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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些,再紧些 page 7 作者:亦舒

  安妮说;“我们去打球吧,别想这些。”

  “然后,责任多多,烦恼迭起,做人就不简单了,人生没有太多好日子。”

  此刻,宝仲躺在床上,喃喃自语,“因此,要珍惜一切。”

  母亲大抵要在天亮才会回来。

  到底年轻,宝仲一转身,还是睡着了。

  她做梦看到父亲回来找母亲,扬声叫她名字,半晌,宝仲挣扎醒来,才知道是收音机闹钟。

  母亲已经回来了,若无其事坐在早餐桌前。

  真好戏。

  任凭谁,到了某个年纪都会演技精湛,有时,人们还会称道为修养呢。

  母亲修养特佳,既不兴奋,也不特别高兴,一切如常,真叫宝仲佩服。

  宝仲默默喝果汁。

  母亲轻轻说:“明后两日,我有事到东岸去访友,你一人在家,可以处理吗?”

  宝仲答:“没问题。”

  “小心门户,马利亚会销假陪你。”

  宝仲啊地一声。

  “我乘下午三时飞机。”

  宝仲忽然问:“父亲知道吗?”

  母亲咳嗽一声,“我同他说过。”

  夫妻关系已经名存实亡。

  各人有各人的事做,各人有各人发展,彼此给对方很大自由度。

  真正文明,一时间叫宝仲接受不来。

  第二天放学回来,马利亚说:“太太已经走了。”

  宝仲问:“是否一个人?”

  “是,一个人。”

  当然不会叫任何人看见。

  那天晚上,父亲打电话过来。

  宝仲与他谈了几句,想起来问:“爸,你在哪里?”

  “新加坡。”

  四处为家,处处为家。

  “爸,几时回来住一段日子陪我们。”

  雷之扬笑,“男人有男人的难处,我们没有工作,象什么?”

  “总要退休吧。”

  “言之过早,我放多过三天假便六神无主,不知是坐好还是站好,抑或开始学习烹饪打毛衣。”

  宝仲只得笑。

  “况且,家人生活丰裕无忧,是男人的骄傲。”

  父女对话,似乎可以就此打住了。

  但是宝仲忽然问:“爸,你有无对母亲不忠?”

  大概是吃惊了,要隔很久,才听得雷之扬说:“怎么问起这种问题?”

  宝仲也有点后悔鲁莽。

  但是雷之扬的答案无隙可击,他这样说:“你问我,我当然说没有。”

  “有,还是没有?”

  “没有。”

  谈话中断。

  母亲,此刻同那人在东岸幽会吧。

  抑或,根本没有去东岸,也许就在市区边界,同那人在一起亲热。

  其实,所有的母亲也都是人,在做母亲之前,她们都有姓名、职业、身份,可是子女很少那样想,对他们来说,母亲除却做母亲之外,就不应再做其它事,尤其不可有七情六欲。

  不是吗,已经做了母亲了,这合约可是卖身契,从此之后,失却自己,只剩家庭,没有事的时候,小牺牲,一旦有事,则大牺牲,统是母亲的责任。

  谁还记得母亲叫林少丰,并且是个颇有名望的室内设计师,妈妈就是妈妈。

  身为人母、人妻,半夜出去幽会,当然是不守妇道,欺骗了丈夫,也欺骗了子女。

  父母都不在身边,宝仲寂寞无聊,在园子散步。

  在黑暗中看,宝仲觉得那人身型比父亲高大强壮,一定也更加年轻。

  想到这里,宝仲十分羞耻。

  她回到房间里取过车匙,自车房内取出小跑车。

  马利亚追出来,“宝仲,你没有驾驶执照。”

  宝仲不忍叫她担忧,“我只在附近兜风。”

  家里每个人都犯规,她为什么不可以呢。

  车子缓缓驶到海旁停下,她坐在车子里吃冰淇淋。

  有年轻人同她搭讪。

  “好车子。”整个人靠在车厢边。

  “谢谢赞美。”

  “是你的车?”十分有兴趣。

  “当然。”

