过,这件事还是让她烦恼了好一会儿。
她从电话中听出那个人确实想预定这套房间。那声音很独特,带着骄傲自大的口气,有钱有势的人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不过,这声音里倒没有富家子弟那种被宠出来的坏脾气。
但是,他粗鲁地挂断了电话,连声“谢谢”也没说。说出这两个字又会给他带来什么损失呢?阿曼达暗下决心,以后只要再碰到这个人,她一定会立刻辨别出来,而且她也知道如何对付他。
尽管她从事的职业要求她对客人必须殷勤有礼,但她一定要用非常冷淡、非常自信、非常矜持的态度对待他。想到这里,一丝苦笑掠过她的嘴角。他很可能根本注意不到她的态度。像他这种人不会理会一个不属于自己阶层的人。
一群游客涌进了酒店,他们要在这里住三天。查尔斯·阿诺德换上一副过分殷勤的面孔,向旅游团的领队大肆吹嘘酒店的设施。阿曼达帮着给游客办理登记手续,分发房间钥匙。
她看见那个男人进来。
他从大堂的转门走进来,停在那里,注意到前台围着的一大群人。他身上有某种东西引起了阿曼达的注意。不是他穿的衣服,因为他的衣服很平常:白色敞领衬衫、米色亚麻夹克、棕色长裤;也不是他的相貌:比他英俊的男人阿曼达见得多了;他瘦长的身材像一个运动员,但这样的身材阿曼达在奥运健儿身上也见过。
他的不同寻常之处在于他的缄默,他全神贯注于某事的能力。他注视着大堂里的游客和散乱堆放的行李。阿曼达马上意识到,如果他是领队,就绝不会允许这种漫不经心、杂乱无章的现象出现。
从他眼中和脸上流露出的轻蔑并不明显,但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天生的组织者,善于把人和事管理得井井有条。他注意到了一切,细枝末节也不放过。
阿曼达开始感到不安。他正在作出评价,而且是负面的评价。
“有我的信件吗?我的名字是……”
阿曼达向问话的女士微笑着,热心地为她查找。她又向他站的地方瞥了一眼,发现他已来到喷泉旁的休息处。他正坐在一把扶手椅上,面向着接待处。他并没有翻看报纸杂志打发时间,而是紧紧盯着阿诺德,此人正过分热情地与领队交谈着。他盯着阿诺德的样子就像一只鹰盯着一只麻雀。
阿曼达又一次被他的沉静震撼:极少有人能控制住自己,并保持静止状态达数秒钟。只有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阿曼达由此联想到英国温莎城堡外的仪仗卫兵。凭直觉她就知道他不会听命于人——他是个发号施令的人。他在等待……等待发号施令的最佳时机。
很难猜出他的年龄。他的皮肤呈深褐色,紧绷在轮廓分明的脸上。光滑的皮肤没有瑕疵,像是经过抛光处理的木料。那是一张永远不会老的脸。
他的黑发中找不到一根白丝,浓密的头发闪闪发亮,亮得如同他那双深陷的黑眼睛。他肯定是个成年人,但他到底是三十岁,还是四十岁,甚至更大?阿曼达发现那根本无法估计。
用英俊二字来形容他并不合适。他是如此独特,与众不同。阿曼达嘴里应答着游客们的问题和要求,可脑子里不断想着“威严”这个词。他的出现搅乱了她的心。阿曼达几乎不能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他与阿曼达的目光有过短暂的接触,但又马上转到了别处。
阿曼达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费了好大劲才勉强把注意力拉回到手头上的正事上来。刚才这种感觉已远不止是烦扰了。她以前对男人可从未有过这种反应。
尤其糟糕的是,阿曼达确信,这个陌生人对她脑子里的想法一清二楚。他知道,也明白她在想什么,但他根本不在乎。他一生中一定遇到过很多次类似的情况。
对他而言,阿曼达根本不算新奇。没有人能引起他的兴趣。她已习惯于被轻视,所以为此而感到受伤害是很傻的。但这次由于某种说不清楚的原因,他的轻蔑使阿曼达感觉受到了伤害。
他的注意力又集中在查尔斯·阿诺德身上。这时他稍稍打破了静默的状态。他的右手手指以固定的节奏敲击着椅子的扶手,好像在数数。
旅游团的领队召集起游客,告诉他们详细的日程表,确定下一次在大堂集合的时间。然后游客们四下散开,拿起自己的行李,朝电梯或自己的房间走去。
查尔斯·阿诺德凑到阿曼达身边来,一脸得意扬扬的样子。阿曼达不由得紧张起来。“太好了,这批人增加了酒店的入住率。今天有多少人住进来,曼迪?”
阿曼达咬着牙,忍着厌恶的感觉,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让总数显示出来。她痛恨他拉长声叫她的名字,这使她听上去像个毫无头脑的洋娃娃;她还痛恨他紧贴着她后背查看电脑屏幕。他并没有真正碰到她,她只是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这种热乎乎的气息令她极端厌恶,弄得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不错。”他评论道。“我干得很好。遗憾的是别人干不了这么好。你现在分类统计入住的单人间、双人间和套房的数字。”
她的手指犹豫着停了下来,因为她感觉到有种外来的力量控制了她。她抬头看去。坐在扶手椅上的男人站起身朝她走来,那双黑眼睛直视着她,注意力完全放在她身上。
阿曼达的心跳猛地加速。他并非对她毫不在意。她情不自禁地想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她在他的心目中意味着什么,他会怎样对待她。
他很可能以为阿曼达是一个苍白柔弱的女性。尽管费萨的热带阳光把她的皮肤晒成了浅棕色,但这更突出了她眼睛的美丽:它们像一对海蓝宝石,清澈明亮;这样的肤色使她的金发显得颜色更淡,当她身穿黑色制服时这种颜色的反差尤为突出。
阿曼达绝不是一朵娇弱的花儿,不过她的脸庞确实长得娇嫩柔媚;她身材苗条,曲线柔和。这种容貌很容易让阿诺德这类男人产生错觉,认为她性格柔顺,易于控制。阿曼达倒很乐意让他们这样想。一旦他们越过界限,就有他们好瞧的。
“一直没有人招呼我。”
陌生人的语气严厉刺耳,好像在指控他们犯了渎职罪,罪过之大恐怕和泰坦尼克号的船长下令在冰海里全速前进一样。
阿曼达从遐思中猛然惊醒。她的思绪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听到过那声音!今天她是第二次听到他的声音!这个男人应该为电话上的无礼向她道歉。
查尔斯·阿诺德扫了他一眼。“在这里,人人都得排队等着轮到他,先生。”他快活地说。“我们马上就为你服务。”
像对待任何一个侵犯了他私人空间的人一样,阿诺德不再搭理他,而是转向阿曼达。“继续干吧。请把数字统计出来,曼迪。”他催促道,然后用一种居高临下的侮辱性口气命令道,“把手指放在回车键上,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