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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绿绮思 page 2 作者:亦舒

  我把她抱到一问沙拉吧去吃午饭,自己嚼三文治,十五分钟吃完午餐,把她送近写字楼,累得自己一佛出世。这样做是值得的,那班小于别想趁火打劫。

  下班时分,我又开车赶到无迈那里去。

  幸亏我放五点,她放五点十五分,开快车可以赶得及。

  在门口把她截住。

  她说:“我跟同事还有话说。”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我紧绷着面孔,“快上车!不上车你别以为这里不会上演六国大封相!”

  “你真的疯了。”

  “废话少说,上车!”

  我一阵风的把车子开走。

  以后一个。,我天天接送她吃午饭,下班去把她接回家。三十日下来,因为奔波,我瘦了一大圈,晚上又睡得不好,中午吃得不够,整个人落形。

  无迈说:“你这是何必呢?”

  “我不会给任何人有机会趁虚而入。”

  “你看你都瘦得不似人形了。”

  “我在所不惜。”

  “你这个神经病!以前周末求你开一转车到浅水湾去散步都似要你的命,现在无端拚起老命来。”

  我冷笑一声,“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想我放松你?”

  “你这样下去,先折磨死自己!”

  我喙叫起来,“好,好,你想我死,你乾脆谋杀亲夫好了。”

  无迈睁大眼睛看着我,把我视作大麻疯。

  中午与晚上把她看个实,以为没事,谁知道早上仍然出了毛病。

  一天我早起上浴间,听见她在说电话,我看看钟,才八点,这么早,跟谁说话?

  只听得无迈轻笑数声,答道:“我立刻下来,我知道今天车会挤。”

  我穿着睡衣就扑出去:“谁?”我大声问:“那是谁?”

  无迈已经穿戴整齐,人在晨光下犹如一朵水仙花,她瞪我一眼,拿起手袋就走。

  我拦住她:“谁?谁来接你?”

  “有人见我是顺路,来载我一程,怎么,你到今天才发觉?都接了我半年了,我还付他汽油费呢。”

  “是男是女?”

  “男女还不一样是人!”

  她推开我,我眼睁睁看她出门去。

  打露台往下肴,只见一辆小小的红色车子等她。

  她玲珑的上了车,车子便开走。

  我捧着自己的头。

  女人要变起心来,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有点气馁,我已经很瘦很瘦,如果再努力地钉住无迈,怕活不了多久,她为甚么要这样折磨我?

  虽然不甘心,第二天一早还是起床了。准八时,我把玩看车匙等无迈出来。

  她见到我,一呆。

  我说:“来,我送你。”

  “什么?”她像是没听清楚。

  “不必劳动同事,我送你。”

  我把她拉出门。叫那个红色跑车的主人扑个空也好,活该。我又有阵痛快的感觉。

  在车里无迈说:“即使这一切也不会挽回我们的感情。”

  我嘴硬,“谁想挽回什么?我只是不想给别人占了便宜去。”

  “你这样累不累?”

  我打个阿欠,“你别管。”

  “我劝你休息休息,龙体保重。”

  “你少管我!”

  “管接管送还要管吃饭,啧啧啧,就算在被追求的金色年华,也得不到这样好的待遇。”

  我忍着气。

  忍忍忍忍忍。

  车子到了无迈的写字楼,我放她下车。

  才八点三刻,我很少这么早来到办公室,简直手足无措,无端多了两小时出来,干什么好?去吃早餐吧。

  我买了报纸到文华酒店叫早餐,细嚼起来,一连喝三杯浓茶,才算清醒一点。

  消磨了一小时,回写字楼,女秘书在打毛衣,看见我连忙把私伙收起来,大吃一惊,我从来没这么早过。

  那一天的上午特别长,功夫特别吃重,十二点已是饥肠辘辘,我买了三文治牛奶去接无迈。

  她说:“今天有同事生日,我要同大队去吃饭,你饶我这一次。”

  我说:“我想到浅水湾去。”

  无迈不耐烦,“改天吧,我有我的事。”

  “无迈——”我拉住她。

  “别在我办公的地方拉拉扯扯,世文,太迟了,我已经培养了自己的兴趣,有自己的朋友与消遣,多年来你没有理会我……现在太迟了,别骚扰我。”

  我把三文治与牛奶扔进海里去。

  那天下班赌气不想去接她,但终於还是去了。

  她上车,把我当司机,没有话说。

  我自觉瘦了很多很多,非常憔悴,看上去像明媚照人的无迈的爹。

  放弃吧,我自怜的想。

  老婆要变起心来总是会变心的。

  多少婚姻无疾而终,不会有人取笑我的。

  即使有人要耻笑,也让他们笑好了。

  这样子斗下去,我真会垮掉,而无迈就在冷冷的等我垮,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

  第二天早上,我咬着牙关起床,已经稍迟,无迈并没有等我,我挣扎着出去,叫住她,“我十分钟就好,等等。”

  她已经拉开大门,转头说:“少爷兵。”

