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人家得知消息的时候,你在哪儿?”KT问。
“嗳,你没收明信片吗?我在巴哈马斯群岛晒太阳。”
“真会享受。”KT说。
“我身边可没跟着奇奇怪怪的男人。”玫瑰说着。
“谁知道你!”KT说:“你是应该跟龙的,不然结什么婚呢?”
玫瑰说:“你也怪我,我真是有怨没处诉。不是说他要写论文,让我走开点?我这一走,走了一年多,他的论文呢?交了没有?”
“交了。”他说:“就等批了交下来,看样子问题。”
“那我可以回来了,免得成了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人物。”
KT对我说:“阿瓦,对不起,我们尽说家事,把你给闷死了。”
“是呀,”玫瑰也说:“真对不起,你真好脾气。”
我说:“没关系。”无都听得呆了。
像他们家里这么复杂的,简直少有。听上去,龙的家里有父有母,还有一位祖母,都是非常权威的人物,都是不能硬碰的,而且他们非常的喜欢玫瑰。那么龙这种被别的女人纠缠的事,是年年有的,玫瑰都习惯了,引以为荣,只是这些老人家还是很不满。
看样子只要他们家的大人出一句声,龙就得吃不消兜着走,他的理论,他的理想,只好说给鬼听!
可是我的阿玉呢?难道就这样被牺牲掉了?
绝不可以,阿玉不是那种女人,阿玉是不一样的。
“所以呢,”玫瑰说下去:“我总得找到了龙,跟他谈一谈,他要是自己作定,我没话好说,他要是想离婚,那是感谢上帝,我不用烦了。他如果什么都不说,我少不免只好去找那位小姐,当面锣,当面鼓的去发话。气就气在我还没变黄脸婆,就得做这种事——仿佛没了这丈夫就会活不下去似的,真莫名其妙。”
KT拍拍我的肩膊,表示安慰我。
“我乘了一天的飞机,怪累的,对不起,”她向我点点头,“我去躺一会。”
KT说:“你去好了。”
玫瑰又拉起了我的手,“真对不起,你一来叫你见了这种尴尬事,男人呀,都有千奇百怪的毛病。真正不好意思。”她微笑着,非常的多礼。
我连忙又说不要紧。
她很歉意的回房休息去了。
我问KT:“她知道我是阿玉的朋友吗?”
KT说:“我想是不知道,没有这个必要。”
我看着KT,他事事都有主意,非常的有决心果断的样子,我觉得老天,我的运气还算不错,东闯西碰的,居然给我碰到一个这样的人,真算是我的福气了。是的,KT不算是世界一流的人物,但是我又何尝是啊,他又不过问我以前的事,现在又这么尊重我,实在太难得了,他是一个可靠的人。
女人对于男人,要求的不过是点可靠。现在可以靠,将来也可以靠。如此而已。
我看着KT,如果真的嫁这么一个人,面子也十分过得去,我是最最俗的一个人,我不要嫁一个奇奇怪怪的男人,然而两个人孵在一起生活,我的丈夫必须要像珍宝一般,随时可以取出耀眼的,KT实在是不错的,非常适合我这虚荣的女人。
丈夫是一个女人的骄傲,一个女人嫁了个见不得人的丈夫,有什么用?
KT的家境、人品、学问,都过得去、我现在的年龄,已经不是找男朋友的年龄了,他说动动脑筋找对象了吧?这样子呆下去可不是办法啊。
眼看就毕业了,毕业等于同失业,到处没头苍绳似的乱找工作,不如嫁一个人,回家女可以光宗耀祖,创什么事业啊。
我在这边暗暗打着算盘,KT还以为我在替阿玉担心。其实我是个卑鄙小人,事到要紧关头,就是为自己着想了。哪里还有别人!这嘛,叫做人之本性。
KT说;“你怎么了?一句话也没有。”
“我在想,女人都是没有用的可怜虫。”
“怎么会呢?”
“她们的生命总是围绕着男人转。”
KT笑了,“你只见到龙龙了,他长得出色,自然有女人围着他转,不见得个个男人如此,也有的做了一辈子光棍的。”
“你呢?”我问他。
KT说:“我?一半一半啦,不过我的选择很严,我是一个自私庸俗的人,我的妻子,是要拿得出去的,可以出场面的,我不打算为恋爱而隐居,我觉得做人无论怎么出世,除非是死了,否则总得在红尘里打滚,我要一个相貌学问都过得去的女孩子,我们两个人并肩闯世界,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我可不要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福来了,她穿好的吃好的,搓麻将耍乐。祸来了,她先坐在那里哭,我又没疯,干么去找一个这种一辈子的负担?完了不招人非议:某某人的老婆不知道像什么。我没那么洒脱,我是很在乎别人说什么的,所以我选择是不得不小心的。”
“你选了我?”我问。
“是的,我选了你,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声明在先,你十分符合我的要求,阿瓦。而我呢,我会尽力去做,使我合乎你的要求。”
“你是一个理智的人,很有立场的。”我说。
KT微笑,“恋爱可以盲目,不过是得个痴情的美名,结婚盲目,就成了瘟生了,我很会得替自己精打细算。”
我微笑,“难得你看得起我呢。”
“我觉得做人要坦白,阿瓦,免得将来你抱怨我没有疯狂的追求你。”
我仍然微笑。他的确是坦白的,我心中何尝不跟他这么想,可是我就没有说出来,为什么要说出来?有什么好处?
