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这位姐姐,一看上去就知道人好。”
我白她一眼。
“大哥,你有了女朋友,也不告诉我们。”她还在说。
文采道:“我们不是那种朋友,不过大家谈得来罢了。”
阿丽说:“但是大哥这里,从来没有女客上门的哩?”
阿丽拚命替我宣传。
“你不是女客吗?”文采问:“难道你是男孩子?”
“我怎么能算?”阿丽笑,“我们是他的学生。”
文采看我,脸上有一付“原来如此”的表情。
看样子虽然她一直说“我们只是朋友”,倒也蛮关心我的私生活,这是女人的通病吧?居然文采也不例外。
我解释,“这些孩子一直来这里,最近因为考试,除了几个老来的,其他的都失了踪,到了暑假,这里更挤满了人。”
阿丽说:“是的,暑假这里是我们俱乐部。”她拍手。
“暑假?”我瞅她一眼,“你还是好好的准备考试吧。”
文采说:“可怜的孩子。”
“孩子?”阿丽说:“我不小了。”
她穿着雪白的短裙,两条腿修长美丽,是的,她不小了。
但是我从来没有把她当过大人,在我眼中,她、永远是孩子。
我说:“阿丽,你别闲聊了,赶快打开国文课本吧。”
“怎么好意思呢?你们谈吧,我还是回家去的好。”
“没有关系──”文采说。
门铃又响了。
我耸耸肩,“对不起,我这里就是这样,俱乐部!”
阿丽说:“我们对他们说的,大哥现在没有空了,大哥……”
“你真多事!”我去把门打开,门外站着小明。
“大哥,你有客人──?”他看到阿丽,呆住了。
阿丽说:“我要走了,大哥,蛋糕是请你与姐姐吃的。”
“慢着,”我说:“无功不受禄呢,你可别这么客气。”
小明问:“阿丽,你是不是要补考国文?”他还是关心她的。
阿丽点点头。
小明说:“我这次考得不错,我来帮你温习吧。”
阿丽看看我,又看看小明,不响,我看出她心里是愿意的。
“好啦,小明帮你再理想没有啦,小明,你送阿丽。”
“好的。”小明答应得很快。
“阿丽,”我说:“乖一点,知道吗?好好的考试。”
小明大喜过望的把阿丽送走,也没说他为何来找我。
我把门关上,松了一口气。
文采笑了,“那个男孩子,是阿丽的男朋友吗?”
“以前是,后来不是了,看样子现在又是了。”
文采摇摇头,“没想到孩子们也有这么复杂的感情。”
“可不是?把我真弄得头昏脑胀的。”我笑。
她微笑,“刚刚我们聊到哪里,忘了。”她看着我。
“是的,我们说到情愿在屋子里谈谈话。”我提醒她。
但是这个时候,门铃又响了。
“我的天,”我说:“这一下子又是谁呢?”我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小伙子,头发老长,我不认得他。
“找谁?”我问。
“阿丽在不在?”他心急的问?“她妈妈说她在这里。”
“不在。”我说:“她要补考,你别去麻烦她,知道吗?”
“你是大哥是不是?”他问:“他们都这样叫你?”
“是的,他们都这样叫我。”我说:“你有什么事?”
“没有,放暑假,我可以来这里玩吗?”他问。
我说:“不可以,我今年暑假很忙,你去告诉别的孩子,叫他们也别来了。”
“对不起大哥──”那个男孩子还想说话。
我已经把门关上,我摇摇头,不知道好气还是好笑。
我说:“看在别人眼内,我必然是个问题人物。‘大哥’仿佛是黑社会头子,阿丽这些女孩子是我的──?”
文采笑了,“不会的,这班孩子,都很天真可爱。──”
“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让他们来的,现在可──”
“你是不是又听了我表姐什么话?”文采问我。
“是的,她说有人告诉你,我这里常有女人进进出出。”
“人家是这么说,可是我怎么会相信呢?”她笑说。
“你不相信就好了,那些人,真是无聊,喜欢造谣。”
“你不是说不生气的?”文采问。
“除非你答应我出去吃一顿晚饭,把你表姐表姐夫都请出去。”
“好的,但是下次别再威胁我了。”她柔和的说。
她是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我实在是已经爱上她了。
当天夜里,我们把关先生太太两位请了出来吃一顿饭。
关太太是个很热心的人,我不可以怪她,我原谅她。
至少我可以与文采通电话。
或者应该在家门口悬个牌子,谢绝那些来访的孩子。
他们已经长大了,而且丧失了很多以前的天真。
他们现在变成了我的负担,叫我真是受不了。
那天我回去,松了一口气,躺在床上,想着美好的将来。
一连几天都心情愉快。
工作效率特别高。
阿丽来看我,她坐在那里,两只手叠在膝盖上。
“补考完了吗?”我问她。
“考好了。”
“成绩呢?”我问。
“你去问问你的朋友关先生,不就知道了?”她反问。
看她的样子,仿佛很有一点把握,可以升级了。
“这几天,是谁帮你补习的?”我问她:“你自己用功了?”
