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作家列表 > 亦舒 > 玉梨魂 >
繁體中文 上一页  玉梨魂目录  下一页


玉梨魂 page 7 作者:亦舒

  我苦笑。

  "不能老这样烦闷啊,放大假出去逛逛如何?"

  到什么地方去,同谁去,想都没想过。

  "尊夫人生前与你莫非真是神仙眷属?"

  我不作答。

  他也不加以追问。

  "拙荆问起你,请你到舍下喝下午茶。"

  我不感兴趣,但想到可爱的小周棋,心中又一动。

  "实不相瞒,我还有一个小姨子……"老周说不下去

  我明白了,上次做的王莱一汤,是看样版的代价,事后周太太认为满意,才通知正主儿出场。

  情绪再坏,我擦擦鼻子,也不禁笑出来。

  周无奈地摊摊手,"无聊,是不是,太座有令,不敢违背。

  我不怪他,假使安琪向我提出这种要求,我也会应允。

  丈夫不听妻子的话,听谁的话。

  "小姨子喜欢沉静与有浪漫气质的男子,懂得生活情趣,痛惜女性"

  "我不是一个有出息的人。

  "不要紧,有我陪你。"

  我又笑。

  "来看看好不好?"

  我想见的,其实是小棋。

  我点点头。

  老周拍一下大腿,"不管上不上眼,总要参与正常社交生活。"

  他说得也是。

  "就今天好不好?"

  这么急?

  "我好交差呀。"老周笑。

  也算是标准姐夫。

  安琪没有姐姐。无论什么事,到头来总令我想起安琪,心中总是扯住似痛,一阵一阵,转为麻

  痹,那一刹那,我好比死亡。

  人生与痛苦有解不开的结,永远有些事有些人,让你不得畅快。

  再婚?不可能了。"往老周家,也不过是骗吃骗喝而已。

  该日我并没有穿戴整齐。

  周家的小姨子比我迟到,我一进门便熟抬地问:"小棋呢?'

  小棋自房间里转出来,双手放在背后,看住我微笑。

  我有备而来,取出礼物。

  周太太眉开眼笑,"真客气,宠坏小孩子了。"

  小棋看着她母亲,等待指示。

  周太太说:"没关系,拆开来好了,都自己人了。"她说漏了嘴,赶忙藉辞去斟茶。

  小棋拆开礼物,见是件格子呢大衣,十分犹疑。

  "不喜欢?"

  她抬头说:"上星期同妈妈逛公司,看中它,妈妈说太贵,没有买,我一直想要,你怎么会知道?"

  我一怔。

  周太太出来看到,"哎呀,太巧了。"

  老周却说:"真会花费,小孩子大衣有时比大人的还贵,没道理。"

  安棋喜欢格子呢,什么颜色衣服都能配,她说,这是我选它惟一原因。

  "很高兴你喜欢。"我同小棋说。

  "谢谢方叔叔。"

  小女孩捧着礼物进房间去。

  周太太施尽浑身解数笼络我,老周趁她不觉,向我眨眨眼。

  这对夫妻好不幸福。

  喜欢做媒的人一定有大量溢出的爱与时间,否则自顾不暇,哪有空理这种事。

  周氏夫妇的幸福感染了亲友。

  周太太娘家姓赵,三小姐叫赵令棋。

  一位时髦的职业女性,打扮得异常出色,穿那种宽肩膀的套装,织花纹的丝袜,琼皮鞋子与手袋配成一套…大抵清晨六时便要起床打扮。

  以前安琪也是这样,一星期洗两次头,一次在周末,时间还比较充分,另一次在星期三,六点正就得起来,天还没亮呢,洗头竟成为大事。

  我很佩服她们,本市这么繁华,这班女郎做出至大的贡献,什么五百元一瓶面霜,七千元一件大衣,三百元一小时的全身按摩,一掷千金,毫无各色,她们拼死命的吃苦去赚钱,拼死命的乱花,安演说过,真不知为什么辛苦为什么忙。

