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着嘴笑了,那种样子,颇有点像文采呢。
“既然如此,我替你去问文采,好不好?”她说。
“当然好,”我用手娼擦着汗,“太惭愧了,要你麻烦。”
“哪里哪里,”关太太说:“稍迟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好,那么我先告辞了。”我站起来告退,又谢了她。
关太太替我开门,叫我好走,我便一个人回来了。
我心里面真是既忧又喜的,矛盾万分,坐立不安。
我希望关太太可以替我问得文采的心意,免我烦恼。
一则又怕关太太与她表妹两个,笑我是个傻子。
唉,有谁在恋爱期间不是傻子,那才是千古奇闻呢。
我算是在恋爱了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奇怪。
我失魂落魄的赶到家里,小雅站在门口等我。
“大哥,幸亏你回来了,我们刚刚想走呢。”她说。
“对不起,小雅,我实在有点要紧事,出去了一次。”
“你好像失魂落魄似的,什么要紧的事?”小维问。
“进来再说。”
小雅进屋子里来。
“咦,你的朋友呢?不是说还有一位朋友同来吗?”
“我叫他下楼去借电话打,怕你出了什么事呢。”
“不会的。”我笑。
“大哥,你还养着这两只猫呀,”小雅感动得不得了。
“就成大猫了,是不是?”我问,抓起一只逗着玩。
“是的。”她答。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人嚷:“小雅!小雅!”
“啊,他上来了,”小雅连忙放下猫,“我去开门。”
她匆匆忙忙的把门打开,我看到一个男孩子站在外头。
他很畏羞的走进来。这样年纪轻的孩子,不会超过十九岁。
“请坐。”我索性客气到底,“要喝些什么不?”
“不用了,不用了。”他连忙挥着手,客气得很。
他不会是在防止虐畜会里工作的吧?我心里想。
“大哥,他叫周礼,现在还没毕业,在念工专。”小雅说。
我猜错了,小明也猜错了。我替他们倒了两杯可乐。
小雅说:“大哥今天家里特别整洁。是不是有特别客人?”
“没有。”我想说整洁已经是很多日前的事了。
还提来作甚呢?
“小雅常常说起你。”周礼说:“我也可以叫你大哥吗?”
“当然,为什么不可以?请勿客气。”我说。
“大哥,”小雅说:“你好像精神有点不太好呢。”
我想:如果不是这班孩子过份聪明,就是我的喜怒太形于色了,没有别的解释,每个人都
看出我的心情不好。
“没什么。”我推说:“我不是很好吗,一点事都没有。”
“如果不方便的话,”小雅说:“我们改天再来好了。”
“有什么不方便的?小雅,你是几时变得这么多心的?”
“不啦,大哥,我们之间,实在不用太客气?”
“小雅!”
她向那个叫周礼的男孩子打一个招呼,就真的要走了。
我觉得万分不好意思,好像要把他们赶走似的。
然而我今天的情绪也实在太不好,真的手足无措。
我不认为把他们留下来,我会把他们招呼得很好。
所以我放他们走了,然后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我实在不想工作,没有那种心情就是没心情。
然后电话来了,我连忙走过去接,铃声才响了两下。
“喂?”我急促的问:“是不是关太太呢?”大概是她了。
“我是。”
“关太太,怎么样?”我问,“你替我问过了没有?”
“马上问了,只是文采说她要替小学生补习,所以比较忙。”
“没有其他的原因?”我不太相信,“真的没有?”
“她说,现在她不想谈恋爱,做朋友是可以的。”
“啊。”
我明白了。大概是我不合她的意,才这么说的。
“我想我明白了。”我的声音降低,“关太太谢谢你。”
“但是做朋友有什么不好呢?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呀。”
“但是我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关太太,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了,我劝你不要放弃文采这个朋友。”
“我知道。”常常看见有年纪轻的女孩子去你那里,有好
“而且她说她有一个女朋友住在你那层楼里,常常看见有年纪轻的女孩子去你那里,有好几个不同相貌的,是不是?”关太太忽然问。
“谁造我这种谣?”我生气了,“不错有很多孩子来我这边,不过他们都有男有女,绝对不是他们想像中的卑鄙!”我真的生气了。
“也不是文采误听人言,只不过问问而已。”关太太说。
“她是为了这个才不肯与我出来?”我忽然之间醒悟。
“既然你不乏女友,那么她还出来干什么?”关太太笑。
“原来就是为了这个!“我慨叹,“早说就好了!”
“女孩子家,总不能什么都说吧?”关太太说。
“这也是的、但是女孩子为什么都这样小器?”
“这是应该的,不是小器,这方面是特别不容沙石的。”
“不过那些小男孩小女孩都是我邻居,有空来我家玩的。”
“如果是真的,我可以照告诉文采,好不好?”