“阿瓦,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好不好?”他问。
第六章
“你替自己的生命,可安排得不错啊。”我笑他。
他很认真,“我不替自己安排,谁替我安排呢?”
说来也是。我点点头。
“你是了解我的,是不是?”他温和的问。
了解他等于了解自己,那还不容易之极。心情脾气其实是差不多的。
我笑了。
“我们在你毕业后结婚,待玫瑰回去,我叫她去通知爸爸妈妈。”他很高兴,“我们有空去拍个照片,寄回去。”
我拍拍他的肩膊,表示同意。
我们两人同时听到汽车的引擎声,奔出去一看,可不是龙回来了!
KT连忙下楼去打开门,龙问道:“她在哪里?”
KT指指楼上。
龙进屋子,看见我,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喝什么?”KT问。
“一点白兰地。”
“你在什么地方?”KT问。
“在街上,一回学校,看见你叫同学留的字条,马上赶回来。她没发脾气吧?”龙问。
“这句问得出奇,”KT说:“她几时发过你脾气?”
“这倒是真的。”龙说:“她对我的感情,到底如何呢?”
“我怎么知道?你不去问她,也不问自己,倒来问我!”KT说。
“我该怎么样?”龙问。
“跟玫瑰回家去吧,反正你论文已经交了,通不通也不成问题,面试也及格了,余下的,我帮你料理。”KT问。
“不行的,也许要改几章。”龙说。
“那么你再回来改也一样的。”KT说道:“你问我怎么办,我才出了一点馊主意,请你原谅。”
“KT,连你也生我气了?”他问。
“龙,这完全在你自己,再搞下去,大家无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母的厉害。”
龙低下了头。
他的脸是苍白的,嘴唇抿得很直。但他还是好看的,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太难得了,可是他到底不过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柔弱的人。
我看着他,没有生气,我是久久没有生气了。
我只是呆呆的看着他。
他抬起头来,目光接触到我,他说:“你们都不明白我,阿瓦。”
我忍不住了,“也许当全世界都不了解你的时候,龙,毛病不在我们,而是在你身上呢。”
他低着头,一声不响。
我又问:“你有没有考虑到离婚?”
龙一震,抬起头来。“离婚?不!”
我很气,“那么你不如听KT的话。”
“离婚不是一件便当的事。”KT说:“我们两家世世代代都有通婚的关系,姻亲很密,生意来往也很密,是不可以随意离婚的,他们又都是天主教仪式举行的婚礼,当然不是做不到,世界上没有做不到的事,只是阻力大了,困难当然也多,况且龙不见得不爱玫瑰。”
“我很爱玫瑰。”他说:“只是你们给我的压力太大了。”
“龙,KT说:这是我们应该长大的时候了。”
KT对他真是耐心,我听着听着就觉得龙是个一窍不通的聪明笨蛋,他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不是别人可以了解接受的。
而阿玉呢,却把她的生命也加入龙的世界,龙终于还是回到他的现实生活里来,那么阿玉呢?
我不禁觉得头痛。
然后玫瑰醒了,她自楼上下来,一边问:“谁来了?”她看见了龙,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神色,“龙,你来了?”
她在额上轻的吻了一下。_
她真是难得,这么年轻,这么好的忍耐力,换了是我,自然也不会大吵大嚷,已经到这种地步。还浪费精神干什么?离婚,可以省嘴舌,不离婚,更应忍耐。可是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决不会像玫瑰这么喜怒不形于色。
事后她跟我说了——“但凡男人,不吃软饭,总还有商量的余地。”
或许她也是说得对的。
她要跟龙说的话,自然不会让我们听见。
这些事玫瑰应付惯了,不必替她担心,我只是替阿玉难过。
我趁他们在秘密商谈的时候,打了一个电话给阿玉。
她问:“你又去了哪里?”
“你呢?你去了哪里?”
“我跟龙在一起,然后他回学校看到一张字条,就送我回来了。”她说。
“字条上写的是什么?”我问:“他有没有说?”
