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KT在一边说:“把照片放下来,我知道你喜欢他那一型,可是人家已经结了婚了,咱们关系也非比寻常。”他还开玩笑呢。
我指着照片问:“他可在英国?”
KT握住了我的手,微笑道:“在,在英国。怎么?你想见见他?得问过我呢,我才没那么大方。”
“他结婚多久了?”
“去年十一月的事,一年稍久一点。”
“你妹妹呢?”
“本来也在此地,后来熬不住,回家去了,过年时会来一下,快了——咦,你别问这么多好不好?”KT说:“我只答应省却追求过程,我可没说我不会吃醋啊。”
“KT!”我哭丧着脸坐下来。
“什么事嘛!”他坐在我旁边。
“该死了,KT。”我说。
“嗳,你怎么了,阿瓦?你脸都变色了,你从来不会这样子,你怎么了?”他急坏了,“快说,我有药!”
我说:“KT,这个龙嘛,是阿玉的男朋友啊!”
他呆了一呆,“你胡说!”
我跳起来,“我胡说?”我大着嗓门叫,“我胡说是王八!”
“我还会认错人吗?这人在咱们家串门子已串两个月了,阿玉从头到尾的爱上了他,他念的是原子物理,是美国的交换学生,开一辆费拉里狄若,对不对?爱穿黑色衣服,特别是彼埃卡典设计的,巴利皮鞋,头发天然鬈的,是不是?”我声线越来越高,“这样的人天下还有两个不成?我说一句话你都不相信,太可怕了,我们还订婚呢!我现就走!你们一家子都不是好人!”
说到后来,我真觉害怕,哭了起来,跳起来奔向大门。
KT追上来,一把扯住我,把我摔到沙发上去。
我大叫。
他用手帕替我擦汗抹眼泪,把我抱得紧紧的。
“是真的,是真的,”他喃喃的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与你是不分开的,可是这事怎么办呢?”
我也问:“怎么办呢?”
“大家静一静。”他说:“你坐一下,不准走。”
他去拿了两粒小小的淡蓝药丸出来,“一人一粒。”他说。
“干么”我问:“咱们殉情呀’”
“镇静剂,快吃,大家慢慢的说话。”他说。
他是医生,我只好听他的,各人一粒,吃了下肚了。
“KT。”我问:“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嗳,阿瓦,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可是龙,龙怎么会这样,他难道打算跟玫瑰离婚?”
“谁是玫瑰?”
“你别紧张,她是我妹妹。”KT说。
“啊,对,龙是你妹夫。”我说:“KT,怎么办?”
“你那美丽的女朋友,跟龙的关系怎么样?”他问。
“KT,你要是指肉体关系呢!我打保单都没有这回事,但凡男女讲肉体关系的,要拆开是可以商量的,但是他们完全是纯情式的恋爱,我那女朋友阿玉,可是碰不得的,她一碰要碎的。”
“我明白她那种女孩子。”KT一额角是汗,“我的天,怎么会出来一块咸丰年的玉?”
“KT啊,不如直说了吧。”
“我跟龙谈一谈。”他说。
“你妹妹.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就像玫瑰,浑身是刺。”KT瞪着眼摊手。
“我的妈。”我说:“我吓死了,KT,你的镇静剂不灵用。”
“我再去取一颗来。”他说:“我也觉得没效。”
他又去拿了两颗来,我们又分吃了。
“像做噩梦一样。”我说:“怎么发生的呢?他为什么有了老婆还追求别的女孩子?不像是那种人呀。”
“真不像,龙是……不太讲话的。”他说。然后我忽然想到龙是见过家杰的,如果他自己的事被抖了过来,说不定老羞成怒,把我还渲染一番。不过再一想:怕什么?谁没有几个男朋友?随便KT怎么想去!还是阿玉要紧。“你去跟龙说个明白,这样下去是不得了的事,那阿玉,芝麻绿豆的事看得天大,她曾经说过要嫁龙的。”我说:“嫁了过去,岂非惨过尤二姐?”
“喂,算你翻过红楼梦,别在这关口上卖弄文才好不好?”
“你别这么凶好不好?”我说。
“没法子,你先按住性子。我去跟龙说话。”他说:“我的天。我怎么跟父母交代?”
“我的阿玉呢?”我反问。“真是一笔混帐!龙太不像话了,天下美的女孩子多着呢,说不定比阿玉小姐更美的,个个都沾一沾,那还了得,这人,现在哪里?”
我呆呆的坐着。
“你放心,我去找龙。”他拿起了电话,拨了好几个号码,拚命的找人,我听着他一个个电话打,开头很清楚,后来就觉得他的声音有点糊涂了。
然后我只听见他说:“龙,你过来一次,今天不行?明天,明天我在医学院门口等你,当然有要事……”
我舌头都发麻了。
我含糊的说:“K……T,你的;镇静剂……太厉害了。”
他还在说:“你一定要到!”
