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里苦有什么纰漏,老板可只看着她一个人。
淑仪的电话追到写字楼。
“还以为你不告而别。”
“小姐,马不停蹄。”
“胭脂马。”
“你才是畜牲,狗口长不出象牙。”
“晚上来吃饭。”
“六点锺我准时到。”
“带个伴来。”
“别耍我,心急慌忙,哪里去抓。”
淑仪笑一会儿,挂上电话。
刘世平恰巧拿着一叠单子站她身边,雪琪不由得咳嗽一磬。
他笑笑坐下。
雪琪看看大玻璃窗外的风景,“如此湖光山色,焉能专心工作。”
“你们的海港岂非更美。”
“所以我的书房帘子从来不卷。”
刘世平又笑,“这像你一贯作风。”
雪琪微愠,“你不喜欢我是不是。”
“你认为如此?”刘世平意外,“我却觉得我太喜欢你了。”
雪琪失笑,“你的表现方式甚为奇特。”
导演过来问:“雪琪,你明天走?”
“明天或后天。”
“来去忽忽,雪琪,你永不留恋。”
“有工作赶看做。”雪琪微笑。
导演是艺术家,“啧啧啧,没有你公司还不是照样运作。”
雪琪懊恼,“你们都针对我。”
导演问刘世平,“我又说错什么?”
刘世平实在忍不住,拉起雪琪的手,“来,走之前,至少去喝杯咖啡。”
他带她到市中心路边咖啡座坐下。
雪琪不安的问:“马利安呢?”
“你好像很关心她。”
雪琪别转面孔。
“她去买礼物送你。”
“啊,”雪琪意外,“她知道我喜欢什么?我是一个很挑剔的人。”
“看得出来。”
其他的同事也跟着下车坐拢来。
有人取笑刘世平,“别妄想在雪琪身上用工夫。”
“你看,”雪琪说:一谣言就是这样开始的。”
导演坐过来笑道:“雪琪,要是这个人告诉你马利安是他的侄女儿/表妹/学生,千万不要相信他。”
雪琪答:“我不会相信。”
一组工作人员,忙到最后,总会变成兄弟姐妹。
大街的过路人姿势优闲,难怪淑仪胖许多,面孔看上去,圆圆的像皮球。
雪琪站起来。
“我送你。”
“我叫计程车得了。”
“应该的。”
雪琪抬头张望一下,马利安呢,莫非她真的把刘世平来换那串项链?
她脸上一红。
同事们鼓掌送走他俩。
“多住一天的话,可以到维多利亚去,”刘世平说。
雪琪摇摇头,“我是一个城市人,对鸟语花香不感兴趣。”
“那,时间用来作什么?”
“工作,休息,再工作。”
“厉害。”
“这是我们本土风俗。”雪琪笑。
车子向郊外驶去。
稍微精灵一点的男孩子如刘世平,就已经滑不留手,没有诚意,只想游戏。
这些年来,雪琪从不下场,抱着少赌即嬴的心理。
到了淑仪家门,车停下来。
雪琪推开车门。
刘世平问:“不请我进去?”
雪琪答:“那不是我的家。”
椒仪迎出来,探头一看,她认得他是前天付账的人,即时说:“刘先生,稀客,请进。”
雪琪却坚持,“刘先生没有空,他立刻就走。”
刘世平无奈,只得说:“我立刻就走。”
淑仪愕然。
雪琪把手插在口袋中,看着地把车开走。
淑仪睛看她问:“这又是为什么?”
“我不轻易上钩。”
“神经病,老站婆脾气发作,人家肯坐下来吃顿饭,不一定想钓你这条大鱼。”
雪琪不怒反笑,自顾自走进屋子。
淑仪追进来,“他有什么不好?”
雪琪抱着淑农的小女儿,不回答。
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不该误会她是一个到外国来找艳遇的女人。
“你会不会对人家有点误会?”淑仪追问。
“人地生疏,小心为上。”
“换一个地头,可能不同?”
“也许。”
“你好像真的不急。”
“比这好十倍的都碰见过。”
不过他确令她心跳。
饭后由淑仪夫妇送她回酒店。
那一夜,直至深夜一时,电话不住的响。
不知是谁打来,雪琪没有接听。
公事已毕,夜已深,她不想再受骚扰。
雪琪也曾想过,这也许是刘世平;但她更加不愿听到他的声音,连最后一点好印象都破坏掉。
第二天上午她就离开酒店。
独自来到飞机场,徘徊良久,喝尽许多杯咖啡。
她在候机室所花的时间比任何地方多,免税店里售卖的玩具书籍她再清楚没有,一言蔽之:乏味。
她也有天真的想像,幻想上了飞机,发觉邻座坐着的正是刘世平。
他说:“不是说我没诚意吗,这就跟你回去。”
当然不是真的。
雪琪乘头等,邻座空着,并没有人。
雪琪叹日气,春起报纸来。
累了,就睡一会儿。
每次她都最怕单独坐飞机,但待坐稳了,再一次捱过。
在海关排长龙时她知道又过了万水千山。
一切恢复正常,第二天上班,一样打扮得端庄明媚。
老阐迎过来,“一切顺利?”
