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活到八十八岁呢,王家的人也不舍得小公主。”
“笑话了,王家挤满一屋不相干的人,孝文的大姐一直住在娘家,最近姐夫也搬去同住,说是说照顾父亲,一边又把过继来的儿子往娘家拉,这过房儿子新近结婚,又有媳妇,又生了孙子,如今五个人陪着老太爷,小公主到了那边怕马上沦为小丫头。”
周阿姨只是笑,“你理他们呢,你根本不稀罕。”
“是呀,可是你看,我若没有收入,还不是等于苦情电影里的小媳妇。”
“得了,知道你能干了。”
妈妈笑起来,她笑起来真好看。
不一会儿,周阿姨告辞了。
妈妈拥抱着我说;“妈妈只有小公主,小公主也只有妈妈,妈妈同小公主相依为命。”
我不介意永远同妈妈在一起。
过两日,爸爸来了。
先是向妈妈汇报关于妈妈的妈妈那些事,说完7了坐着叹气。
妈妈问他:“老人已经出了院,你还担心什么?”
爸爸说:“八月份你还去不去温哥华?”
“怎么不去,干方百计移的民。”
“淑子,让我们到了那边重头开始吧。”
“那边反正有两间公寓,你住你的,我住我的。”
爸爸这次聪明了,他改变话题对妈妈说:“囡囡伏着时会得用双臂撑起胖头了。”
“什么,几时的事?’
“前天,要不要试给你看?”
爸爸抱起我把我放在床上,我知道这是表演的机会,我用尽力气以臂力撑起头,左右看了着,向妈妈笑。
妈妈也笑嚷:“我好感动,我好感动。”
爸爸说:“让我同小公主住在一起吧。”
妈妈不出声,半晌才说,“到了那边再说。”
连我都听出事情有转机,果然,爸爸奴隶说:“我会珍惜这个机会。”
奇怪,爸爸究竟做错什么?
他说:“女儿快懂事了,会追究爸爸在哪儿。”
妈妈答:“这不是烦恼,世上已有太多单亲家庭。”
“可以避免的不幸,还是避免的好。”
妈妈抱起我,“囡囡,我们来唱歌。”
我爱听妈妈唱歌,只听得她哼道:“为什么要为你掉眼泪,难道你不明白是为了爱,要不是有值人跟我要 分开,我眼泪不会掉下来,掉下来。”
唉,原来眼睛角落那亮晶晶的水珠,叫做眼泪。
我紧紧拥抱妈妈,把脸贴在她胸前。
世上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尽她能力保护我,照顾我,满足我的需要。
我有种感觉,妈妈不是普通的家庭奴隶,她倒底是谁呢?不过这并非重要只要她继续对我好即行。
我明白保母是雇用的奴隶,但妈妈不同,妈妈会一直陪着我,她常常说,“直到妈妈不在的那一日。”
什么叫做不在的一日?
她也说到将来:“妈妈同小公主一起看芝麻街,一起到阿拉斯加看冰河,去澳洲动物园看鸭嘴兽与奇异鸟,还有,去自博我物馆看暴君恐龙。”
将来与妈妈可以做许多许多事,真开心。
“我们一起去参观印象派名画,妈妈最喜欢一幅莫奈画的荷花池,我们顺带在纽约买时装,小公主直陪妈妈,直至小公立另外有主张为止。”
是是是妈妈。
“囡囡是妈妈的亲生女,囡囡是妈妈的小公主,囡囡是妈妈的承继入,无论风雨多么大,与小公主无关,小公主在妈妈怀中。”
是的,我,囡囡,是小公主。
报告
一对年轻男女,穿着时髦的套衣,躺在帆布椅上着碧绿的海浪卷上细白沙滩。
喁喁细语,怎么看都是一对情侣。
两人坐得很近,他们说话内容,旁人听不见。
他们似有点心事,是在谈论婚姻大事吗?
只听得那少女同她的伴侣说:“要回去了。”
回去,去哪里?
她男伴沉着地问:‘那份报告,做好了吗?”
“我那部分,已经完成。’
“历时十载,这可以说是最费心血的一分报告。”
报告,什么报告要写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十载光明即使以地球人的标准来算,也是颇长的一段时间了。”
‘那自然。”
“你同柳宿与星宿联络过了吧?”
“执行这次任务的二十八宿将在下星或聚集本市举行最后一次会议,把报告交上总结,然后,完成这次任务回家。”
“想不想家?”
“有点想。”
“以我们的时间算,离开不过个来月而已。”
那少女笑笑。“扮演地球人十年,有什么心得?”
“我一共收集了三个案。”
少女诧异,“那么多?了不起,我只得一个。”
“答案是什么?”
“失望。”
那年轻男子发了一阵呆,也黯然低下头,“我的遭遇相同。”
“地球人是那么奇怪的一种生物。” 少女感喟地说。
年轻人勉力振作,“也许我与你特别不幸,他人遭遇或有例外。”
少女一双妙目看着远处,“希望是。”
“壁宿。”年轻人如此称呼他的女伴,没想到你也会碰到滑铁卢。
那个叫壁宿的少女笑,“我取得的身分不过是个普通女孩,你胜我多多,你是位年轻有为英俊民洒的专业人士怎么反而调转头来看好我。”
“但是我彻底的失败了,我可以给你看我的报告。”
“室宿,会不会是你要求太高?”