  “家长很溺爱你。”这是合理的估计。

  “也许。”

  “你几岁?”有点疑心。

  “十九。”故意夸大。

  “看上去只象十四五。”眼光颇尖锐。

  “华人看上去都比较小。”

  “可以载我兜风吗?”终于开口了。

  “不,我刚想回家。”

  宝仲把车子开走。

  真没有胆子,有人愿意陪她消磨时间,她却逃避,因是个陌生人,自小到大,父母与老师都教导:“不要与陌生人说话。”

  可是同班同学,自幼稚园到今日,混得烂熟,似兄弟姐妹,一日到晚在课室厮缠,毫无神秘感,还怎么约会?

  宝仲垂头丧气回家。

  马利亚松一口大气。

  母亲,不,叫她林少丰比较好,是怎么样开始同陌生人说话的呢?

  也许,他是她的客户,可能,由朋友介绍。

  背叛家庭,也一定需要极大勇气,是什么令她不顾一切,必然是多年来沉闷刻板的生活,以及缺乏爱护关怀。

  看,雷宝仲也十分明白母亲处境。

  父亲,是一个失职的丈夫。

  晚上,母亲的电话来了。

  母女寒暄几句,宝仲对于自己那么客气十分讶异。

  “我后天一早回来。”

  “没问题。”

  挂了电话。

  本来说是两天,现在变成三日两夜,她在恋爱吗?笑话,人过了廿岁还谈恋爱?

  都年轻过快活过,还不知足,中年人真奇怪。

  第二天放学,正低头疾走,忽然听得汽车喇叭声。

  一抬头,宝仲喊出来,“爸爸。”

  正是雷之扬,三个多月不见,他好象又胖了一点,宝仲客观地打量他,只觉得他领带太花,头发太亮,有点不太安份的样子,但爸爸始终是爸爸,她欢呼起来。

  他订了台子,与女儿到海边餐厅吃饭。

  父女俩胃口都不大好。

  “妈妈在东岸。”

  “我知道。”

  “这次逗留几天?”

  “明早去旧金山开会,三天后再回来。”

  “哦,届时可以见到母亲。”

  雷之扬想一想才问:“宝仲,想问你一事。”

  宝仲心一沉,啊,怀疑了。

  “你有无发觉妈妈与平日有何不同,”宝仲脸上出现一层茫然的神色,“怎么的不同?”心中却暗暗吃惊。

  “她可有早出晚归?”

  “妈妈一直忙工作。”

  “有无陌生人接送?”

  “没有呀。”

  “平时同什么人来往?”

  “张阿姨、陈小姐,以及林太太。”

  “打扮有没有异样?”

  “一年也不见她买新衣服。”

  雷之扬似乎放心了。

  宝仲看着父亲。

  雷之扬解释:“宝仲,你已不是小孩,我也不瞒你,有人告诉我,林少丰最近与新朋友来往密切。”

  宝仲握着拳头,她痛恨那些多嘴多事的人。

  “据说,那是个男人。”

  宝仲不语。

  “那当然是十分严重的控诉,我并不相信。”

  宝仲点点头。

  “你什么都没有看见?”

  宝仲那茫然的表情又浮上来了。

  回到家,雷之扬有意无意寻找蛛丝马迹。

  他到妻子的书房去。

  “宝仲,妈妈私人电脑的密码是什么?”

  宝仲探头进来,“一二三。”

  即是说,没有密码,毫无藏私。

  雷之扬查看电脑记录,半小时后,不知是失望抑或满意,抬起头来说:“什么都没有。”

  书房里陈设简单,同以往一样,只有三盘小小仙人掌。

  雷之扬顺口问:“有人送花上来吗?”

  宝仲摇摇头。

  他又走到卧室去。

  宝仲难受地低头。

  真没想到父亲会如此不堪,听到一些闲言闲语,便特地来找碴,没事的时候,试过半年不回家一次。

  他打开妻子衣柜,仍然是一些深浅的白色与蓝色服饰,真是一丝异样也无。

  莫非,谣言纯属空穴来风?

