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见他认真,拍拍他肩膀,“祝你成功。”
马新平道谢。
对他,星兆越来越有好感,但仍然缺乏灵感。
从前,约会异性,他们一藉词,一推搪,她马上知道不妥。
一个见习医生曾对她说:“今晚要到急症室当更”,但是星兆立刻知道他说谎,他约了另外一个女性。
她最害怕谎言,一旦得逞,事无大小,他们都会编一则故事来蒙骗对方。
星兆速速与他疏远,免得成为他猥琐的生活里一首插曲。
但是马新平无论说什么,星兆都觉得是真实的,她相信他。
一日,司徒警司约星兆午膳,她欣然赴约。
司徒笑问:“你们正式约会了?”
“出去过几次,十分愉快。”
“小马品格端庄,除出固执一点之外,并无缺点。”
星兆听了,更觉安慰。
“不过收入却是菲薄了一点。”
星兆连忙答:“我不介意。”
“那么,你会找到幸福的。”
星兆抬起头,她也觉得幸福的确就在门口。
到了年中,他们已经筹备婚事。
双方家庭成员都十分简单,尤其是星兆,只得两名兄长,所以,商议之后,决定旅行结婚。
马新平还取笑她:“怎么样,有无灵感?去看活火山呢,还是去找冰川?”
她想了一想,真的不知取舍,“无所谓。”
马新平看着她,怜爱地说:“恋爱叫你变成笨人了。”
星兆微笑“我本来就笨。”
“我却喜欢明敏的女子。”
“那你注定要失望。”
“我最爱由聪明转入糊涂的女子。”
星兆不禁笑出来。
飞机票同船票统统订妥,马新平已向上司请假。
忽然、司徒到大学来找星兆。
“可猜到我要说什么?”
“茫无头绪。”
“你己失却灵感?”
里兆笑,“可能是。”
“向你借人。”
“什么?”
“最近我手下好几名得力助手被人撬走,分明是对头故意刁难,逼不得已,要求借马新平。”
“你去问他呀。”
司徒笑笑,“他已经答应,可是,还需你批准才行。”
那么尊重她,倒是叫星兆感动。
“为期多久?”
“一个月左右,放心,不会耽搁你们婚期。”
“办些什么案子?”
“警察每日必需应付的突发事件。”
“你同我好好照顾他。”
老好司徒笑,“我还以为是他照顾我。”
星兆回到学校去工作至傍晚。
马新平来接她,“以后有一段日子你得自己驾车上下班。”
“没问题。”
“你若不高兴,我不会调去帮司徒。”
“可是你们男人最讲究你帮我,我帮你。”
“义气嘛。”
“是谁同司徒作对?”
“这我们就不必理会了,去到他们那个阶层,政治十分复杂。”
星兆也乐得逍遥,“得多带一套游泳衣,听说酒店里有盐水池。”
星兆仍然收到求助的电话。
一日清晨,大嫂十万火急找星兆。
“吵醒你?对不起,星兆,你大哥有一张重要的电脑磁盘不见了,你帮忙找找。”
星兆既好气又好笑,“无头无脑,怎么找?”
“他今天九时正开会要用。”
星兆没好气,“放在什么地方?”
“插在电脑里,今晨起来,一看,已经失踪。”
“有无陌生人进来过?”
“当然没有。”
“莫非是狗?”
“星兆,集中精神。”
见大嫂那样紧张,星兆不由自主凝神,片刻她脸颊有点发烫。
大嫂在那头催促,“怎么样?”
“嗯。”
“咦,你怎么笨了,以前一问,马上可以顺口答出。”
所有阿嫂都会倚老卖老。
星兆闭上眼睛,聚精会神,片刻,她得到了灵感,“在囡囡的玩具箱附近,被她拿去当新玩意了。”
大嫂立刻放下电话去找,一会儿气呼呼回来,“星兆,谢谢你,可不就在玩具箱上。”
星兆轻轻放下电话。
她知道这次同以前不一样,以前简直可以看到画面,这次,不过是她推测:不是囡囡取去磁盘,还有谁呢?
星兆颓然坐下,终于与常人无异了。
天刚亮,原本还可以睡一觉,但是星兆情愿回学校去准备讲义。
这么些年来,大学几乎没变成了她的家,一踏进校门便有种舒适的安全感。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静静工作。
大杯黑咖啡,成堆参考书,她沉湎在功课里。
过了八点半,同事渐渐来了,房门外有脚步声问候声,星兆的集中能力受到影响。
更有同事敲门借这借那,或是送上松饼,星兆暂停工作,揉揉双眼。
忽然之间,她眼前像是有电光一闪,刹那间什么都看不到,不禁用手去挡,是火光!