  别看她们一枝花似,办事很姜很辣,男同事不敢做不敢说,她们却有办法同老板争个道理回来。

  这一阵子很少见女同事哭,她们十分坚毅,女人的弱点经进化已十分不显著,只除了不肯把年龄坦白。

  赵三小姐令棋大概二十多岁吧,可能还要大一点,很难猜测。

  只要喜欢,何必追究这些细节。

  但一时间我无法发掘她真实的性格,换言之,无法真正认识她。

  像我这种脾气的人,一交换电话号码,大局已定,我不是浪荡于。

  故此更加连头也不敢抬起来看赵令棋。

  奇怪,当初是怎么鼓起勇气来追求安淇的?现在想起来,不可思议,恍若隔世。

  人家赵小姐倒是落落大方,与我做一般会话,她并不觉尴尬,当然,姐姐姐夫家中,又有玲珑可爱的小外甥女相伴。

  我与主角没说几句话,第一幕结束时,老周着我代送她回家。

  我已有心理准备,说声"义不容辞"。

  她笑了,这时我发觉她眉目清秀,又有雪白的牙齿。

  周太太与她去取大衣,小周棋过来向我再谢。

  好有规矩的小女孩。

  我拉起她的小手。

  她问:"你会成为我的三姨父吗?"

  我腼腆地笑,小孩的问题真能问死人。

  只听得小棋又说:"中西银行的号码是三七二四。"

  "什么?"

  小棋把一张小小的纸片递给我,"你去查一查。"

  我不知她在做什么,愕然。

  她双眼亮晶的看着我,一脸纯真。

  我刚想发问,周太太已偕妹妹出来,我连忙把纸片收入口袋,与赵令棋一齐告辞。

  单独相处,更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以不变应万变,维持缄默。

  开动小小日本车,往赵家驶去,老周早已把地址给我。

  赵小姐这样的人才,何用任何人做媒,她不过是心头高,或一时无暇去找如意郎君而已。。她在车上,也没有出声。

  我觉得有很大的歉意,我向来不知如何娱乐异性,并且精神恍格:小棋如何会给我一张那样的字条?

  到了赵府,我驻进大厦停车场,开车门让她下来车,陪她乘电梯上去,直至有人开门让她进去才离开。

  我急不及待地摸出小小字条。

  稚气的字迹写着:中西银行三七二四。

  小棋小棋,你是受谁所托,一次一次把信息传递给我?

  我大为震惊。

  她白壁无暇,根本不知自身在做些什么事,一定有人指使,人,抑或是灵?

  中西银行三七二四。

  这分明是保管箱号码。

  第二天一早告一小时假我就去了。

  带齐了所有证明文件见经理,他们告诉我,

  点都没错,三七二四属于方陈安琪女士所有。

  但开启箱子却要待数日之后,待手续办妥。

  我如脚踏浮云似回到公司。

  安淇从没提过,有保管箱子在中西银行。况且  我俩身无长物,有什么值得保管?

  回到写字楼,拉住老周,"今夜~定要到你家去对。"

  他哈哈大笑,"这么心急?"

  他完全误会了,以为我见过小姨子之后急不及  待

  "老周,小棋是个怎么样的孩子?"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愕然,"你不必担心与她相处不来。'"

  "不,请告诉,她是否异于常儿?"我拉着老周。

  "不会呀,挺正常的一个孩子。"

  "但是--"

  他看看腕表,"要开会了,稍迟再说。"

  当日下午,老周说:"同你问过令棋了,她今日没空,明天如何?"

  "不,我今日一定要见小棋。"我说,"不关令棋的事"

  "阿方你简直有点语无伦次。"

  他拉我进会议室。

  最后他通知我:"令棋说,她尽量在九时之前赶到"

  "我不是要见令棋。"我分辨。

  "对,"老周日我一眼,"你要见的人是小棋。"

  我叹口气。

  这年头说真话没有人相信。

  老周与周太大概想尽办法才使赵小姐一晚赶两个场子。也罢,索性用这个美丽的误会好了,后果如何,我也顾不得了,我总不能直言是小棋令我神魂颠倒,会吓死周氏夫妇!