  雷之扬坐在床沿。

  这个家,仍然是正常的,他熟悉的家。

  他掏出手帕,抹一抹额角的汗。

  他害怕会失去这个家,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珍惜它。

  林少丰秀外慧中,是个不可多得好女子,最难能可贵的是,她的身份提升丈夫的地位,在功利社会中,太重要太重要。

  他不能失去她。

  雷之扬站起来,“宝仲,我要出去一会。”

  宝仲早已习惯父亲这种来去自若不报行踪的作风,她只是点点头。

  雷之扬匆匆出去。

  宝仲松口气。

  一边,马利亚也松口气,由此可知,原来女仆心中也有数。

  纸包不住火,人人都知道了。

  宝仲倒是不担心人们会怎么想,她怎么想才最重要。

  会原谅母亲吗?

  答案是悲哀的不。

  永不。

  她出卖了女儿,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应是雷宝仲,不可有任何替代。

  但是母女之间,现在明显地有了第三者。

  宝仲忿忿地想,要到几时她才会向女儿坦白?

  当事人永远是最后知道的一个。

  宝仲正在努力写功课,母亲的电话来了。

  她立刻说:“父亲今午到家。”

  “请他听电话。”

  “他又出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没说,可能直接去三藩市。”

  “那算了,没碰上。”

  “妈,上次你们见面,是什么时候?”

  “你生日那天呀,忘了吗?”

  “我十六岁生日快到。”

  “别担心,一定替你做得漂漂亮亮。”

  “妈妈——”宝仲不舍得她走。

  “什么事?”

  “几时回来?”宝仲追问。

  “明天中午。”

  从早上又变成中午,竟那样恋恋不舍。

  “我想念你。”宝仲鼻子发酸。

  “我也是。”

  真怕有人来抢走妈妈。

  那个高大强壮,可能还很英俊的陌生人,是雷宝仲的敌人。

  很小的时候,曾经跟妈妈及林阿姨去参观一座农庄,妈妈忽然赞叹道:“风景如画,平静舒适,我不回家了,我干脆留在这里度过余生也罢。”

  小小的宝仲一听,放声大哭。

  “不不,”她担心到极点,“妈妈不要离开我,不然,谁帮我洗澡梳头,谁照顾我?”

  累得大人笑弯了腰。

  今日,类似的恐惧又浮上心头。

  但是,已经不是小孩,情绪需要用理智压抑,否则,就沦为幼稚,怪不得许多成年人都忍得长了肿瘤。

  那天,父亲与母亲都没有回家。

  “安妮安妮,你可以陪我吗?”

  “不行,家母不准我外宿。”

  宝仲颓然。

  “我替你约方建中可好?”

  “他是男生。”

  “我知道。”

  “怎么可以叫男生来家过夜。”

  “只有异性才肯为我们赴汤蹈火。”

  宝仲啼笑皆非,“罢罢罢。”

  那一晚,她很早睡,第二天一早到学校图书馆找资料,半晌抬起头来,想到家庭状况,脸上不禁露出十分寂寥的神色来。

  回到家,马利亚开小差,到邻居处聊天去了,宝仲一个人跳进泳池里游了三十个塘。

  吃过点心躺在书房沙发上渐渐盹着。

  她听见人声。

  吓一跳,立刻惊醒,莫非是母亲请那陌生人入屋?连忙侧耳细听。

  原来是父亲的声音,她放下了心。

  刚想起身招呼,却听得他说:“好久不见”,语气讽刺,难道是母亲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

  宝仲缓缓起身张望,客厅里果然是她爸妈。

  终于碰头了,却如此冷淡,不知怎地,母亲一语不发。

  宝仲可以在门缝中看到她的背影。

  她穿着白色的外套,仍然肩宽腰窄,身段维持得很好。

  她一动不动,象是在听对方说话,又象是置之不理。

  有时从背影也可以看到一个人的七情六欲:紧张、疲倦、悲哀、兴奋……但是母亲却不露半点蛛丝马迹,那是一个若无其事的背影,平静镇定。

  宝仲真佩服她。

  只总得雷之扬说:“你的事,全世界都知道了。”

  她仍然一言不发。

  “是什么缘故?”

