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把福星叫回来。
她说,“夏天在这里放风筝最好不过。”
“是吗,一定要试试,我有一副双风筝。”那是一人同时控制两只风筝。
吉洋惊喜,“原来是高手。”
“不敢当,”他微笑,“比赛拿过亚军。”
“失敬失敬。”
雨急了,不得不走。
道别后他往市区,吉祥返家。
才到停车场,又看见那位区小姐站着指手画脚。
吉祥没好气,这女人这么好精力,用之不尽,也不怕累。
只听得她说:“我有权用两个连接的停车位,一个在此,一个在那边,算什么?”
阿忠劝说:“周小姐用这个停车位已经多年,我不方便叫她让出来。”
“大家都是业主,为何优待她?”
“先到先得嘛。”
吉祥抬起头来,“阿忠,什么事?”
那区小姐说:“人在此,有话直说,喂,我家有人双腿不便,要个近家门的车位,你让一让可好?”
吉祥轻描淡写的问:“谁的腿不好,你吗?”
下了车,头也不回的离去。
真倒霉,怎么碰上一个那样的邻居,为一些小事纠缠不己,令人讨厌。
回家没多久,阿忠来敲门。
吉祥没好气,“是谁指使你来?”
“不,周小姐,是我自己想说几句话。”
“那,快说吧。”
“周小姐,区家的确有人双腿不便。”
“谁,停车场那几步路都走不动?”
“那是区小姐的小女儿,她因车祸受伤,至今需用拐杖。”
吉祥一愣,“那女孩多大年纪?”
“十一岁,”阿忠陪笑,“抱呢,又太重,可是又走不好。”
吉祥脸上肌肉松弛下来,隔一会儿答:“你为什么不早说?”
阿忠笑,“我就知道周小姐是善心人。”
“我稍后把车开到别处去。”
“是,周小姐,谢谢你。”
吉祥又问:“那孩子的腿会好吗?”
“会,但需长期做物理治疗,并且恐怕以后都不适合做剧烈运动。”
真不幸。
“是她母亲开快车引致的意外吗?”
“不,有人醉酒驾驶,切线撞向她。”
吉祥有点原谅这个凶女人,她一定心情恶劣。
当然,拿旁人出气是错误做法,但,到底情有可原。
现在,由陈知行照顾她们母女吧,这年轻人的责任不轻,人格也伟大。
第二天一早,吉祥与福星正打算出外跑步,有人按铃。
“咦,是你。”
门外正是陈知行。
他一开口便说:“谢谢你。”
吉祥知道是为着车位,忙道:“别客气,举手之劳。”
“我们很感激。”
吉祥又说:“助人为快乐之本。”
“请到舍下喝杯茶。”
“不不不,”吉祥笑道:“不敢当。”
她完全没有意图同那位区小姐打交道。
小陈有点无奈,“她的脾气不大好,请你原谅。”
吉祥很感动,他为她致谢道歉说好话,多么体贴周到,每个女性都希望有一个那样温柔的男友。
吉祥抿抿嘴,不出声。
“这几年的际遇使她……”
吉祥点头,“我明白。”
他吁出一口气。
喝完咖啡,他便告辞了。
自那天起,吉祥常常碰到他们一家三口。
那女孩由他抱着上车下车,他什么都做,买菜搬杂物洗车,而且精神愉快,永不言倦,真是难得。
吉祥总是在一边默默欣赏他。
冬季来临,那女孩仍然用拐杖,天雨路滑,一日回家,吉祥发觉她滑倒在地,正哀哀痛哭。
吉祥连忙扶起她。
“来,搭住我肩膀,到我处喝杯热可可。”
她用热毛巾替女孩敷脸。
“我还有香橙班戟,来,请试试。”
女孩破涕为笑。
“你怎么一个人?”
女孩说:“妈妈今日要开会,叔叔出差没回来。”
“叫保母接送。”
“保母失约,一点放学,我等到两点半不见人,只得自己回家。”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妈妈?”
“不想打搅她工作。”
算是个好孩子。
“已经到了门口,没想到天雨路滑,还是摔了一跤,站不起来。”
“不怕不怕,伤势很快痊愈,一下子就恢复正常,你会健步如飞。”
“我得回去了,妈妈会找我。”
“我送你。”
在门口,那女孩拥抱了吉祥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
“立纬。”
“立纬我们改天再见。”
将来给了婚,如果要有孩子,必须照顾周全,切勿让她摔倒在泥沼里。
第二天,陈知行来找她,捧着鲜花蛋糕。
“哗,怎么一回事。”
“立纬叫我送来。”
“好久没收到鲜花。”
“她很感激你。”
她母亲呢,为何还不露脸,永远吝啬一句道谢,一个笑容?
那小女孩的生活不好过。
“请坐下喝杯咖啡。”
福星同陈君已经很熟,走出来欢迎他。
“它陪伴你已经很久?”
“十年以上,它其实是老人家了。”
隔半日,陈知行忽然说:“不如两家在一起吃顿饭。”
吉祥仍然婉拒,“我这家只得一个人,不必客气。”
“你们或可成为朋友。”
“你指立纬与我?”
