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庄哈哈笑。
咱们的恋爱生活最乏善足陈,无聊得很,六个月后就计划结婚,筹备了四个月,
找到房子,便旅行结婚,一点波折都没有。
然后就是生孩子,他是独生子,希望多添男丁,什么年头了,还这幺迂腐,当时
我也颇为生气,问他:「我包生儿子吗?」但不知怎地,生一个是男,生一个又是男
的,就这么生了三个儿子。老庄自然当他们是心肝宝贝,不在话下,最乐的还是我的
家公家婆。
「你在想什么?」老庄温柔的问。
「我爱你。」我说。
「他紧紧的握住我的手,「你对于生活怎么样,还满意吗?」
「自然,等孩子们大了,可以入学,到那个时候,咱们又有自己的时间,我们可
以到巴黎去住半个月。」
「最近家事把你累坏了吧?」他爱惜的问。
「还好。」我用手比划一下。
「记得我应允你买的那只白金钻石表吗?我已替你订了一只。」
「嗳,何必浪费?」我客气起来,「不如把那个线省下来,换一辆平治房车,宝
宝他们坐得舒服点也好。」
「车管车,手表是手表。」他坚持。
我亲吻他的手。
老庄说:「咱们就这样恩爱到老,是不是?」
「自然。」
时间过得快,我说:「你上班的时间到了,而我,我要回去看孩子。」
「好,送你。」
老庄把我送到市区,我叫车子回家。珍姐抱着小宙在门口等我。
「太太,」她马上告状,「你去看看小宇,抱着冰淇淋罐子在吃,我真怕他会生
病,吃那幺多,我阻止他,他说要打死我。」
「反了。」我扔下手袋。
小宇在厨房,用一只大匙羹在那里往冰淇淋罐子里挖,一大口一大口往嘴里塞,
糊得一头一脸都是。我也不出声,坐在他对面,看住他。
他始终有点忌惮,放下匙羹。
「妈妈。」他说。
「妈妈很伤心。」我简单的告诉他。
「妈妈。一他有点不安。
「你长大了,现在有两岁零三个月了,自己会走路、会吃饭、会说话,就不要妈
妈了。」
「不,妈妈。」他很惶恐,要过来抱我。
「别碰我,妈妈太失望了。」我推开他,「你看你,满头满脑都是冰淇淋,冰淇
淋会替你换衣服吗?你爱冰淇淋多过爱珍姐?你怎么可以说要打死珍姐?」
「妈妈------」
「别叫我,」我生气地说:「我没有这么坏的儿子。」
「妈妈。」他拉住我。
我挣脱,走出厨房,他追上来,滑了一跤,哭起来,赖在地上待我去拉他。
我站得远远的,「小宇,你给我自己爬起来,你是哥哥,这个样子,怎么照顾弟
弟?」
玉姐走过来骂我:「家里平安无事,这太太是要不自在的,非得弄得鸡飞狗走不
可,他是哥哥,也总共得两岁,摔在地上,做娘的竟不去扶他。」
我气,「阿玉,我教儿子,不用你管。」
她不理我,去扶起小宇,又骂:「谁不知道你儿子多?这么糟塌!」
哈!这老虔婆,我又不敢回骂她,她一不高兴走了,我连脚都得跳上来做。
我忙着收拾厨房的残局,对于小宇的失去控制非常不满。
电话铃响了,我出去接听。岂有此理,又是这女人的声音。
「庄太太,你丈夫今天又去与别的女人勾三搭四──」
我正没好气,索性拿她来出气,「你这个死八婆,我在这里忙得半死,你还来寻
我开心,拿这种无关重要的事来嚷嚷!你撑饱了你!」
「喂,」她的声音也大了,「我可是为你好。」
「见你的大头鬼,我才不在乎。」我大力挂了电话。
一转头,看见小宇站我身边。我睨他一眼,坐下,翻报纸。
「妈妈,原谅我。」他可怜巴巴的说。
「你去叫珍姐原谅你,你要打死的是她,又不是我。」
他移动着胖胖的小腿去找珍姐。孩子们从小不教,大了就无法无天。
我斜眼看见他与珍姐咕咕哝哝说话,阿珍淌眼抹泪的,两人拥抱在一起,我放下
了心。
阿玉大叫一声,「喝奶了。」瓶子罐子杯子一大堆排将出来。
就一会儿又会叫:洗澡了!