  多年的夫妻——我怒火攻心二日气接不上来,金星乱冒,加上多日来没吃好,一交裁倒在地。

  心想,走吧,无迈,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医生与妈妈都在。

  我听到无迈同妈妈说:“忽然之间他昏过去,我只好把医生叫来,医生说是贫血,吃得不足,睡得不好。”

  妈妈说:“你要多照顾他。”

  我挣扎着起来说:“不用不用。”

  医生说:“当心身体,休息一两天便没事,我先走,有什么事再联络。”

  我心灰意冷,“我躺几天便没事,妈妈你请回吧。”

  无迈说:“我会照顾他。”

  我已放弃,“你管你上班,这里有佣人呢。”

  妈妈与医生离去之后,无迈并没有去办公,她在家中打了几个电话,又伏案写报告。

  一切只是为了义气,不再是感情。

  我深深叹口气,我不能力挽狂澜於既倒,无奈何,无奈何。

  没有无迈的生活、水远不会一样,这我知道。

  无迈一直是个好妻子,她一直是,一切独立,从不给我任何烦恼,当她离去,我这里便少了一个良伴。从此我孤寂下来,唉。

  叫我出去玩,我也不会有这种兴致。

  岳母抱了水果来探望我,惊呼:“这是世文吗?怎么瘦得不似人?”

  我生气的说:“不要再为我的体重而发表意见了,已经够资料写成一本书了。”

  无迈说:“他自己要搞成那样的。”

  我说:“明天我就可以上班。”

  “请你照以前的生活习惯,不要一早起来送我。”无迈说。

  我当着岳母的面前就炸起来,“好让你坐别的男人的车子?”我声势凶凶。

  “谁的车?”岳母问:“谁的车?是不是红色的小跑车?”

  “一点都没错。”我冷笑。

  “那是琼文的车呀。”

  “就是。”无迈无奈的说:“琼文来接我已经半年有多,丘世文先生一点都不知道,忽然发现了,就在这里发脾气,这人!”

  “琼文是谁?”我瞠目。

  “世文,琼文是谁你都不知道?你对我关心点好不好?”无迈皱起眉头说。

  岳母答:“琼文是无迈的表妹,去年回来的时候不是替她接过风?”

  我忘了,我说:“我要是把人冢的表妹记得那么牢,还不是照样动辑得咎?”

  无迈说:“世文,你几时肯认声错?”

  “真的是琼文来接你?”我又问一句。

  无迈说:“不,是洛史超域,他染了黑发,变了性。”

  岳母打圆场,“你们两个别针锋相对好不好?”

  我心想:总比先一阵子,什么话都不说的好。

  由冷战变为热战,也可算是一种进步。

  岳母说:“夫妻吵架管吵架,最忌提到分手的事。”

  “不是我提的,你问无迈。”

  无迈说:“妈妈,你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家休息去。”三言两语把她母亲扫了出去。

  真的与我分手?

  我心一阵绞痛,头沉重的倒在枕头上。

  无迈跟我说:“下午我要到中区去开个会,少陪了。”

  “无迈!”我凄厉的叫住她。

  “什么?”

  “你要陪我,我要你陪我,”我抓住她的衣角。

  “别傻了,又不是什么大病,”她讶异的说:“我生病的时候,你也从来不陪我,我也根本不需要人陪。”她提起公事包,翩然而去。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愁滋味。

  睡又睡不看,又不够力气上街,眼睁睁的看天花板,没有心情看书,听音乐又嫌厌气,身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忽然想起一年前无迈动过小手术,她想我告一星期假陪她,我一口拒绝。

  真不应该。

  但是她一直给我十项全能的感觉。她强壮、磊落、理智,比一般男人还能干,无论什么时候都精神奕奕,毋须我照顾……是以我一直没有插手。

  慢着。

  开会?我得好好的查一查。

  我拿起电话便打到她公司去,“找周无迈。”

  “周小姐出去开会。”

  “她在什么地方开会?我有要紧事找她。”

  “请问什么要紧事?”

  “她丈夫病情转剧,要她赶到医院。”我乱吹牛。

  “呵,”那女秘书耸然动容,“你打二三四五六到爱皮西公司去吧。”

  “好。”

  我马上拨二三四五六。女秘书搭女秘书,再转进去会议室,我终於听见无迈的声音。我放心了,她没有欺骗我。

  “是你!”她恼怒,“我正在开一个最最重要的会议,你神经病?打响了锣来找我。”

  “我觉得不舒服。”我找籍口。

  “你少跟我装神弄鬼的!”她说:“我信你是小白兔。”她挂断电话。

  捱完骂之后我很舒服,伸伸懒腰,没看错无迈,她是个君子。她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所以,娶妻娶德,我要是跟那些小女人结婚,意见不合,帽子立刻绿油油。

  无迈不会做这种事。

  我睡着了。

  无迈回来,大骂我。哗,从来没见过她那么失态以及动气,什么风度都没有,哗啦哗啦,说她不能再忍下去,叫我尊重她的自由与人权等等。

  我说:“不是叫我关心你吗?”