“没有,小明来帮我的。”她低声说:“没想到是他。”
我有点数目了,“其实小明一直是不错的,只是你疏远他。”
“我也不知道,我仿佛长大了很多,不再幻想了。”
“幻想也没什么不对,不过千万别把不可能的事当作可以实现的,那就糟糕了。”我说。
“你连教训我的时间也没有了,大哥,你现在可忙得很。”
“我不能一直当你的褓姆,是不是?”我反问她。
“当然,或者我是苛求了一点。文小姐是个好人。”
“谢谢你。”
“后来我就晓得,年纪大了就不可以常常去麻烦别人,我有点懊悔,早知如此,不如不长大。”
“怎么可以不长大?”我笑。
“就是这样才惨。”她说:“我就快十七岁了。”
“哪有这么快,你是指十六岁。”我指着她说。
“叫名也有十七了。”她又纠正我!一直不肯认小。
她的心理是矛盾的,一方面想长大,一方面不肯放弃小的权利,这个女孩子!
她说:“大哥,以后你结了婚,我们不可以来了吧?”
“当然可以,”我说:“其实那个时候,你也有男朋友了。”
“小明使我很感动,他这一次教我功课,完全没有要求。”
“那多好,我一点也没有看错这个孩子呢。”我说。
“而且教完了功课他就走了,一点都没有烦我。这使我觉得惭愧,大哥,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对他不好。”她低下了头。
“那么你现在想怎么样呢?是不是怕人笑你反覆?”
“我才不怕别人怎么笑我,只是……小明怎么想?”
“你说他怎么想?”我笑了,“他干么来替你补习?”
“我真对他不好,”阿丽说:“我恐怕他会真的生气。”
“小孩子,你们两个都还是小孩子,气什么?”
“我会不会有一天嫁给他?”阿丽忽然之间问我。
“这……”这样的问题把我难倒了,我不晓得如何回答。
“会不会?”
“这很难说,阿丽!谁知道呢?有些人谈恋爱七八年,一点着落都没有,男的另娶,女的别嫁;也有人见面就爱上了,很快活的过了一辈子,谁知道?”
阿丽听得呆呆的,“那么你呢,你与文采姐姐呢?”
“也不知道啊,我现在追求她,谁知道有没有结果?”
“你难道一点把握也没有?太难了吧?简直不合理。”
“但事情的确是如此呢,我又不能夸张事实,对不对?”
“这样说来,我与小明之间,又怎么办?”她问。
“他来找你,你就与他去看场电影,喝茶好了。”
“那岂不是与开始的时候一摸一样!”她睁大了眼睛。
根本就是,追求对象,是千篇一律的无聊事。
约一个女孩子出来,穿端正了,口袋放着钞票!买票看戏,喝茶,逛街,谈些不着边际的话,然后把她送回家,过几天再约她。
约会又约会,直到更熟络了,进一步成为爱人。
那么又开始谈将来的计划,如何生活,如何组织小家庭。
问题是第一步实在太难进行,所以我一直没有女朋友。
但是现在见了文采,还不一样是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当然如果是喜欢这个女孩子,无聊也会变得有趣。
阿丽说得对,假使我追不到文采,一切又得从头开始了。
又再去找一个女孩子,从头来第一步,太麻烦了。
与文采在一起,到底一切还自然点,其他的女孩子──?
“……大哥,你在想什么?都入了神了。”阿丽说。
我叹口气。
“大哥怎么了?交了朋友,感慨好像很多的样子。”
“所以这个问题,是最最令人烦恼的。”我说。
“大哥太老实了,别的男人,都活得很好呢。”
“你专门说这种人小表大的话,别的男人有什么好?”
阿丽笑:“别人才没你这么紧张妮,你看你,大哥。”
“大概是吧。”我说。
连阿丽这样十几岁的女孩子都看得出我紧张,真是。
“大哥,追求女孩子不可紧张,否则的话,对方就会知道你喜欢她,她就会对你诸多留难的了。”
我笑:“阿丽,大概只有你一个女孩子这么坏。”
“谁说的!只有更坏的。你不相信是不是?!”她反问。
“如此不是变成勾心斗角了?”我问:“那怎么行?”
“根本就是这样,不过幸亏文采姐姐是好人。”
“我的运气。”
“但是现在小明也不会离谱了,他是一个好人。”
“对,大家真诚相待,”我起劲的说:“对不对?”
阿丽一付蔑视的样子,“大哥,你没资格谈这些。”
我几乎给她气坏,这个女孩子真的太早熟了。
“你回去吧。”我说:“好好的寄发成绩表,知道不?”