吃饭了!睡觉了!我的日子就这么过的。
午后在沙发上坐坐就憩着了,两小时后醒来,小宇睡我脚后,小宙在身边,宝宝
在我怀里。两个佣人抽空在折衣服吸尘,一片宁静。
我看看这堆小人儿,全是我的心肝宝贝蛋,心头上有股形容不出的满足与快乐。
实在太好了。
小宙先醒,「妈妈抱抱。」
我拥他在怀内,刚刚一个怀抱,重叠地,比抱着黄金都快活。
我摸他的头发,深深闻他的脖子,拍他的背部。
孩子们需要注意,如果经济能力许可,主妇还是在家与孩子们多接近的好,尤其
是有三个孩子,更要小数服从多数。
我如出去赚钱,何止八千一万月薪,但孩子们怎幺办?我是不放心把他们交在佣
人手中的。
小宙跟我说:「哥哥怕妈妈。」他咕咕地笑,已长了六个牙齿,可爱得不得了。
「你怕不怕?」我呵他痒,「嗯?怕不怕?」
「怕,怕。」他躲来躲去。
「怕不怕爸爸?」我再问。
「不怕。我只怕妈妈。」
我也笑。老庄一直让我扮演反派的角色。小宇翻一个身。
「嘘,别吵哥哥睡觉,你也是哥哥,哥哥都很承让弟弟,知道没有?」我说。
小宙抱怨,「弟弟又不说话,又不走路,只会动动身体。」他学宝宝的样子。
「他小,一下子就大了。」我莞尔。
「跟我争皮球?」他犹疑。
「一人一个皮球,没得争。 我说。
小宇一骨碌爬起来,「那么为啥小宙老与我争皮球?」原来他早醒了。
我大笑。
晚上老庄回来,又是说故事时间。等到我与他单独相处,已是十点多。
我替他钉毛衣钮扣,一边问他:「你有没有外遇?」
老庄在外国住了十多年才回香港,中文不大好,文诌诌的词儿他听不懂。「什么
叫外遇?」
我解释:「外遇的意思是,除了家中老婆,外头还有女人。」
「外头女人?」地瞪大了眼,「我外头有女人,你问我,我会承认吗?笨蛋,问
了也是白问。」他转头睡着。
我也知道自己实在非常笨非常笨,简直不可药救了。但做一个笨女人往往是非常
有乐趣的,我睡得十分香甜。
周末常有亲友来吃饭,我招待他们吃自助餮,且看我的菜单──两味沙律:青瓜
蕃茄、洋芋鱼粒,两个主菜:猪排?饭加蛋、三丝炒面、两种甜点:芒果布丁、奇异
果雪芭、还有各式果汁汽水,这可是个个星期更换的,非常适合孩子们口味。
我做厨师,往往要忙一个上午,有时我索性把宝宝用背带背在身后。
没人会相信三个孩子一个墟。星期六那女人没打电话来,我有点出奇。
我蛮渴望知道老庄与他的外遇的最新消息,但随即我告诉自己.不可多事去管这
种闲事。
我冷眼看老庄,在我眼中,他自然是英俊的、能干的、勇敢的、负责任的,十全
十美的好丈夫好父亲,他唯一的缺点是不大服侍女人,他的女人要自己三头六臂地照
顾日己,不得诉苦抱怨,因她也是一个独立的人。
我爱老庄,崇拜老庄,佩服老庄!尊敬老庄,老庄是我的一切,这家伙是我幸福
的泉源。
我伸一个懒腰,放下心来。
星期日,佣人带看孩子们到祖父祖母家去,我与老庄玩纸牌。
电话铃响,我取起电话,又是她。
如听到老朋友的声音般,我问她:「怎么?我丈夫又行为不规了?」带点讪笑。
「庄太太,你彷佛不太担心。」她警告。
「没法度,听天由命。」我手上拿的是一张皇后,一张十──廿贴。
不知道老庄手上是什么,我紧张起来。
「你要当心,庄先生的外遇很漂亮──」
庄摊开牌,「廿一点。」红心爱司,黑桃皇后。
我深深叹口气。「输了。」
