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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勿收回 page 4 作者:亦舒

  “我们可以为你做甚么?”我忍耐的问。

  “我要证据。”

  “得到真凭实据之后又做甚么?”

  他不出声。

  “摊牌之后只有两个可能。(一)她重归你的怀抱,(二)与你决裂。既然你都觉得她不再爱你,你认为(一)的成数高还是(二)的成数高?”

  卖相这么好的男人这么蠢,蒙古汉,真可惜。

  他说:“看到证据,我就心死。”

  我看阿毋一眼,心想:你这个朋友,食古不化。

  阿毋说:“我们替你调查好了。”

  我索性加赠他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越是说滥了的话越是有它的道理。

  他愁眉百结中透出一丝笑,“小郭,你没有恋爱过吧。”

  我既向往又懊恼更带些不甘,“是,还没有。”

  他站起来,“这件事就拜托小郭侦探社了。”

  阿毋送他出去,一边说着“我办事你放心”之类的话。

  我与阿戚打个呵欠。

  阿毋回来说:“总比没有事做打瞌睡好。”

  我问:“你这朋友,干哪一行?”

  “本市每出产一百件衬衫,有七十一件是他家的制品。”

  我失声:“沈氏制衣厂!”

  “可不是。”

  “你明白什么?”

  “他是该不死心,是该查个水落石出。”阿威说:“还有什么人的条件好似他?他还会败在什么人手中?真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飞机大炮,什么都有。”

  我笑,“看你财迷心窍的样子,你有妹子嫁不去还是怎么的?”

  “我有妹子,”阿毋说:“我就不甘后人了。”

  “阿毋,有些女人是不计较洋房汽车的。”我说。

  “真的呀,”他夸张的说:“那为什么咱们三个人至今还是王老五?”

  “别对人性太失望,也许柯倩就是这么一个角色。”

  “对,不食人间烟火的天涯歌女,时光隧道转到张恨水的沈凤喜时代……”

  我弹着照片。

  柯倩是摩登女,彻底的时髦,作风洒脱,我在报上看过太多有关她的新闻。

  这样的一个时代女性对于物质的看法自然不会太保守,她大概不会认为金钱是万恶的。

  我想一想问:“她的经济情况如何?”

  “好得不得了。一万七千人坐的体育馆,连满七场,创演唱会热浪。最近又有电影公司邀她拍片,经理人正在替她接触。”

  “有什么绯闻?”

  “有过三四宗,不足重视,也许只是宣传。”

  “与老沈走了多久?”

  “三年了,他们本来已准备同居,老沈特地盖了房子在西沙角,哗,这才是真正的别墅……”

  我笑问:“比起喧斯堡如何,有过之无不及?”

  “你别故意抬杠好不好?”阿毋几乎要扑过来打我。

  阿戚说:“喂,别吊瘾,讲下去。”

  “可是她一直没有搬进去,最近并且与老沈疏远。”

  我说:“也许她想与老沈正式结婚,这叫做欲擒放纵。”

  “不,”阿毋摇头,“他们两人都非常开放,根本不想结婚,早已经说好了的。”

  “一切推理无效,”我摊摊手,“出去调查吧。”

  艾莲在那里处理信件。

  我问她:“你有没有意见?”

  她摇摇头。

  “她难道还会找到比老沈更好的人?”我问。

  艾莲侧头想半日,再摇头。

  阿毋早已取出相机出去开工。

  我喃喃说:“也许中东某油王王子追她。”

  阿戚说:“那还不如沈以藩,大家黄口黄面。”

  我笑,“连我都有兴趣知道,柯倩的新爱是否三头六臂。”

  “今夜可以知道。”阿戚说。

  “别把事情看得太简单,”我说:“人家沈公子为此困惑良久,可见内中自有其复杂之处。”

  “等阿毋回来吃饭?”