我就“咕终”一下倒在地下了。
“阿瓦!”他大声叫我。
我渴睡得要命,昏过去了。
什么也不知道。
这一觉睡得很稳,而且很舒服,睡了十四个小时,起床的时候,发觉牛仔裤的皮带勒在腰上非常的不舒服,我把薄薄的被子掀开,到洗手间去洗脸刷牙,可是人还是昏昏的,于是好好的淋了一个浴。
半冷不热的水将我淋醒了,我不经意的擦着肥皂,一方面把昨天的事全记起来了。
我真觉得头痛,叹了一口气,想把衣服穿好,可是洗了澡不换衣服,人就还是臭臭的,怎么办好呢?
KT在门外问:“你起床了?”
“喂,KT,把你的衣服鞋袜借一套来。”
“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开。”我说:“连内裤也借,反正你们的内裤现在也是没前没后的。”
他没出声,大概是很尴尬的,过了一会儿,他说:“衣服全在地上,合不合你穿,我可不知道。”
“得了。”我说。
我拿了他的衣服穿,毛衣大,裤子也大,你说巧不巧,偏偏内裤就非常适合,而且是白色的,不是花花绿绿的。以前咱们住宿舍,一层女生夹一层男生,三文治式的住,男生在干衣间的内裤,嘿,可真美妙。
唉,这是闲话,提来作甚。
且说我踏出洗澡间,只看见房间桌子上放着一杯香喷喷的咖啡,这是KT做的吧。我拿来一口喝光了,然后倒在床上。
“KT!”我大声叫:“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这里。”他笑答。
就在我身后,这好小子!坐在一张安乐椅里不出声,我还以为他在另外一间房间里呢。
“对不起,”他说:“他那镇静剂——”他不好意的扬扬手。
我笑了,这有什么关系呢?这是什么年代了,女生不非礼男生,算他们够运气,难道男生还得用迷魂药迷翻女生,作其采花大盗不成?太麻烦了。
“没关系。”我说。
然后我跳起来,糟糕!阿玉见我一夜不归,不知道怎么心急法呢?说不定报了警?
KT却开口了,“我昨天见你不醒,立刻打电话通知阿玉了,说你不回去睡觉,她说知道了。”他犹豫的问:“阿玉不会不相信那镇静剂的故事吧?”
“她当然相信。她相信我。”我说。
“那就好。”
“可是她也相信了她不该相信的人。”
“龙……不是这样的人。”KT说。
“你找到他了没有?”我问。
“找到了。”他说:“他说他——他来了,你听见门铃响了没有?我去开门。”
“你要跟他说什么?”我问。
“我还不知道。”
“我可以在场吗?”
他看我一眼,“可以。”
“谢谢。”
龙来了。他见到了我,顿时一怔,然后就笑说“世界多么小。”他这么说。
他还是那么漂亮潇洒的神情,一件灰色格子的毛衣,一件淡贝壳红的衬衫,深灰色的裤子,黑色的大衣。在KT家里,他是自然得多了,可是还是非常的礼貌。
“KT,什么事?幸亏是礼拜日,叫我火星似的赶了来。要问什么?”龙说。
第五章
“你认识阿瓦?”KT问。
“是的,她与阿玉同住,阿玉是我的一个朋友。”
KT说:“请你不要误会,龙,可是听阿瓦说,你跟阿玉很谈得来?”
“是的。”龙说:“是好朋友。”
“男性的好朋友?”
“是的。”龙很坦白的说。
“我倒替我的妹月有点担心呢。”KT干笑着说。
你认为婚后不宜结交异性好友?”龙问他。
KT说;“何止不宜!”
龙看我一眼,我不响。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我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于是我说:“龙,咱们受的都是外国教育,洋人最忌理别人闲事,朋友要跳楼,那是朋友的事,让他去跳好了,这才显得出他们人格的大方、高贵,可是我不是洋人,我还没到那个地步,所以我得为阿玉担心一下,据我所知……她是非常喜欢你的。”
“我也很喜欢她。”
“她知道你是结了婚的?”我问。
“咦?我为什么要瞒她?”龙笑问。
“怎么我不知道?”我跌坐在床上。
“你又没问我,我总不能逢人都叫:‘我结了婚!我结了婚’吧?”他冷冷的说:“如果是为这个,我想我该走了。”
“龙——”KT挽留他。
“KT,这是我的事,我自有打算,你要写信回家,你尽量写好了,我没有关系。”
他临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我很气,很难过,很不舒眼。他有什么道理这么对我?是,我管了闲事,KT也管了闲事,但我是为我最好的朋友,KT是为了他的妹妹,我们有什么错?管这种闲事是理所当然的,难道我们成了小家子气了?