“好吧。”
这一次谈话,到此为止,忽然之间,我对文采很是失望。
我一直觉得她与别的女孩子不同!哪晓得结果也一样。
第一,她说不愿意谈恋爱,只可以做朋友,单单朋友。
然后她又嫌我有其他异性来访,而且表示不满。
这太难了吧。
即使阿丽小雅她们是我的异性亲密朋友,她也不能干涉我。
这种做法是自私的,而且蛮不讲理,我觉得失望。
如果文采的要求是这样的,我劝她去和尚寺里找朋友。
怎么可能我只限她一个女孩子来往呢?这是做不到的。
况且我很不喜欢她那个所谓朋友传出去的闲言闲语。
物以类聚,文采能与这种人在一起,她自己是什么?
我又不喜欢人家侮辱我与这班孩子的交情,他们讲得是这样庸俗,叫我受不了。
我实在很生气。
很久没有这样生气了,今天真是例外,使我这样激动。
多少日子来,我过着老僧入定的生活,真不该思凡。
现在女朋友没寻着,倒招了一身的烦恼,真犯不着。
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算了,得个教训也是好的。
难道我一辈子都做王老五?也不见得有这样的事。
反正一切机缘末到,无法可使,慢慢等就是了。
当然,一个男人无聊,是有很多解闷的消遣的。
那些舞厅酒吧,都是为男人而设,花几个钱就可以。
但是我却从来不想到那种地方去,买那种乐趣。
这是性格问题,或者我就是这样的人吧,我不知道。
所以我很难结识到女朋友,女孩子也很难认识我。
这种王老五的生活使我极度厌倦,甚至很憎恨。
天天耽在家里,无所事事,洗洗个碗,收拾地方。
我不是说娶了太太,就完全把这些事情推给她做。
但是结婚之后,即使要做家务,也比较有意思。
现在就什么都无聊,我不高兴动一只手指,只想躺着。
看样子我多年来控制着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我又有点恨阿关,真是,我一个人明明好好的,又介绍什么女朋友给我。
我唉声叹气。
以后这班孩子也不用来了,我自己还觉不妥呢。
以前是他们的导师,现在真是愧见这一班年轻人。
我孵在家里达几天之久,工作也不想做,很低潮。
但是我希望问题有解决的时候,我的心境可以平复。
到第三天,电话铃响了。
我想这大概是追我交货的,没有什么好事情。
于是我接过听筒,没精打采,喂喂了一声。
“是我!文采。”
“是你?”我一呆。
“是我,那班小孩子,考试终于考完了。”她说。
她的口气,好像若无其事;女孩子多数有这个本事。
“啊。”
“我想来看你,可以吗?我与父母说过了,他们说凡是我的朋友,都欢迎,那不是很好吗?”
她一连几个“吗”,我的心又动摇起来,她到底怎么呢?
她是不是有点回心转意呢?我不明她卖的是什么药。
“咦,为什么不出声,是不是不高兴了?”她笑问。
我叹口气,其实我哪里敢不高兴呢?我才不敢呢。
我说:“既然有空了,我来你家也可以,你来我家也行。”
“那么我来好了,有点东西要带给你。”她挂了电话。
我又呆了半晌。
这样的女孩子,真令人难以捉摸,唉,我的天。
她几时来呢?家里一团糟,我想,让它这样好了。
反正再瞒她我是一个整洁的男人,也是很虚伪的。
文采这个人,真是说来就来,没到一个钟头,人就到了。
她提了一大堆东西,站在门口,笑嘻嘻的看住我。
“这是什么?”我问。
她进屋子,关好门,把大包小包放下,说:“好热。”
“当然热啰,你提了这么多东西,是给我的?”
“是给你的,猜猜是什么?”她侧着头,样子很顽皮。
我鼻子里闻到香味,“是──不会是──? ”我问。
“是了,算你聪明,是我帮你煮的两个菜。”她答。
“唉呀,怎么好意思?”我失声道:“太不应该了。”
“我答应过替你烧的。有五香鸡,有豆瓣酱,怎么样?”
“唉,都是我爱吃的。”我说:“太感激你了。”
“那天在表姐家里.我看你好像吃了很多似的。”她说。
“是,我喜欢这几个菜。让我放到冰箱去吧,别坏了。”
她又帮我把菜放到冰箱去,整整齐齐的都搁好。
她简直跟没事人一样,既不像不给我认识其他女孩子,又不象无理取闹。
我又觉得我的眼光不错了,但是关太太那边,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不明白,太不明白女孩子了。
“为什么呆呆的看着我?”文采笑问:“你怎么了?”
“没有怎么,只是,只是──你要不要洗个脸!”