室宿答;“没有的事。”
他轻轻低下头。欲语还休,有点荡气回肠的感觉。
“太阳下山了。璧宿说。
只见夕阳金光万丈,自山后透出映射得晚霞似火。
“地球是个美丽的星球。”
“我承认,自高空着去尤其美观,它是一个蔚蓝色的小球,太阳系唯一有大气层的行星。”
“时间不早了,回家吧。”
“好的。”
于是这一对叫室宿与璧宿的年轻男女双双站起,姿态亲密,前停车场走去。
壁宿的外型不会超过廿岁,脸容秀丽,身段苗茶,当下她走近一部红色敞篷车,打开车门,坐上去忽然转过头来同室宿:‘你会不会不舍得地球?”
“肯定会,”室宿说:“我太喜欢地球上的植物花卉了。”
壁宿说:“我则爱上他们的音乐与舞蹈。”
室宿笑,“别想大多,我们的亲人在等我们回去团聚呢。”
壁宿开动车子,扬手同室宿说再见。
十年了。
自仙后座来到地球已有十年。
壁宿一边驾驶一边回忆往事,初夏的风扑扑打着她的脸把她的秀发全部往后吹,更突出她美丽精致的五官。
地球时间十年前,她还是宇宙大学里社会系的四年级学生,同班共有二十八位同学在讨论毕业论文题目的时候,她心血来潮,说道:“去研究别的星球上高级生物的动态,才叫有趣呢。”
当时教授纳罕地说,“你有什么计划,说来听听。”
她笑,打开宇宙图,随手一指,“到这个银河系去,挑一个太阳系,选其中一个星球,研究他们的感情,写一个报告。”
教授颔首,“我倒刚好有一笔捐款在这里。”
那班大学生听了一怔,随即欢呼起来。
壁宿最兴奋,那么,就到地球上去吧,那里的生物比较落后,思维想必单纯浅薄。我们很快便可以掌握了解。”
同学们起哄,“好,好,好。”
教授笑说:稍安毋燥,题目大大了。地球人想必分男女老幼。
有人举手说:那我们专门钻研地球年轻男女的感情好了。”
“亲身体验!”
又是一阵哄笑。
教授又说;‘范围还是大大一点。”
壁宿又建议:“地球上十个大人都会里年轻男女的恋爱心态。”
“好!好!” 大家举双手赞成。
教授总算满意了,“我去搞行政及经费上的问题你们负责写报告。”
当日,那二十八个大学生,就为自已造了代号;
他们按照地球上空月亮与太阳所经过部分的二十八星宿排名,次序为年龄大小,分别是角、亢、氏、房。心、尾、箕、井、鬼、柳、星、张、冀、答、奎、娄。胃、昂、华。祭、参、斗、牛、女、虚、危、室、壁。
抽签结果,室宿与璧宿碰巧将驻在同一城市,那是东南亚一个非常小的小岛,号称东方之珠。
壁宿说:“我们可以结伴同行。
室宿狡黠说:“我打算单独行动。”
他们又忙着选择地球人的皮相,分别扮作艳女、俊男,有些为着报告别致出色更扮演伤残人士、神职人员分头下凡,到地球情海去历劫一番。
壁宿苦笑十年了。
十年这段时间对仙后座冥外行星宇宙大学的一班学生来讲,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对地球人,却已是他们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流金岁月。
这十年来壁宿的外型一直固定在少女的造型上,那意思是她一直没有衰老。
十年前她接触的少男少女几乎已经变得不可辨认,他们肥胖、憔悴、颓丧、双目与皮肤均失去光泽,言语油滑无味,成日价无事忙,不知恁地,地球的水喝久了,地球人便由清秀可爱的少年人变为庸俗贪婪的中年人,少有例外。
壁宿不能想像再多在地球上留多十年,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来可笑,他们二十八宿到地球一行的目标说穿了不过是专程来同地球人谈恋爱。
开头他们兴奋到做梦都会笑出来。
试想想,一切公费,旅游观光之余,尚可恋爱。后来,壁宿苦笑,后来才知道真是苦差。
地球人是那么奇怪的一种人。
在仙后座的冥外行星,人们早已克服了生老病死,七情六欲之苦,他们的生活是文明的,冷静的,舒适的。人与人之间和睦相处,战争贫穷早已消灭,情绪的涨落早受控制,地球的落后使他们大吃一惊。
尤其是室壁二宿,来到潮热神秘的东方,且在一个华洋杂处的功利社会中。光是恋爱不用谋生,也不容易适应。
他们还是渐渐爱上了这个地方。
除出音乐与舞蹈,壁宿的至爱是人类婴儿。
在冥外行星,新生几乎均年龄是十六岁,但在地球,婴儿在母体中孕育九个月便得出生,只有那么一点点大,眼睛都张不开,整日只是吸啜奶液及哭泣,真可怜,可是又可恶地吵闹。
边回忆边驾驶是一种享受。
壁宿很快回到了家。
书房中的通讯仪响起讯号。
壁宿连忙去接听。
找她的是在纽约居住的参宿,她在地球上的身分是一个妇产科医生。
“可有重要事?”