雪琪伙点头。
上司是个洋人,向她陕腴眼,“什么都没有发生?”
雪琪没有回答。
她不会这样说。
心中荡漾,已经有事发生。
会不会有下文,并不重要。
中午出去吃饭,电梯乘客挤得不亦乐乎!雪琪退到一个角落,把公事包当在胸前作保护盾。
该利那,她又想起刘世平。
半夜的电话,不知是否由他打来。
兰花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网球场,她不胖,穿短裤,白T恤,腿是长长的,但不知为什么,她给人一种胖的感觉,在T恤与短裤下的皮肤给人一种紧张。
网球场里有好几个女孩子,那几个英国女学生白得令人难受,年纪轻轻,大腿上已露着青筋,手臂上布满毛孔,一眼看上去就像拔了毛的鸡皮,雪藏过的,也就透着雪藏过的异味。
西方女子也有美的,然而决不是英国女子,或许我对于其他国家不熟。女孩子还是中国人最美,她就是个罕见的例子,她必然去有阳光的地方度假回来,腿三晒成金棕色,油光水滑的,脸上也是那种颜色,眼睛漆黑,头发短短齐齐。
我用毛巾擦汗的时候问张:“她是谁?”
张说:“你不知道?”他有点诧异,“那是令弟当时得令的女友。”
我惊异,“哦?我还不知道呢。”
张笑,“由此可知令弟换女朋友的速度了。”
我也笑笑。六月份的英国竟如此热。
她的网球打得很好,决不是穿个短裙来露底裤的,手脚套着护膝护手,额角上缚一条白毛巾擦汗,那样子看上去,怪奇异的东方。
她是个急躁的女子,但凡接不到球,或打错了球,就骂着人。难得好看的一个人。
后来思思就来了,开着他那部莲花,见到我说:“大哥,你也在?”
我看看他,看看他的女朋友。
我问他:“考了没有?”
“就考了。”他尴尬的说。
我喝着啤酒,“既然就考了,怎么不在家温习呢,就算是过目不忘,也得看看笔记,一个硕士读了三年,你还想读多久?还到处逛。”
他不响,低着头看着手掌。
妻子过来,笑着解围,“你这做哥哥的,什么场合都摆个大哥款,自己打着网球,
喝着啤酒!就责怪弟弟,思恩,你别理他,这人教书教坏了,对我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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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恩□雨b渗满C这孩子还有这样好,见了大哥大嫂,始终听话。我把手搭在他肩膊上,拍了两记。他的目光停在那女子身上,她奔到那里,他也转到那里。
“你的女朋友?”我问。
他摇摇头。
我说:“张说是你的女朋友。”
“我是在追求她,”思恩说:“我还有三篇功课要做,却跑来看她,如果是女朋友,才没这么空。”
妻看我一眼,觉得诧异。思恩是不追求女人的。女人追求思恩还来不及,就凭他的样子,凭他的姿态,一年换三百个女友。
我是跟他说:“洋女人不必带到家来,你好自为之,小心为上。中国女孩儿可以来吃一顿饭。”
他不大把女朋友带回来,他不与我们住,搬在宿舍,山高皇帝远,用着老子的汇款,自得其乐,不出大事,我是不会知道的。
妻跟他说:“思恩,今天来吃饭吧,我煮了汤。”
我说:“你别白叫他,他有他的节目。”
思恩的眼睛与心都在那女子身上。
她打完了一局,把网球拍一扔,有人拍着掌,她向思恩走过来,原来也早看见他了。这个时候,太阳已经淡了下去,她的影子在地下拖得长长的。
思恩趋向前去,跟她低低的说话,她点看头,一语不发。妻说:“很美丽,那身段是无懈可击的,那胸长得多么好。”我转过头去,温和的一笑。
妻怀孕有六七个月了。
思恩没有跟我们回去。我开看我的福士威肯与妻到家里,吃扬州沙饭,看电视。思恩在八点多来了。我捧着饭碗瞪他一眼,妻为他去预备饭,他那样子是懊恼的。
我不去睬地。
妻笑问:“你女友呢?”
他接过了饭,大口大口的吃着,吞了半碗,才说:“在家温习,不肯出来。”
我“啊”了一声。倒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妻看我一眼,笑道:“念什么科目的?我不相信那书本就比你更吸引。”
我说:“你别多讲话,当心他老羞成怒。”
果然思恩就放下了碗,赌气的说:“你们都拿我与大哥比──思惠如何如何,我怎么好,还是及不上思惠,思惠廿五岁半拿博士,我若廿六岁才毕业,也就是个不成材了,思惠廿八岁升了教授,我若做不到,也就是庸才,思惠这个,思惠那个,我就快疯了,我坐下来就是思惠的影子,从一岁开始,妈妈就说:‘思惠都会走路了,他怎么赖人抱?’我是不该生在沈家的!”