“不用;坐一下就凉了。今天你家里有点乱。”她说。
“是的,”我坦白的说:“那天是请了朋友特地打扫干净来招待你的,今天措手不及,原形毕露。”
她笑,笑得很厉害。
“这几天,你真是忙考试的事情?”我开始问她。
“当然。”她睁大了双眼。
“我还以为你不肯来呢。”我说:“吓了我一跳。”
“没有,不过表姐把你形容成一个很想结婚的男人,我有点顾忌,我以为你是要娶妻,不是找朋友。”
她说得这样坦白,我也不好意思了,我也只好照直说。
“其实谁不想娶太太呢?”我说:“我已经快升学了,不过我又没有闹妻子慌,哪有一见到女孩子就这样?”
文采笑,“这么讲来,我表姐是言过其实了?”
“很可能有一点。”我客气的说:“你放心,我不是那种男人。”
“请你不要误会我表姐不好,她常常逼我结婚,她又非常想撮合我们两个人,所以我才把这话来推搪她的。我说我只想交朋友,不想结婚。你可别生气。”
“我不会,这也难怪你。”我说:“你表姐的确很热心。”
“是的,凡是婚姻幸福的人,便一直也想别人结婚。”
“是。”我说。
“我的意思是,没有了解,怎么能成为夫妇?”
“是,”我附和,“一切事可不能操之过急的。”
文采也笑了。“你要喝些什么?”我才想起来。
“我自己来,”她说:“样样都是自己动手的好。”
她跑到厨房去,唏哩哗啦的就冲好了茶,整理好东西。
我觉得很抱歉,她一来就很忙,做这个做那个的。
做朋友尚且如此,做妻子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的能力有限,哪个女孩子跟我,都是会吃苦的。
我看着文采,到现在我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了,但是我希望这个伟大的女孩子她会是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对她有无上的好感。
假如她愿意的话,我也不想再交其他的女朋友了。
但是她肯不肯呢..
她递给我一杯香香的茶,我喝了一口,精神松弛了。
“我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她说:“怎么样?”
“你这样说,我真是无从气起。”我笑了,“我误会了。”
“你也不会怪我表姊?”她问。
“不会。”我说:“她真是热心人,也非常关心你。”
“她老是认为我不懂得照顾自己。”文采摇摇头。
“你真的没有要好的男朋友?”我还一直在问她。
“没有。”她答。
“像我这样的呢?”我问。
“很多。”她笑。
我点点头,看样子,我还得经过一番竞争才行。
“坐在家里谈话不是很好?我不喜欢在外到处走。”
“挤在人群里太没意思。”我说:“你这点意见与我相同。”
“做朋友,总点共同点吧?不然怎么行啊。”她说。
在这时候门铃忽然响了,文采看看我,我站起来去开门。
她为什么看着我。
是不是怀疑来的人是我的女朋友?她还相信那些谣言。
我是问心无愧的,我拉开了门,门外站的是阿丽。
她拿着一盒蛋糕,两本课本,站在那里,探头深脑的。
“咦,进来呀。”我说。
我心里暗喜,这一下子,我可以让文采知道我那些“女客”的真面目了。
“你有客人,大哥。”
“进来别鬼祟,”我笑道:“你就是专门会这样。”
阿丽进来,坐下,忽然之间眼圈就红了起来,哭了。
阿丽很少哭,这才是第二次,我很是尴尬,又不知就里。
“干么,你?”我问她。
“我的国文不及格。”她说。
“该死!”我说:“那怎么办?给不给补考呢?”
“准补考,但是母亲说,如果不升班,她就赶我走。”
我看文采,文采忍不住笑了,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阿丽,你真该惭愧!你上学期的国文是第一名!”
“是的,但是国文老师要转校了,我又没有温习……”
“你现在预备怎么样?”我问她:“找我帮你忙?”
“是的,”她无精打采,“我明天才来吧,你又没空。”
“来得及补吗?”我问。
“还可以的。”她答。
“你那体育老师呢?”我问。
“别提了,”阿丽的声音像蚊子,“现在还没出院呢。”
我跟文采道:“这孩子的国文教师便是你姊夫阿关。”
“是吗?”文采问。
阿丽看我一眼,暗示我不要再说下去,我当然明白。
反正他们也完蛋了。我应该说:阿丽对阿关已经完了。
文采问:“一共有几课国文呢?或者我能帮你。”
如果文采一直是这么热心,难怪她抽不出空来见我。
阿丽摇摇头,“才九课,但是都要背,补考在一星期内举行。”
“这么急?那可有点麻烦了。”文采说:“我也是当教师的。”
阿丽说:“你真温柔,我们学校里的女教师,都凶神恶煞。”
“阿丽──”我阻止她。
这孩子真会拍马屁,实在太灵精了,我看出她的企图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