  下班我紧跟老周回去,他们夫妻相机会心微笑。

  小棋已经同我熟稳。、

  她在做功课,我抬张椅子,坐在她身边。

  "小棋,"我问,"昨天,谁叫你把字条给我?"

  她眨眨眼,"字条,没有哇。"

  我掏出纸张,给她看,"这不是你的字?"

  她念:"中西银行--中西银行在哪里?"

  一脸茫然,她没有理由说谎,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安慎选中她一定有理由,她不复记忆。

  "还有,"我追问,"你怎么知道我家有~只猫?"

  "猫?我喜欢猫,将来可否来你家看它?"小棋兴奋。

  我颓然。周太太进来,"你们俩倒是很投机。"

  "对不起,又来打扰。"我说的真心话。

  "什么话,令棋说你们昨夜根本没有说话,原来不是真的,"周太直笑,"没想到令棋也会怕难为情,唉,女孩子到底还是女孩子…"

  我还有话想同小棋说,不禁焦急起来。

  "令棋今夜有个应酬,"周大连忙解释,"同事升级,大家吃顿饭,不方便不去,两道菜后即时赶来"

  我只觉不好意思,"周太太,没想到会给你们惹麻烦。

  "这算什么呢,太见外了。可是现在女孩子忙碌,哪比从前,悠闲的坐家里等人追求。"

  "我"

  "得了,她了解地拍拍我肩膀,"我把咖啡拿过来给你。小棋,功课有不明之处问方叔。

  真是错爱,错中之错。

  看她走后,忙拉住小棋问个仔细。

  "你有没有见过一位姐姐?"

  "什么姐姐?"小棋莫名奇妙。

  我掏出皮夹子,把安淇的小照给她看。"这位姐姐,小棋,帮个忙,看仔细了,你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她把照片拿在小手中凝视很久,"没有,不认识她。

  我叹息~声,一点线索都没有。

  "这好看的姐姐是谁?"小棋问。

  我把照片收好,不敢告诉她,免她担惊。

  小棋又问:"你说她漂亮还是阿姨漂亮?"

  我一时答不上来。

  她们年龄相仿,背影相似,看得上同样对生活有点野心,都刻苦耐劳,为社会付出过一分力,内心,都已有一丝疲倦,无他,女性心理与生理的构造,都比男性容易劳累。

  小棋还在等待我的答案。

  "你呢,"我问小孩子,"你长大了预备怎么样?"

  "我要学阿姨,买许多美丽的衣裳,到世界各地旅行。"

  我松下一口气,老周说得很对,小棋是个正常的小孩。

  '可是,"我说,"你要出来做事呢,很辛苦的,你瞧,阿姨到现在还没下班。

  "不要紧,"她说,"我有气力。"

  社会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前赴后继。

  我摸摸她头发,"快做功课,已经八点多了。"""一抬起头,看见赵令棋靠在门口。

  见时进来的,竟没一丝声响,我同小棋说他辛苦,她大概听到了,因为脸上有点感触,眼睛内有复杂的表情。我看着她,语塞。

  她果然自应酬中赶回来了,若不是对我有意思,又怎么会这么做,但,但!

  早上七点到晚上八点多,明显地她体力已扯到差不多极限,她们这些时代女性,又不敢多吃,怕肥,因一肥老态会露,是以克扣着卡路里,体力更差。

  赵令棋头发有点乱,化装糊掉一半,看上去,三分樵籽两分低调,带着她本有的清秀,防卫面具戴不住了。

  于是她看着我,我看着她,两个陌生人,像是有万言千语要说,说不出口似的,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至少我不是,我不开口是因为难为情,而她,是累。

  小棋纳罕极了。

  她跑出去同她父母说:"爸爸,妈妈,阿姨同方叔两人盯着看,却不说话。

  只听得老周说:"嘘--"

  我只得开口,"请坐呀。"

  我们在小孩的凳子上坐下来。

  她拨一拨头发,"找我找得那么急……干什么?"