  “不用了,收工,艾莲。”

  回到家中,吃罢晚餐,我看电视。

  在上演教父传奇。

  米高卡里翁尼的妻问他是否作奸犯科,杀人如麻:“……是真的吗?”

  他说:“外头的事,你不必问。”

  他妻子以母牛般可怜的眼光看住他。

  米高心软地:“好,只准你问这一次。”

  那女人颤抖地问:“是真的吗?”

  米高平静地说:“不。”

  我忽然鼓起掌来,听听,多么可爱的男人,一于否认,而多么识大体的女人,落得台便算数,不再追问。

  我起身熄掉电视,斟一杯拔兰地吃。

  不知是否做一行怨一行,我对于查根问底的事业越来越厌倦。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谁是忠,谁是奸,社会自有论定,生活不比侦探小说,何苦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老沈自己说得好,他发觉她已不爱他。

  那已经是足够理由,一百颗、心要死也可以死得贴地。

  如果我的爱与我疏远,我就随她去,挑一个苦雨凄风的晚上,服毒也好,抹脖子也好,约见奏可卿也好,总而言之,自己认命,再也不会去追查前因后果。

  但老沈偏不这么想。我想这世界之这么有趣可爱,就是因为有各式各样的人的缘故。

  我自己无论如何端正服装,但他人脱光衣裳,我毫不介意,看热闹嘛,不然多闷。

  我躺沙发上看书。高尚得闷得发昏的“一百年孤寂”。

  阿毋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如释重负地放下书。

  “啥事体?”

  “我想申请你派人来轮更。”

  “半夜三更,什么地方找人去。”

  “我吃不消了。”

  “死挺呀,你亲自接下来的生意。”

  “我已经等了十二小时了。”

  “天亮吧,天亮吧,天亮我找阿戚来替你。今日发生过什么事?”

  “可怕在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不懂,她这十二小时什么也没做过?”

  “她去熨头发,你知道吗,小郭,原来女人熨一个头发要六个钟头!六整个小时,足足三百六十分钟,花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小郭,你想想,倘若每个女人都如此,国家怎么强呢?”

  “别夸张,她身为歌星,当然要不停修饰自己。”我说:“之后呢,之后她做了些什么?”

  “之后她跑到置地广场。”

  “阿啊,我明白了,买衣裳。”

  “把一百○八片名店里所有服装通通试遍,花了十万──”

  “叫你控制你自己,那里有十万小时。”

  “是银码。”

  “呵,现在她在哪里?”

  “回了家。我在她家楼下,我闷死了,小郭,不是吓你,听说有些女人,天天都这么过日子,我明天怎么捱?”

  “看在你朋友沈公子面上,做下去。”我鼓励他,“况且她有工作,她要唱歌,她不能天天如此。而且你怨什么?不知多少公子哥儿就是想等这种机会来一亲芳泽,伺候名女人做无聊的事,还苦无机会呢。”

  “我支持不住了。”他哭丧着声音说:“我怕明天她吃下午茶就八个钟。”

  “别优,夜幕已经低垂,好戏就快上场,你带了红外线镜头没有?别错过主角,再见。”我放下话筒。

  我几乎笑为两截。

  第二天回侦探社,阿毋在喝艾莲做的黑咖啡。

  “你怎么回来了。”

  “阿戚替我。”

  “有什么成果没有?”

  “有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孩子,上了她家,天亮还没出来。”

  “甚么年纪?”

  “年纪很轻,约廿余岁。”

  “照片呢?”

  “你先让我喝完这杯咖啡好吗?”

  “你们怎么搞的?当我仇人似的。”

  “老兄,当你是仇人是给你面子,多少人想做众矢之的还没资格呢,街市上的三姑六婶何尝不得罪人,谁同他计较,你是老板,岂不深明劳资双方永无和平之理。”

  “你想怎么样?”

  “我们想合股。”

  “那岂非成为郭戚毋侦探社?”