“没有,是什么事?”阿玉问我。
“我怎么知道?”我说:“所以我问你呀。”
“龙的面色不大好看。”她说。
“阿玉,你可不可听我一句?你不必跟他来往了。”
“我何尝不知。”阿玉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我的确是喜欢他,而且……再也找不到比他好的了。”
“你怎么知道没有更好的?”
“有更好的,我也不要了。”她说,声调还淡淡的。
“你真是发痴了,阿玉,此刻他老婆来了,要见你呢。”
“我又没三头六臂,有什么好见的?”阿玉稍微有点紧张,可是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她见到你,说的话,必然不大好听……阿玉你想想清楚吧,龙是个懦夫,他不会离了婚来娶你的。”
“我没有叫过他离婚。”阿玉说。
“是的,你等他自动提出来,告诉你,他不会离婚的,他爱他老婆得很,你不过……是他的异性好朋友。”
阿玉听着。
“你想想仔细吧。”
她慢慢的挂了电话。
我呆了很久,也只好收了线。
我是最怕争风喝醋的,但凡两女一男,或是两男一女,无论关系如何,看在旁人眼中,总是争风喝醋,撇开旁人不理,也总是尴尬相。
万一我阿瓦陷入这种圈套,一定大步踏开走,干么啊,我又不是演文艺大悲剧的材料,人比人比死人,我干么要给这男人评头品足,跟另外一个女的去比?比赢了,有个屁面子!比输了,跳河还来不及,有什么好处?省了省了!我还读过两年书呢,天下的男人又没死光死绝。
玫瑰是做了龙的老婆,委屈求全,没有办法,阿玉在玩什么西洋镜,我真是不得而知。
在这件事里,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大概我是最坏的坏人,可是我的下场还顶不错,找到了这么好的一个男朋友,还无忧无虑的。
就不过因为我已经不懂得爱人了,所以也不祈望人家来爱我,像那首小诗里形容的:“人家从年头做到年尾,我活过了冷天才算明夭。”我阿瓦从来不为明天担心,所以活得非常快乐开心,其实人又有什么明天呢?明天或许不会来临,来了,也不过今天的重复,我现在做惯了人,是非常驾轻就熟,做得如鱼得水的。
KT过来问我:“我们出去吃饭吧,不要管他们两夫妻了。”
“我很疲倦。”我说:“我想回家睡觉。”
“嗳,真是一脸倦容,你怎么了?”他很关切,“你不要为别人的事烦恼好不好?人家都不急,你还在那里一直跳,是什么意思?”
“我还是回家休息一下吧,明天你来看我。”我说。
“好的。”他应着。
我看看楼上,真不知道他们两夫妻可说了些什么。
KT把我送到家,家是静的,我没有像以前那样想回家。以前在路上走着,总想着这个温暖的、有食物的小窝,巴不得走得快一点,可以回来往沙发上一躺,现在我有更好的地方可去,KT的家就几乎是我的家,又怕见阿玉那魂不守舍的样子,所以回不回家,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在门外我与KT道别。
用锁匙开了门,我觉得客厅与房间都很乱,仿佛两个人都不想再住下去,又好像是搬家的前夕。
我想真该限阿玉谈一谈,这样子下去总不是道理。
我随手把瓶子罐子都收拾了起来,拿到厨房去洗。其实我很会做家事,大概比阿玉还做得爽快敏捷,只是我很少做,干么呢?一个人可以懒,就说量的懒。做多了又没奖,又不是疯了。
出乎我意料之外,阿玉并没有在家。她听了我的电话之后,出去了?
我把客厅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洗了厨房厕所.简直像大扫除一样,然后把床单都拉下来,换上干净的,把阿玉的书本笔记都弄得整整齐齐。
我记得很多年前,当我初认得阿玉的时候,脏的会自动不见,干净的会自动回来,还熨得好好的,放在床尾。因为我跟无聊的人出去了,她在家做一个好女孩子。
想到这些事,我有种心如刀割的感觉。
然后我们在一起,合股买了一部小车子,她开车的时候比较多,因为她开得比较好,可是每个月的分期付款,我却是不拖不赖的。我们还打算将来毕了业,一起买层花园洋房。可是我不了解她,因为她是一个沉默的女孩子,她非常能把过去与现在忍在心里,一言不提,平常也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只有对我,有时候因为我实在太不像话了,她才叫那么几句。也许就因为我们没有互相了解,所以才相处得那么好。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美丽的眼睛,美丽的鼻子,美丽的身裁,她是一个完美的人,非常保守的,要求非常严谨的。她看我不顺眼,是因为我太随和邋遢。她是那种“肉割不正不食”的人。我们同学三年了。我总是把她当作我的理想,她是我自身另外的一半,因为我要勇于面对现实,所以才把那一半给牺牲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