“当然要赶我走,怕文采姐姐知道,是不是?”
“胡说。”
她指着我:“当心,一个男人,就是这样开始变成怕老婆的。”
我瞪着她:“你这个小表!你真是该死,快滚。”
她委委屈屈的站起来,走了。
是吗?我怕文采吗?
大概是有一点,我不否认,我不愿意再与她有误会。
阿丽不算小女孩了,老耽在这里,也不像话。
女人总是很醋意的,何必去惹文采不开心呢?
我喜欢文采,自然不愿意她受委屈,这不算怕。
但是我不希望文采利用我这一个弱点以趁机占侵。
阿丽肯定说文采不是那种人,我也说她不是。
但是她到底是不是呢?一切好像是一场赌博。
我一点把握也没有,但是像我这样的人占多数。
谁在这方面都没有把握。
一到谈爱方面,我就像小孩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连阿丽都知道我不再欢迎他们,其他的人当然不会再来。
是的,我开始有了转变。
这一个暑假,陪我的将会是文采,而不是一大堆孩子。
这个转变对我来说,是突然而有刺激感的事情。我的工作时间开始变得紧凑了,因为我要抽空见文采。
我们去游过一次泳,她很喜欢运动,但是不精。
她有很苗条的身裁,在沙滩上,我为她骄傲。
文采只有星期六有空,她的星期六,也常常是我的。
星期天她留在家里陪父母,我去过她家一次。
她的父亲能干,母亲温柔,实在是很好的老人家。
但是我与文采没有多大的进展!我们还是在第一阶段。
这个第一阶段得拖上多久,谁也没有告诉过我。
可能是有长有短吧,很多男女认识不久就结了婚。
也有些隔十年八年才结合的,我是哪一种呢?
这个问题我不想详细思考了,反正有了女朋友,时间总比较容易打发一点。
文采个人的工作好像很忙的样子,很难抽空出来。
第一,她是教书的,有固定上班时间,不可迟到早退。
第二,她还得替这些小孩子补习功课,花不少时间。
那么她又喜欢看书、运动,常常约了朋友在家里谈天。
她能见我,也不过只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罢了。
但是我还是很心足。
那是一个星期六。文采上午是要去学校上课的。
我刚好有点事,经过她的学校,看看时间,也差不多是她放学的时候,于是我决定在门口等一等,看她是否会放学走出来,以便我接她回家。
其实那天我们已经约好了二点半见面的,她来我家。
不过我想可以接的话,还是把她接了算了,免她一个人跑。
放学是一点钟。
我在校门口等,她大概会在一点十分左右出来吧?
等到一点廿分,我看见她与一班同事从校门出来。
文采的出现,使我眼睛一亮,她实在穿得太活泼了。
她穿着打网球的裙子,一身雪白,手里拿着球拍。
旁边有两个男人,一个女的,正与她说笑话。
我趋前去与她打招呼,“文采,放学了?我来接你。”
她见到了我,怔了一怔,然后说:“你在这里等我?”
“是的。”我笑说。
“但我们约了两点半,现在我想跟朋友去打一个钟头的网球呢,不如你先回去吧,好不好?”她说。
我呆住了。
我看着她那三个同事,他们都好像在嘲笑我的样子。
我不出声,看来我又冒昧了。我马上知道自己做错了。
于是我说:“好的!你去轻松一下吧,我先回去。”
她松一口气似的点点头,把网球拍子一扬,说:“再见。”
她与同事们很亲热的走了,其中一个男的,还看了我一眼。
这人是谁呢?会不会也是追求她的?我很怀疑。
我觉得文采是个很活跃的女孩子,她的男朋友极多。
她并非像阿关所说的那样,根本没有男朋友。
阿关大概是误会了。
当我说没有女朋友,我真是连说话的女朋友都没有。
文采说没有男朋友!不过是指没有谈爱的对象而已。
她还愁没有男朋友?我酸溜溜的想,刚才那一大堆是谁?
我真是有点傻,怎么会跑去等她放学的呢?奇怪。
文采说得对,约好是两点半的,现在才一点半。
谁象我?一天才一个约会?人家可是排得密密麻麻的。
忽然之间,我心灰意冷起来,我实在没有本事交女朋友。
才一个女孩子,就把我弄得心神恍惚,神魂颠倒了。
没有意思。
我多希望文采只认识我一个男人,那该多好。
这也并不自私,最低限度,我也没有其他女朋友。
不过她怎么肯为我这么做呢?我的运气不会这样好。
她现在,一定听朋友讥笑我的亦步亦趋,我知道。
但是叫我怎么做呢?我想早一点见到她,所以我到学校门口来等她,这是我的错吗?
我还没有资格这样做,我知道,但是我心急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