  “不一定,我们争的不是名份。”

  “不是每年年终都分红利吗?”

  “是,去年分了七千块,阿戚去买了一件凯丝咪上装。”

  “簿子你们都有份看,平常大鱼大肉,年终还分到甚么?”

  阿毋放下咖啡杯子,“到底受不受我合伙?”

  “让我想想。”我坐下来。

  其实让他们成为股东,对我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大家更可以安心做。

  我说:“只要你停止用飞箭射我,甚么都是值得的,别以为这盘生意有得赚。”

  阿毋大喜,“将来,将来会有前途的。”

  他伸出手来与我握,他自幼习咏春,手劲非同小可,我差些软下来。

  我微弱的问:“仍是小郭侦探社?”

  “当然,一朵玫瑰,无论叫它甚么,仍是一朵玫瑰,不过以后工作得公平分配。”

  这分明是暗示我一向故意躲懒,我也不分辩,将来他们会知道老板不容易做。

  阿母去冲照片,我看到那浓眉大眼的男子,便嗤一笑出来。

  “你以为这是咪咪的新爱?”

  阿毋大声说:“至少是个嫌疑犯。”

  “你不问世事太久了,这是她亲弟弟。”我把照片还给他。

  “你怎么知道?”

  “报章杂志上不晓得出现多少次。”我嘲笑他。

  “我要出去跟娱乐圈的人饮杯茶,打听打听。”

  “你去吧。”

  “你呢?”他不服,“坐在写字间里享福?”

  “不,我要与老沈谈谈,”我取过外套,“我们分头进行。”

  沈以藩的写字楼在他的厂里头,他的工作很忙,我突然间出现,令他约会程序大乱,万不得已,只得推知其中一两个比较不重要的人物。

  他还是欢迎我的。

  我一向喜欢突击检查,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看到事情的真相。

  “有发现吗?”他问。

  “柯小姐的弟弟同她很亲爱?”我问。

  他点点头,“女人总是爱她们的兄弟。”

  “她兄弟爱不爱她?”

  “很会利用她。”

  “你呢,你对他有没有好感?”

  沈以藩微笑,“我是一个生意人。家父曾说,人是最佳投资。尤其是众人看不起的,落魄的人,若我略对他好一点,他便感激涕零,以知己视我,何乐而不为呢,人弃我取,义气十足,说不定一日可加利用,就算一无用处,当名烂头蟀也不错。”

  我点头,“他做什么?”

  “他是个模特儿。”

  “他爱交男朋友?”

  “不是什么秘密。”

  “他姐姐供他生活?”

  “是。”

  我看着老沈英俊的脸。他并不是一共好相与的人物。蠢人在本市不能活过三个月,傻人寿命更短。漂亮的他骨子里是个深沉的,有计划的,才干大于一切的人。这一代的公子哥儿往往比小职员更勤奋工作,以他的标准来说,他对柯倩算是一往情深。

  “你很爱她?”

  他点头,“出乎我自己意料。”

  “开头也并不是认真的吧。”

  “你说得很对。”

  他案头有一只十九世纪古董银相架,套看柯倩的一张生活照。

  他对我完全的信任合我感觉愉快。

  我问:“如果她回头,你还会不会要她?”

  “自然,否则花这么多工夫干什么?就是为着要知道敌人是谁,个别击破。”

  我微笑,“你真的爱她是不是?”

  “惨得不得了。”他寂寥的说:“真没想到会被这个女人控制我。老实说,失去她也许是福气,痛苦一会儿还不是丢在脑后,恢复自由,此刻想尽办法叫她回头,等于在自己身体上加一副枷锁。”

  我很讶异他把事情看得那么通透。

  他说下去,“除了婚约,我一切都可以给她。”

  “令尊不会让你娶她?”

  “绝不。”

  “也许这是她要离开的因由。”

  “不会。她看轻婚姻。”

  “女人们都想结婚。”

  “不是她。”

  “何以这么肯定?”