  我真的没有答案。

  她微微笑,轻轻踢掉鞋子。

  那时安淇一直抱怨到下班脚会肿,卡在高跟鞋里似受刑,于是鞋越买越大。

  忽然之间,我忍不住过去,轻轻把令棋的脚搬上小棋的床上搁着,好让它们血脉流通。

  仿佛这样是为安琪尽点力。

  她跟我这么久,哪里有享过福。

  令棋对我这动作有点诧异,但接受我的好意。

  我低着头,双眼红润。

  终于叹口气,说:"我送你回去,小棋要休息,小学生比任何人都早起。"

  我拉令棋起来。

  周太太在门口,搭讪的说:"小棋六点半就得穿戴整齐下楼等校车。"

  孩子都不易做。

  他们把我俩送到门口。"'

  真的怕小棋还会对我做出什么提示,但没有,她只朝我摆摆手。

  令棋问:"把我叫了来,就是为着好送我回家?"

  "我看你也疲倦了。"

  "日积月累的闷厌。"

  "认识那么多的人,应付那么多的事,的确会烦。

  "姐姐以为我躲床底下做人呢,因不出来应酬。"

  我微笑,周太太最快活。

  "至少请我去喝杯东西。"

  我双手插在袋中,错开头了,怎么办呢,把人叫出来,人家既然来了,又不能即时送回去。

  "有什么好地方?"

  "怕不怕吵?"

  "怕。

  "那么,上我家吧。"

  哎唉,见完她姐姐姐夫,又要去见伯父伯母,不行不行不行,再也没有这个精力。

  "我与一位女友同住,她去了旅行,环境颇为清静。"

  这已是很大的鼓励,令棋眉宇间有一丝据傲,我相信她不会轻易请人上家吃咖啡,对我一定是另眼相看,为什么?不是单为老周做保人吧,我有什么好处,致令她看上我?

  这时推辞,对小姐无异是侮辱。

  我点头,与她上车。

  公寓并不小,装修得时髦而具特色,她们在经济上完全独立,比许多男性强。

  露台对牢海洋,海上停泊着大邮船,像是随时要开进屋子里来那么近,可以嗅到海盐味,端的好景色,尤其因为这一角的海特别宁静,有点像十九世纪庭瓜画的风景油画。

  "好美"

  "奈何没有时间抬头欣赏。"

  "周末总可以吧。"

  "睡觉还来不及。"

  "同我一样。"

  她摊摊手,"所以二姐要到三十多才有空论婚嫁,本来她也住这里。

  我不语。

  她问:"喝什么?"

  "请给我一点威士忌加冰。

  杯子中冰块叮叮,我没坐下来,一直站在露台上,风有点冷,令棋已脱下外套。

  我说:''别伤风了好,我也要走了。

  安琪怕病,她不肯告假,上司极其苛刻,不相信人会发热,他壮如牛,于是也不让人病……很辛苦的一回事。

  真的要告辞了,不然猫会饿死在家。

  令棋并不方便留我。

  女孩总是女孩,总还有所禁忌。

  我很喜欢她,但心中创伤妨碍发展,我无心再进~步。

  足足过了五天,我获得合法开启亡妻银行保管

  箱的权利。

  似做梦一样。

  银行职员旋开锁匙即席离开。

  我捧出箱子,里面有好些东西,我把它们装进  一只空袋中,离开银行。

  老周出去午餐,房间剩我一人,我把箱中内容倾倒在办公桌上,最令我吃惊的是一只大钻戒,闪闪生辉,指环里刻着字母:  A  TO  A。

  像是有人在我太阳穴处重重击了一拳。

  谁,谁送出这样贵重的礼物?

  第二个A无疑是安琪,第一个A是谁?我竟一点也不知道她收这这样的东西。
 
 
 
言情小说作家列表: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言情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