  “你不可理喻,丘世文,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人的。”她骂我。

  她才不可理喻。

  “再跟你在一起,我怕会疯掉,我要搬出去住。”

  我冷笑,“你敢。你搬出去住,我就不做工,搬到你写字楼去睡,天天盯牢你。”

  “我辞职,我到外国去。”

  “天涯海角,我跟着你。”

  “为什么?”她问:“为什么?”

  我一怔,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我冲口而出,“我爱你。”是真的。

  “你爱我?”她坐下来,“我不感觉到,三年来你冷淡我,到现在你又跟我捣蛋。”

  “三年来我不擅於表达感情——”

  “你是郭靖?”无迈很讽刺的:“失敬失敬。”

  “看!至少我不是韦小宝。”我叫。

  她冷笑连连。

  “别这样好不好?”我哀求,“无迈,除非有第三老!有第三者的话,我会死心。”

  “我只不过想搬出去独住一个时期。”

  “不行。”我说:“要跨过我的死尸才行。”

  “你一直说我像个男人,出不出去住有个什么分别?”

  “我错了,从你男同事眼神看来,我发觉我错得很厉害。”

  “什么都要有人争才好。”

  她说:“三年来你把我当一件家具。”

  “你不过是要杀杀我的威风,现在你目的已经达到,可以放过我了吧?”

  “你简直是个泼皮。”她指着我:“你——”

  “还有,在公司里你怎么还以小姐的身份出现?那些男同事根本不知道你有丈夫,打明天起,你要转名字,改为丘周无迈女土。”

  “什么?”她像是听到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人家梁淑怡都称周梁淑怡。”我理直气壮,“怎么,改不改?”

  “世文,你再不停止无理取闹,我真要精神崩溃了。”

  “结婚三年,我根本不懂得争取做丈夫的权利,现在我明白了,现在我要好好的享受一下为人丈夫的权益。”

  “你这疯子。”

  我才不怕做疯子,我躺在床上悠然自得。

  第二天无迈还是没有上班。

  我说:“你怎么耽在家中?”

  “给你昨天那么一间,连总经理都知道我丈夫‘病情加剧’,他放我两个星期的假。”

  “哎,我们可以到巴哈马去渡假。O”

  “到今天我才真正的服了你。”无迈叹口气。

  我打电话去订飞机票。

  “世文,你别闹了,我是不会去的。”

  我放下电话,”怕什么?怕晒黑?怕晒出雀斑来?反正你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是爱你的。“

  “我们可不可以好好的谈?”

  我静下来。

  “世文——”

  “离婚我是不会答应的。”我断然说。

  “为了面子是不是?”

  “不。”我重复:“我爱你,我不能少了你。也许在生活上我疏忽你,我愿意改过,但是我不会同你离婚。这些日子来因为你给我极端的自由与安定,我才能够好好在事业上发展,没了你,我会一蹶不振。”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你自己。”

  “你叫我怎废样爱你?有选择就是爱,这是已故小说家徐吁说的。在同类型的女子中我选中你,坚持要你,这便是爱,我相信有许多其他的女子可以给我这种宁静的生活,但是我小会去看其他的人。”

  无迈不出声!她深深叹息。

  “我可以从头追求你,像以前一样。”

  “太滑稽了。”

  “如果是有第三者,我跟他决一死战后会得死心。”

  “什么第三者?”她愁眉苦脸的说。

  “让我们和好如初吧。”

  “最可悲的是感情自然的死亡。”无迈说。

  我无法说服她。

  “我这才知道,我们以前的生活,有多幸福。”我说。

  她更正我,“你的意思是,‘你’以前的生活有多么幸福:有一个家,但没有家的负担,有妻子照顾你,但你不必照顾妻子,我知道这是你挑选我的原因,但后来我渐渐替自己不值。人是会学乖的。”

  “我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坏,我并没有出去花天酒地。”

  “所以我还在你面前呀,你倒试试看去做玩家,我可以向你保证,现在没有什么女人会在家坐着等丈夫浪子回头了。”她尖声说。

  我叹口气,“男人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

  “女人的黄金时代亦已过去。”

  “咱们就将就看过吧。”

  “世文……”

  “不必多说了,”我说:“最可怕的男人是不放过你的男人,现在我决定不放过你,我们夫妻的缘份没尽,即使你不愿去巴哈马,我们还是可以去西贡的白沙湾兜风,天气还没有热,我去为你拍些照片,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有一部莱加三型,我的摄影术不错?”

  “为什么以前你不为我做这些?”

  我终於认错:“以前我欺侮你,以前我认为你不稀罕这一点,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兄弟,再给我一次机会如何?”

  这两个星期里,我们玩遍了香港的名胜。无迈话不多,但是兴致很好。

  女人到底是女人,再爽朗英俊潇洒的还是女人,你若把她当男人,她恨死你一辈子。

  我就是犯了这个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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