  没有答案。

  “男人要工作,怎么可能天天陪着妇孺,你要温存,就没有可能拥有这许多物质。”

  林少丰没吭半句声。

  宝仲忽然微笑,真好,不出声,忍得住,就不会吵架,否则你一言我一语,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要离婚的话,各自找律师代表吧。”

  宝仲的心沉下去,鼻子发酸。

  “这件事,就是宝仲还没知道。”

  林少丰的背影动也不动。

  “怎么样同她说,你自己想一想吧。”

  客厅静下来了。

  过了很久,雷之扬忽然问,“他比我年轻吧?”

  林少丰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强壮、高大,并且没有肚腩秃顶,可是这样?”

  宝仲躲在一角苦笑。

  “小心,他可能会骗你。”

  雷之扬说了那么久,见完全没有反应,知道无望,冰封比吵架更糟糕,对方已觉完全没有沟通的必要。

  他说:“你此刻拥有的,我都可以留给你。”

  然后,他开车走了。

  宝仲立刻回到沙发上,闭上双目。

  片刻,母亲进来。

  “宝仲,宝仲。”

  声音有点沙哑,可能是太久没有开口的缘故。

  宝仲没有理睬,她偷偷流下眼泪。

  母亲叹了一口气,掩上书房门离去。

  马利亚走进书房,不知怎地,只有她知道宝仲不是真的睡着。

  她轻轻问:“事情怎么样?”

  宝仲答:“拆穿了,已决定离婚。”

  “啊,正式同你宣布没有?”

  “还没有。”

  马利亚顶关心,“你打算怎么样?”

  宝仲想一想,“如果她再婚,我会到学校寄宿。”

  马利亚点点头。

  宝仲问:“你可知每天她到什么地方与他见面?”

  马利亚低声说:“洛逊街星光咖啡店。”什么都知道,叫人吃惊,原来二人行踪十分公开。

  宝仲立刻叫车子赶了去。

  露天咖啡座上并不见他们影踪。

  张望了半晌,宝仲终于看到了要找的人。

  那是母亲吗,几乎认不得,只见她一边笑一边说,活泼,充满生气,眼睛里的光彩飞溅出来,年轻了十年不止。

  宝仲呆住。

  再看清楚她的伴侣。是,是他,就是送她回来的同一人,微褐色皮肤,象个混血儿,穿着便服,白天看来更加英俊。

  宝仲闪在一边。

  应当为母亲庆幸吗,其实是应该替她高兴的,一个人只能活一次。

  这时候,宝仲发觉闪避是多余的,母亲根本看不到其它人。

  阳光使她脸容欢愉跳跃,宝仲从来没见过她那么快乐。

  宝仲几乎想走过去同那陌生人握手,并且傻气地说:“谢谢你,家母许久没笑过了。”

  宝仲悄悄离去。

  该刹那,她发觉自己已经成长。

  实验

  这一天,都会中几乎每个市民都震惊了。

  电视荧幕上,新闻记者紧张地报告:“凶徒闯入大学教员室,枪伤六名工作人员后,胁持人质,藏匿储物室,与警方对峙,现已知人质是实验室助手邝本湘……”

  新闻片段里,可见大学里外乱成一片,大批警方人员往来,警车及救护车停驻在场,记者与市民围观,纷纷议论。

  “凶手是什么人?”

  “据说是物理系一名学生王科西,认为教授给的分数不合理,抗议无效,铤而走险。”

  “读书不是为分数。”

  “你去同他说呀。”

  “六名伤者中有二人垂危。”

  “恶魔!”

  “人质是什么人?”

  “苏教授手下一名年轻助手。”

  “是女生?”

  “是。”

  “啊,更加危险。”

  “警方投鼠忌器,现在只得驻守门外。”

  下午。

  新闻记者继续报告:“凶徒要求警方提供吉甫车一辆、食物清水,否则即时杀死人质,看情形他打算逃亡,警方逼于无奈,己将一切准备妥当,诱凶手出来。”

  接着,是一大阵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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