随即,耳边响起女子的尖叫声。
星兆捧着头,踉跄退后。
渐渐,她的视觉恢复功能,但是脸色煞白。
她一手拉开办公室门冲出去。
同事们看到她,吃一惊,“星兆,你不舒服?”
星兆喘息着推开同事。
“星兆,替你叫医生可好?”
她已经奔出去。
在停车场找到车子,星兆疯狂地踩油门飞驰,到什么地方去?她不知道,可是,她的灵感会带动她。
她双手冰冷,额角、背脊爬满冷汗,她喉头干涸,呼吸困难,眼泪汩汩留下来。
车子飞驰过市区驶入郊外,她老远就知道目的地便在前边。
在一列小洋房之前,己有多辆警车聚集,她没到门口就被警察拦截。
星兆下车奔向前。
有一双大力的手拉住她,“星兆,是我。”
是司徒把她紧紧拥在怀中。
现场乱成一片,记者亦已赶到。
“你怎么会来?”司徒问她。
星兆抬起头。
“对,我忘了你有第六感。”
星兆轻轻问,“马新平在什么地方?”
司徒握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一角,“已经送院救治。”
星兆的头跌下去,她握紧拳头。
“原本是一宗极简单的家庭纠纷,女方报警说丈夫殴打恐吓,要求调解,新平赶到现场,一按铃,门便打开,那个男人一句话都不说,近距离一枪打中新平心脏,见警察倒地,随即吞枪自杀。”
星兆默默聆听。
“我叫伙计陪你去医院,星兆,吉人天相。”
星兆摇摇头。
司待急痛攻心,“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时,他身边的通话器响起,他连忙接听,才听了几句,他掩脸痛哭。
一切在星兆意料之中。
她的灵感已全部恢复,她甚至知道凶手的伤势会得复元,将被控二级谋杀,结果判入狱二十年。
这预感忽然在马新平离开她之后清晰无比。
司徒蹲在行人路一角哀哀痛哭。
记者背着摄影器材奔近。
星兆连忙扶起司徒,避进警车里。
司徒震惊愤恨过度,说不出话来。
星兆轻轻说:“振作一点,不是你的错,没有人可以未卜先知。”
司徒不能说话。
“我需去见他最后一面。”
星兆回到自己的车上。
那天郊外风劲,把星兆头发衣裤吹得十分凌乱。
回程星兆仍然把车子开得飞快。
她企图捕捉马新平最后的思维。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中枪……没有痛苦……”
“星兆,星兆。”
“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星兆,好好生活下去。”
星兆把车停在一旁,拭去泪水。
马新平从来没有相信过她的灵感。
每个人都爱芝芝
宇宙是大机构,一千多名员工,先分成部门,再分小组,每组都有派别,上司领着下属,割据一方,霸占势力,像打仗似。
董事局之下有大老板,阿大之下又有二老板三老板,情况非常复杂。
不过,人多有人多的好处,谁也不认得谁,易躲懒,有好些人年年升职,也不见做了什么出来,可是顶头上司一喜欢他,他就捞得到油水。
怎样才能叫上司高兴?
人总有弱点,各施各法,最干脆是勤力工作,叫上司无后顾之忧,要不,擅长吹捧拍,叫老板心花怒放,最厉害的,是既能干又油嘴。
王加乐只是前者,自嘲是公司里的工蜂、蚂蚁。
同事那么多,如何联络感情?
一年一度总有几个大型聚会,租了酒店宴会厅,闹哄哄,见个面。
“你好吗”,“又一年了”,“孩子升中学了吧”,“商管系已经毕业,在大通银行任职呢”,“唉,时间过得太快”……
要不,就在电脑上查探。
人事部为了节省纸张,不再派单张,什么人升职降职,都可以在电脑上看到。
人情淡薄到这种地步。
加乐年轻,感情丰富,够冲劲,最看不顺眼这一点,时时蠢蠢欲动,想做些什么。
上司冯妙影女士至怕她轻举妄动。
“拜托,加乐,这不是你干革命的地方,无论做什么,切记先与我商量。”
在宇宙做了三年,加乐有点厌倦,她想转到别的公司去。
经过半年秘密筹谋,事情稍有眉目。
纸包不住火,迟早会拆穿,一定要提早告诉冯妙影,免她不开心。
加乐想转到银河企业。
虽然规模一般大,可是有可靠消息,那边人与人,同事与同事之间的联系比较紧密。
等签了合同之后一定要请冯吃顿饭解释因由并且感谢她多年提拔之恩。
虽然已有离心,工作却未有松懈。
一日,加乐如常极早起来,到国际会所早泳。
管理员笑说,“王小姐,今日洗池,没通知你吗?”