“没有,闲聊而已,虚宿与女宿忙得不得了,你可有空讲几句?”
壁宿笑,“他俩一向习惯在最后一刻交功课。”
“该等作风不敢恭维。”
“你的报告早已做妥?”
“是。”
“教授叫我们在报告后设一总结。不得超过五十字。”
“老狐貍出的题目考死人。”
“壁宿,”参宿突然间感慨万干。“我们后天便要回去了。”
“这是事实。”
“你知道箕宿的事吧?”
“听说过一点。”
箕宿驻东京,他的身分是棒球明星。
‘箕宿差些为他所爱的一位上演员留下来做异乡人。”
“那是个很动人悲怆的故事。”
“我们这二十八个人的报告应合在一起,便是一部恋爱巨著,老狐貍眼福不浅。”
自从大学第一年参宿所得分数校低后,她就死始叫教授老狐貍。
教授所关心的是报告的结论、”
“叫我辗转反侧的,也就是这个结论。”
“参宿,”壁宿黯然,“你没有假戏真做吧。”
“唯一叫我动了真情的,是他们的婴儿。真想拐带一个回去。”参宿咕咕地笑。
啊,她比壁宿理智。
“你呢?”
“我?”壁宿答;“我也没有铸成大错。”
参宿又笑,“小错避不了是不是?”
壁宿迟迟不答。
“你听上去好像很累的样子,我还是让你休息吧。”
“不不,我乐于跟你聊两句,对,轸宿怎么样了?”
“轸宿真惨。他差些叫医护人员接了回去,据说还在休养中,不过,他也完成了报告。”
“轸宿太认真了,”壁宿惋惜,“他忘记我们只为回着做报告而来,他不该爱上一个负心女。”
参宿叹口气,“他遭到迷惑,居然企图自杀,幸亏叫同伴翼宿发觉,救得早,才不致送掉小命。”
“他们住在巴黎吧,那是一个美得叫人心悸的城市,听说每个雾夜,轸宿仍然站在左岸的亚历山大桥头等那个变了心的女郎,可怕。”
“那女孩为何扔掉轸宿?”
壁宿冷笑一声,“地球人要扔掉另外一个人,何用理由,他们是宇宙中最不贞节的一种高级生物。”
参宿吃一惊,对于善良的冥外行星族来说,这已是非常严肃的一种控诉。
半晌,参宿说:“明天再谈吧,大家都累了。”
挂线后,壁宿把双臂枕在头下,看牢天花板沉思。
在这个大都里潜伏了十整年,带回家的,将是一颗苍白的心,壁宿后悔建议到地球上来探险。
地球人的贪、嗔、恶、痴、憎,她全领略了一点,开头的感觉是惊骇,后来则是厌恶。
二十八宿的经历遭遇各有不同,教授答应他们交换报告来读,壁宿很想看到其他同学的冒险故事。
至于她自己的故事,还差一个结尾。
故事在她抵达地球的第三年开始,已历时七载。
在别人看来,故事平凡,乏善足陈,但对当事人来讲.壁宿侧着头想一想.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
案头的电话响了。
壁宿当然知道这是谁。
那是她在地球上的恋爱对象向宗明。
“壁宿,我就在楼下,让我上来同你说几句话。”
“不用多讲了,我已同你坦白一切,你已知道我的身分,那是非常危险的做法,我的同伴必不原谅我,你已有过你的机会。”
“壁宿,我就在你门口。”
门铃轻轻响起。
壁宿内心斗争良久,奈何他后座冥外行星人的意志力根本不足够应付地球异性的纠缠,一个个败下阵来。
壁宿去开门的时候,不是不痛恨自己的。
向宗明站在门外,手上抱着一大束地球独有的白色香花。
那些特有的香氛如油丝般钻入壁宿鼻中,她深深叹息。
向宗明进得屋来,质问壁宿;“我不明白你字条上说些什么,请解释。”
壁宿落下泪来。
“说呀,你要回到什么地方去?”向家明握住她双肩摇。
“回家。
“你的家在什么地方?反正你去哪里我也跟到哪里。”
壁宿答:“你不可能到那个地方去。”
“那么,你为我留下来。”他固执而自私地说。
壁宿看到他的眼睛里去,“我已告诉你,我不是你同类。”
“话说得清楚些好不好?”何宗明十分急燥,“我们在一起已有多年,就差没有举行婚礼,我为你牺牲良多。”
壁宿说:“我渴望回家,我俩在一起不会有幸福。”
向宗明呆住,“你要离开我!”
“是的。”
“我可以马上离婚.壁宿。相信我。”
壁宿有点厌倦“这句话你讲过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