那女人问:「输了?」莫名其妙。
我朝电话说:「我没有空跟你说,改天谈。
庄说:「廿一点,你欠我五十。」
「你是个卑鄙的小人。」我悻悻然交上五十元。
他笑着自口袋掏出一只长型盒子,「看这是什么?」
我怔住,「你真的买了那只表?你哪来的钱?」
「分了花红呀。」
「家里要做的事多着呢,你想想,沙发要换,洗衣机要买特大容量的……」
「得了,我再去卖命就是了。」庄睐睐眼。
我打开盒子,晶光灿烂的一只表。「是不是这个款?」
「是,是。」我高兴,「俗气而美丽,我喜欢这样的东西。谢谢你,老庄。」
「别客气了,老夫老妻啦,互相欠下的东西也不少,在一起经过多少试练忍耐。」
我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孩子们睡了的时候,咱们的世界还是二人世界。
婚后庄是我的一切,我的政府我的法律我的财产,如果他离开我……真是不堪设
想的一回事,但是我不要杞人忧天,太阳也可能爆炸的,哪里担心得了那么多!
第二天,我带小宇去幼儿园。
小宇兄教师,一只手指含在嘴里,天使模样,教师马上喜欢他。当然,有时候他
像小魔鬼,只有我知道。「叫什么名字?」
「庄宇。」「几岁?」
「两岁三个月。」
「你喜不喜欢与小朋友玩?」「喜欢。」头头是道。
于是他被取录了,待我要把他留在玩耍室的时候,他惊问:「妈妈,你要离开
我?」
「你要上学,妈妈不能陪你上学,如果这些小孩子的妈妈全部坐在这里,课室都
挤破了,你要乖乖的,一会儿妈妈来接你。」
他非常委屈,「几点钟来接我?」「三点钟。」
「妈妈,你要买只手表给我,我要知道时间。」
我忍着笑,朝他话别。
才离开幼儿园,就有一位太太截住我,「庄太太。」她叫我。
我一呆,「咦,你不是周太太吗?」离开健身院,几乎不认得她。
「你怎么揽的!」她挥舞看拳头,「老公有外遇,不痛不痒地!」
「神秘电话是你打来的?」我问。
她不好意思,「我是为你好。」
「周太太,我很多谢你的好意,可是没有证据,怎么告发他。」我笑。
「星期三,你与我一起做运动的时候,他约人家到山顶吃茶。」周太太很激动。
「是吗?周太太,你怎么知道?」
周太太理直气壮,「我有亲戚跟他是同事,那天我亲戚在山顶旧咖啡店喝茶,看
见他们。」
「哦?那女人长得怎么样?」我已有数。
「很漂亮。」「穿什么衣服?」
「掠皮衣裤,时髦得很。」
我笑:「周太太,跟我丈夫在山顶喝茶的那个女人,是我本人哪。」
「我不相信!」她睁大了眼。
「但的确是我哩,」我笑说:「我穿掠皮衣裤,在做完运动后与他去吃茶。谢谢
你们关心,也谢谢你们称赞我漂亮。」
她有一种「枉作小人」的表情,使我不得不安慰她。
「周太太,还盼望你替我多多留神,有什幺风吹草动,赶紧告诉我。」我笑吟吟
地说。
她讪讪地走了。我在附近的公园内看小说,心里很舒畅,脸上带着笑容。
三点钟我会去接小宇,一起去买只米奇老鼠于表,然后去超级市场购买杂物,回
家去。
数以万计的女人在社会上出人头地,争一度威风,但不是我。
我的家是我的一切,我是个平凡的女人,服侍丈夫,把孩子们带大,已是生活的
全部。
我非常没出息,非常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