  “她在十六岁时结过婚。”

  呵。

  “由父母把她嫁给一个小生意人,得了一笔礼金。而这段婚姻,还是由我出尽百宝替她摆脱。她谈虎色变。”

  他真的爱她。

  “老实说,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是会令她离开你的。”

  “我也看不出,所以想知道。”

  “你怎么知道她不再爱你?”

  “凭感觉。男女之间有许多事是极敏感的。”

  我站起来告辞。

  沈以藩真心爱柯倩,毫无疑问。

  对柯倩来说,他应是最理想伴侣。

  但是为了什么产生感情危机?

  我回到公司,轮到阿戚在喝咖啡。

  我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什么都打探不到。”

  “柯倩在哪里?”

  “在国际录音室。”

  “有没有人接送她?”

  “没有,她自己开车进出。”

  “奇怪,这么干净?”

  “就是这么干净。”

  “我不相信,再盯下去。”

  “她楼下廿四小时都有人守着,已经守了大半年,一点结果都没有。”

  “谁?谁调查她?”

  阿戚笑,“你也很久没出来走了,小郭,还有谁?娱乐记者呀。”

  “他们得到什么结论?”

  “他们连沈以藩都没见过。”阿威说:“柯倩是个非常守秘的女人。”

  “她与老沈在什么地方见面?”我纳罕地问:“据我所知,沈氏住在家中,上有父母,下有甥侄,不方便与女朋友幽会。”

  “也许在别的地方有一所房子。”

  “那多麻烦。”

  “也许真的没有第三者。”

  “也许。”

  “她弟弟在录音间等她。”

  “很少有姐弟这么接近。”我说。

  阿戚笑,“那是因为做姐姐的不一定肯为兄弟买房子置汽车,他在姐姐身边耗,所得好处比工作酬劳为多,自然亲密。”

  我说:“于是你妒忌了,因为你没有一个好姐姐。”

  “那简直是一定的。”他笑。

  阿戚嘱我往录音间去追下半场,出发前遇到阿毋回来。

  “有什么新闻?”我问。

  阿毋摇摇头,“都说柯倩这数年来一件桃色新闻也没有。”

  我说:“这是不正常的。”

  “你才不正常。”阿毋不服气,“你不给她做个好女孩?”

  我想一想,“我亲身去看看。”

  我在录音间有熟人,一混混进去。

  她正与工作人员操练,十多廿位仁兄仁姐围住她,苍蝇都飞不进去,除非是孙悟空,否则难以接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柯倩本人。

  也难怪这么多人爱看明星真相,照片与影片中看过千百次,但是看真人还是不同的。

  她个子并不高大,面孔漂亮得似洋娃娃,整个人比我想像中袖珍。

  今日她穿便装:牛仔裤、卫生衫,束一条男装鳄鱼皮带,穿一双懒佬鞋,戴只男装金表,潇洒之极。

  我看过盛妆的柯倩,低胸晚服,面孔上贴金片,深紫色唇膏,一脸世纪末糜烂及厌倦的神情。

  没想到今日的她也这么好看。

  她是个有内容的女人,老实说,青春玉女可爱管可爱,论起味道来,不及略为沧桑的柯倩。

  他弟弟也在,吊儿郎当的踱来踱去做巡场,一忽儿递茶,一忽儿送口香糖,别人不大看得起他,他也不介意,姿态非常女性化。

  这种人现在太多太多,也见怪不怪。

  他一下子坐二下子立,我发觉他左耳上还戴只耳环,成套的手链与项链,手臂上背一只名牌手袋,不知就里的人,但觉得他时髦清秀漂亮。

  他五官跟柯倩有七分像,但柯倩沉着,是个做事的人,他则轻佻浮躁,有点神经兮兮,说起话来,一团一团。

  他过来与我打招呼,“嗨”一声坐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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