“不,我指——”
吉祥骇笑,怎么可能,她哪敢高攀区小姐,“你误会了,咦,已经六点,我得赴约,失陪啦。”
陈知行只得告辞。
吉祥吁一口气。
那天晚上,她发觉福星呼吸有点异样。
因为累,没有做什么使睡了。
第二天早上,唤福星出去跑步时,发觉它躺在窝里,呜咽两声。
吉祥问它:“怎么了?”
它没精打采。
“不舒服?我给你一点肠胃药。”
吉祥赶着去上班。
中午,心中忐忑,取消约会,回家去看福星,它已经十分软弱。
吉祥吃惊,“来,我即刻同你去看医生。”
福星四肢支持不住,格力狗体积庞大,吉祥抱他不起。
她出力拉它,“来,一会儿就好了,福星,努力。”
没有用。
她奔出去找人帮忙。
刚巧陈知行的吉甫车停下来。
吉祥立刻冒昧求助。
陈君一言不发,马上跟吉祥进屋把福星抱上车。
真是一个好邻居。,医生检查过说:“情况欠佳,需要留医。”
吉祥听见大惊,抱住爱犬流下泪来。
医生又说:“你要有心理准备,它己耄耋,犬只寿命不过如此。”
吉祥呆若木鸡。
陌生人当然会以为她反应过激,吉祥自言自语:“我俩自幼为伴……”再也讲不下去。
陈知行一直陪着她。
吉祥抹掉眼泪,“你如果忙的话请先走好了。”
“我没事。”
“劳驾你了。”
“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去吃饭吧。”
吉祥点点头。
一时间忘记那个凶女人。
吉祥诉说:“福星初到我家才六磅重,一点点大,眼睛刚张开来,晃眼十多年。”
陈知行微笑着聆听。
吉祥想,他一定很会听女人诉苦,家里已经有一位,训练有素。
被那恶女看到他同另外一个女子在一起,不知会有什么反应,她象是会打人的那种人,讲真了,吉祥还确有点害怕,只听得陈知行说下去:“我有个新发现,现代女性其实比男人更刚强固执。”
“那不是我。”
陈知行笑了。
“根本我们的工作量与责任都已经与男人一样。”
“是,十分能干,也很吃苦。”
“懂得体谅的人当然这样说,否则,还说我们自寻烦恼,不知自量。”
“只有很老派的男性才会那样想吧,这一代我们乐得有人代担上半边天。”
这样合情合理的人,却与恶女人同居。
吉祥忍不住问:“你与区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陈君一愣,搔搔头,“当然是由我哥哥介绍。”
原来如此,“在一起住有段日子了吧。”
“不,我特地自新加坡返来照顾她们母女,不能长期告假,大约隔一两个星期就得回去。”
吉祥大惑不解,心中有若干疑团,可是又不便继续追问。
陈知行说下去:“一场车祸,造成无法弥补的创伤。”
吉祥看着他,他似有重要的话想说。
只见他揉着额角,“刹那间悲剧发生,父女二人同时折断双腿,我大哥至今还在医院留医,情绪低落,妨碍康复。”
吉祥渐渐听出端倪,父女……立纬的父亲是他大哥,那,区小姐岂不是他的大嫂。
“家生剧变,大嫂的心情自然很差,少不免迁怒他人,请你原谅。”
吉祥忙说:“不不,我没事。”
“搬到这里来,也是为了避静,待大哥出院,可以好好休养。”
“是,环境很重要。”
陈知行说:“厄运令一个人讨厌。”
吉祥充满歉意,“这样吧,改天我请你们吃饭。”
陈君讶异,“咦,居然回心转意,”吉祥一味傻笑。
每一扇窗户之后都有一个故事,吉祥到今日才完全明白真相。
第二天清早,兽医处有电话来。
“周小姐,福星病情恶化,你可来见它最后一面。”
吉祥静静挂上电话。
她用双手掩着脸。
这个时候,陈知行急急敲门,吉祥刚想同他诉苦,看到他脸色已变,“吉祥,麻烦你送立纬上学可好,大哥并发肺炎,我们得赶去探望。”
吉祥立刻拍胸口答:“放心,接送全归我。”
陈知行连谢字都来不及说,就匆匆掉头走。
吉祥穿戴好便过去接小立纬。
一路上她很静,到了学校忽然问吉祥:“我还会再见到爸爸吗?”
吉祥紧紧拥抱她,“他很快会出院,你别胡思乱想。”
看她进课室坐好,吉祥才到兽医处看福星。
它已经认不出主人。
“替它注射吧。”
吉祥颔首。
红着眼睛回到办公室,上司走过来,大声说:“吉祥,连你都迟到,世上都没有可靠的人了。”
吉祥再也忍不住,瞪着他,低声说:“伙计不是奴隶,先生,家有急事,请多多体谅,三年来我未曾告过一天假,或迟到早退。”
上司吓一大跳,举起手,“OK,OK。”他后退。
满腔不如意使吉祥落下泪来。
一不小心在大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反映,吓一跳,只见周吉祥双目浮肿,咬牙切齿,哪里还有平时斯文淡定的样子。
好凶,好可怕!