妻笑,“看这个无赖,女友不跟他出街,他就说了两车话,怪在我们头上来了。”
思恩白她一眼,“思惠还有你这个好老婆,处处护着他──还有饭没有?这炒饭恁地香!”
妻笑道:“这人益发无法无天了。”
我说:“你几时开始温习?”
“七七八八了,大概是没有问题。”
“她是你同学?”我问。
“谁?”思恩问:“哦,她?不同系的,念着化工,跟你一样。”
妻把饭给他,“你大哥才不是化工,他是机械工程。”
我说:“他才弄不清楚,他连念什么也弄不清楚。几时等他念完了,我们也好回家,如今为他放逐英国,开什么玩笑。我们若走了,他上什么地方吃炒饭去!”
妻说:“外头开着这些中国饭店……”
思恩说:“真受不了这种夫妻,一唱一和,这年头,吃一碗炒饭,就得听这许多闲话。”
他先笑了。
你别说,思恩有思恩的好处,他笑起来那种稚气,就打得动女孩子的心。这人功课马虎,开车箱,网球精,桌球精,又舍得花钱,反正花的也不是他的钱,每个周末上跳舞场、看电影,要不就过巴黎,他有他的一套。
他跟我说:“是呀,我功课是不好,但是功课并不是我生命的全部呢。”人各有志,他也就这么的活了下去,这就活了廿三年。
妻说:“思恩真是漂亮。”
我微笑:“人家都说我们兄弟像。”
妻说:“是呀,是像,可是我就不觉得你漂亮,你老气,没有他那种飘味,也幸亏你老实,不然怎么娶我?你看思恩的那些女朋友,那个不心惊肉跳的,又有什么味道。”
思恩就是那样的一个人。以前人家在理工学院说:“那是沈的弟弟。”现在大家都说:“哦,原来你是思恩的大哥。”我这退位让贤了。
然而他终于把女朋友带了回家。是暑假的早期,热得不像话。我自图书馆回来,妻正招呼他们。两个人像吵过嘴似的,都不开口。我先有点烦,这女孩子,长得再好,不明事理有什么用,什么时候不好生气,跑到别人家来摆架子。
我也没什么话,大家吃了菜,点心。
妻说:“工程部打了电话,让你去一次,他们叫你去取那个MIMACHE。说是通知你多时了,仿佛你不在乎。”
我点点头。
那个女孩子忽然抬头春了我一春。我觉得她脸圆圆的,还是那种金棕色的皮肤,就像一头猫似的,大抵这样的女孩子,是有资格发点小脾气的,我就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思恩说:“哦,大哥做了MIMACHE,恭喜恭喜,名字后面一大串.”
我打断了他,“要不要多一个春卷?”
思恩忙吃的,也就忘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两个人没坐一会儿就走了。
妻忽然生起气来,就跟我说:“咱们思恩不错呀,配公主也配得上,偏偏她板看个脸,什么都爱理不理的。思恩也有今天,平时折腾女孩子,今天报应来了,我不喜欢这女孩子。”她母性大发,维护着思恩。
我微笑说:“当心胎气。”
她坐下来,用手撑看头,“思恩都告诉我了。这女孩子,是新加坡人。”
“哦。”我应着。
“母亲是小老婆,一直住香港,父亲已六七十岁了,长年不见面的,她在新加坡出世了,也没回过去,统通把香港的陋习也染上了。思恩说爱她。”
我不在意的说:“思恩爱她,不过因为还没得手。思恩爱的女人多着呢。”
“思恩真爱她,向我要钻戒来了。”她说:“你说奇不奇?那钻戒原是两只,当年妈妈买的。一只给了我,一只是思恩的,怕他弄丢了,暂存我这里,那戒指虽然不大,却上好的货色,我是不给的,问过妈再说。”
我笑,“你太看重思恩了,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爱玩的男孩子,随他去罢了。”
妻说:“思恩是有点好处的。”
至少他深得大嫂的心。
临睡的时候,妻说:“你看到她的裙子没有?那是什么料子呢?如此贴身。”她念念不忘。
第二天她就进了产房,十二小时后养了一个男孩子。
那个穿贴身衣料的女孩送来了两打上好玫瑰,署名是“兰花”。我这才知道她叫兰花,不过是个普通的名字,跟她的样子不甚相配。
思恩的硕士榜上有名,眉花眼笑,天天来医院陪着大嫂,又计划着明年的博士。
我问:“爸知道了没有?”
“知道了,很有点高兴,爸说我可以去意大利,寄了三百镑给我。爸说今年很是不错,又添了孙子了。”“你打了长途电话?”我问。
妻笑,“自然,他还写信呀。”
我摇摇头,叹口气。
“爸说让大嫂抱着孩子回去一趟,你若定不开,就罢了,他会写信给大嫂的。”思恩说。
妻看我一眼,说:“他最不爱回家。”
我不响。
过了一会儿,我说:“你与你女朋友说一声,谢谢她送了花来。”我把名片给他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