我看着KT。
我不相信阿玉知道他已经结了婚。
“龙,是这样子的。”KT说。
“是的,世人皆俗,唯他独清。”我讥讽他。
“他不致于说谎。他也不致于离婚,我是了解他的。可是你的女朋友——”KT说。
“阿玉?”我说:“她怎么会喜欢这么一个冷酷的人?”
“人各有志。”KT笑。
“是的,”我说:“这句话可以解决很多疑难杂症。”
“KT说:“我们不能管了。”他看我一眼。
“是的。”我说:“还是以前好,是不是?以前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现在咱们活在文明世界里,而且当事人也没觉得不平,咱们太多事了。”
KT微笑。
“你也不管你妹妹了?”我问。
他摊摊手,“我妹妹的消息比谁都快,你放心,这小人轮不到我来做。”
我呆呆的看着地板。
他说:“我们……不受影响吧?”
我瞪起眼,“你结过婚没有?或是目前已结了婚?或是与别人有染?企图结婚?”
他说:“我的戒指在你手上哪。”
“OK,我先回去,我要跟阿玉说几句话。”
“我送你。”KT说:“她未必在家。”
我叹一口气,“好的,你送。”
他去把他的车子开了出来,我把脏衣服包了一包拿进车里。KT说:“我有洗衣机,你把衣服留下来。”我说:“那衬衫要熨的,你为人为到底,如何?”他在倒车,听了笑道:“你不怕我熨焦就好。”我说:“我也不欠你的,这套我跟你洗。”我指指身上。他说:“你当然还欠我的,你这套衣服我又没穿过,还不是你穿脏的。”“喂,你别斤斤计较好不好?”我说。“是你先说的……”
他是一个可爱的人。
阿玉在家,她没有出去。
我在她对面坐下来,把脚老实不客气的搁在茶几上。
我开口:“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告诉你什么?”她微微一笑。
“不告诉我龙已经过你他是结了婚的。”我说:“害我为你出洋相。”
她横我一眼,“你这个人真低级趣味,你又没问我,我怎么对你说?我以为你早也知道了,他手上不是戴着白金的结婚戒指?你还为了这个去吃镇静剂!”
“我是为你好!”我说。
“得了,你少来这一套!自己爱管闲事,偏偏又说君子爱人以德,这么多德满天飞,叫人怎么受得了?你管管你自己就得了!”
“唉呀!我的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句话我才真正的懂得了。”我气说:“阿玉,你又不是我,我是担得起放得下的人,我是一个根本担那懒得担的人,你可不一样,你别太自信了。”
“你要我怎么样?”她提高了声音,冷冷的说:“叫我扑到床上去痛哭?唐人街还在演国语片,你买个票去看好了。”
“阿玉,我把你当朋友,你没有把我当朋友,我是问心无愧的,我做了洋盘,遭人白眼,都是问心无愧的,我对得朋友起,”我说:“咱们走着瞧,你的声音也别太冷,我不是念低温物理的,我不会再来研究你,你放心!”
我进房间里,“嘭”地关上了门。
“阿瓦!”阿玉在外尖叫:“阿瓦!”
我板着面孔拉开门,问:“什么事!”
她低声说:“你不是讲吗?我比不得你,是的,我比不得你,我是连诉苦也不懂诉的,你的心意,我明白就是了,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我的事,你未必弄得清楚。”
我软下来了,阿玉,叫她说这几句,真不容易啊。
我只说:“你:迟生了好些年。”
她拍拍我的肩膀,走开了。
那个下午,我做了论文的第二章,我在伤心的时候,做的事特别多。阿玉这个人,未免太不量力,连我心硬如铁,皮厚如牛,都不敢沾一沾爱情。
她小姐如花似玉,倒去老寿星找砒霜吃,找了这么一个对象去谈恋爱,有个屁结果。是,她不诉苦,她不多事,她尊重人,她把一切守在心里,谁会感她!阿玉没脑袋。这人大概是霍小玉之类投的胎,隔了十几辈子还不醒悟。
后来我说:“我出去买点东西回来吃。”
她说:“好的。”
我就穿着大衣出去了,在小店里买了面包、水果、罐头汤。我是这样的不愉快。店主人是个老太太,她笑眯眯的说:“好漂亮的订婚戒指!恭喜你。”我还一呆呢,想想太不像话了,改天见到KT,非得把戒指还他不可。
出了店门,一辆车子忽然停在我面前,把我吓了半死。但是车门一开,竟是龙。
“屎!”我骂,回头就走。
他跟着我走,我诧异,回头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想跟你说明一件事。”
“什么事?”我问。
“我跟阿玉的事。”
“那是你们的事,我再也不理的。”
“不,是原则问题。”
“什么原则问题?”我吼道:“你觉得你结了婚还有异性好友,是很值得开心的一件事?”
“为什么结婚之后不能有女朋友?”
“你放什么狗屁!”我夷然说:“看你人材一表,没想到是衣冠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