同事悄悄说:“吉祥,身体不适最好告假,死撑又没有人会感激你。”
真的,至理明言,得罪上司,非同小可。
她平静下来,“我没事。”
同事大力拍她的肩膀。
吉祥整日都尽量维持常态。
下午,她去接立纬放学,怕她寂寞,把她带到公司,安排她坐在一角做功课。
电话铃响了。
“我是知行,立纬在你处?”
“是,你们那边怎么样?”
“告诉立纬,她父亲已经无恙,我们稍后可以回家。”
吉祥放下心中大石,咦,怎么把他们家的事当自己的事一样?
“你等等,有人想同你说话。”
“周小姐,”那人接过话筒,“我是立纬的母亲,谢谢你拔刀相助。”
吉祥微笑,“邻居守望相助是应该的。”
陈知行的声音又回来,“对,忘记问福星的情况。”
“他已经安息。”
陈知行沉默半晌。
吉祥反而要安慰他:“它这一生过得不错。”
“那么,傍晚见。”
吉祥把好消息告诉立纬,下了班,载她回家。
区小姐诚意邀请吉祥坐一会,两个成年人都不提过去不愉快的事,一切重头开始,发展友谊。
“先生几时出院?”
“本来是星期五,现在要待周一。”
“你得雇一个可靠的保母。”
“已经托人介绍。”
聊一会儿,吉祥告辞回家,自觉睦邻运动已经完成,她看到陈知行在门口等她,手中挽着一只藤篮。
“咦,是什么?”
“猜一猜。”
篮子用毯子盖着,触手柔软,呵,吉祥心中有数,伸手打开毛毯,只见一只小小格力狗,毛色同福星一模一样。
她立刻轻轻抱起拥在怀中。
“这是我们一家送你的礼物。”
吉祥拼命点头。
“可以进来聊会儿吗?”
吉祥又使劲点头。
欺骗
雷宝仲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
深夜十二时,静寂的住宅区已经没有车子经过。
十一时半,母亲进来看过她。
“宝仲,宝仲。”她低声唤女儿。
宝仲佯装睡着,背着门,一声不响。
母亲帮她拾起地上的衣服,搭在椅背,悄悄走出房去,掩上门。
宝仲张开眼睛。
母亲又要出去了。
那人在等她。
宝仲轻轻掀起被褥下床,听得母亲关上大门的声音。
宝仲自窗帘缝中张望到那辆熟悉的车子停在门口,车头灯亮着。
母亲立刻窜进车子里,车子迅速开走。
一切又恢复静寂。
宝仲放下窗帘。
无意发现了这件秘密已经有几个月,她没有见过对方,不知他长得如何,做何种职业,是否一个好人。
有一个深夜,她口渴起床倒了一杯水喝,忽然看到有车子驶近。
刚想叫母亲,却发觉下车来的就是母亲。
这一惊非同小可。
接着,送她回来的男人与她在门口拥抱。
宝仲几乎不相信双眼,母亲林少丰一向是标准贤妻良母,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宝仲吃惊之余,立刻上床用被褥蒙住头逃避。
第二天,细细观看母亲神色,一点异状也没有,宝仲还以为昨夜所见是噩梦。
母亲一直是文静娴淑的好女子,穿衬衫扣上每一粒纽,还有,裙子永远过膝,并且,照足规矩,过了九月一日劳工日,不再穿白色服饰。
可是,那男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接母亲外出。
他们到什么地方去?
童话里,美丽公主的灵魂每夜应恶魔之召被逼去到冥界。
母亲当然是自愿的。
那人到底是谁?
在这期间,父亲回来过几次。
他也没有发觉任何蛛丝马迹,这三年来他来去匆匆,生意发展得极佳,可是妻女极少见得到他。
雷家每年搬一次家,最近搬到最好的住宅区,父亲又一直说:“囡囡十六足岁一到就可以开车”,一辆红色平治小跑车SLK已经停在车房里。
物质享受真是一流。
可是有一次,宝仲无意听到母亲同好友说:“我对物质追求一向没有太大的兴趣。”
这是真的,母亲用的东西都很考究,但她并非拥物狂,绝对不会天天逛服装店。
首饰也十分简单,常戴不过是一串黑色南洋珠及一副独立钻耳环,另外还有一只手表,如此而已。
母女更希望男主人时时在她们身边。
家庭起了变化,一般孩子会乘机自暴自弃,疏懒功课。
宝仲却刚相反,本来成绩平平的她突然觉得有需要寻求精神寄托,她比从前沉默,也比从前用功,最近测验卷子拿回来,全是甲甲甲。
同学们大为讶异。
父亲十分宽慰,“啊,这样下去,你会成为家族中第三个文丹福生。”
头两个是小叔的子女。
这真是黑色幽默,母亲有外遇,女儿反而成为好学生。
课余,又时时到图书馆去,并且坚持乘公共汽车。
一日,与好朋友安妮说:“人,至多只能存活一百年吧。”
安妮立刻骇笑,“不要与我谈论那样深奥的问题,我不懂。”
宝仲却自顾自说下去,“青春尤其有限,只得十年,十五岁到廿五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