加乐只得提早到公司。
真是早上加早,本来八时过一点到办公室的她今日又早了半小时。
整个部门只得她一个人。
加乐先查看电子邮件。
再看人事部布告“广告部周灼滔上周三病逝”,加乐吓一跳,这周君是个老好人,不欺侮新人,年纪不大,约四十来岁,平时少说话,多做事,怎么一下子病逝?
加乐心情立刻大坏,立刻拨电话到人事部。
“我是推广部王加乐,想查问一下周灼滔君的事。”
“请等等。”
人事部请加乐听音乐,是巴哈的小步舞曲,真要命,整整五分钟无人应。
“王小姐,周先生已经去世。”
“这我已知道,我想知道多点。”
“请拨广告部。”
加乐无奈,只得打到广告部。
广告部半晌都无人接。
对,还没到九点,无人当更,没人上班。
加乐只得耐心等候。
在等的时候她生气了。
据她所知,老周起码在宇宙服务了十多年,同事竟这样不关心他。
加乐愤怒,忽然生了一计。
她拟了一则启事。
“推广组芝芝王中巨额奖金,芝芝上星期往加拿大多伦多旅行,一时兴至购下当地六四九奖券,竟中巨奖现金四百多万加元,顿成富女!”加乐把这则虚构新闻打进电脑布告内,一按钮,传送到整个宇宙机构。
一方面她亲自到十二楼广告部去找人。
一推门进去,便看到一个男生坐在那里吃早餐,电话铃响个不停,他就是不听。
还未到九时,听了就吃亏,白便宜了公司。
如此铢锱必计,应该早就发财,可是没有,仍做小职员,活该。
正在这时候,有人抢过来接电话,一边说一边做记录。
咦,这个人好,这个人完全不同。
加乐留神,发觉该男生粗眉大眼,自有可取之处。
他挂了电话,看见有访客,又自动过来招呼。
另外那人,仍然动也不动,双眼看着天花板。
加乐先开口,“我是推广部王加乐。”
“啊,原来是同事,我叫陈柱石。”
加乐点点头,“我来打探周灼滔的事。”
陈柱石愣住,隔一会见才说:“多谢关怀。”
“发生什么事?”
“心脏病突发,救治无效。”
“有无孩子?”
“遗下寡妇及一子一女。”
“孩子多大?”
“分别十岁及十五岁。”
加乐顿足,“正是用钱的时候。”
“可不是,公司已经发放抚恤金,只怕不够。”
“公司有千多名员工,可征求帛金。”
“已经公布了。”
“我怎么没接到通告?”
“只准在电脑布告上出现一天,只收到千余元,没奈何,认识他的人不多。”
加乐黯然。
陈柱石说:“公司规矩如此。”
“谁接替他的位子?”
“我。”
一看就知道也是一只工蜂。
加乐不语,公司总算有眼光。
“我只知道这么多。”
“请把周君的地址给我。”
陈柱石立刻进房去写了几个字出来。
如乐一看钟,九时正,她匆匆回到自己房间去。
冯女士己在等她,“一大早,你跑到什么地方去?”
“资料部。”
“接通电脑不就行了,何必亲移玉步?”
加乐说:“这家公司有很大的毛病。”
冯女士嗤一声笑出来,“这我早就知道。”
“你可知道广告部的周灼滔?”
冯女士想一想,“好像有这么一个人。”
“他因病身故,拿一万元出来做帛金。”
“哗,用不用这么多?”
“拿出来,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件新衣而已。”
“你今日怎么了,竟对上司无礼。”
冯女士写了张支票出来。
加乐自己也写了一万元。
她叹口气,“这家公司,净得电脑与电脑说话,那是不够的。”
冯女士颔首,“你在嗟叹人情淡薄。”
“可不是。”
“温情泛滥,有碍工作发展。”
“总得有些人情味。”
冯女士讪笑,“要是董事长患了伤风,人情味肯定丰富得很呢。”
加乐说:“我还有工夫需要赶一赶。”
“你出去吧,别太激动,下午还要见客。”
加乐逐位同事募捐,总算又筹多一万。
到了中午,花篮一个一个送上来。
秘书莫名其妙,又惊又喜,“王小姐,看这些花篮,又香又美,都是送给芝芝王小姐的,芝芝是谁?我们部门没有芝芝王呀。”
贺卡上写着,“芝芝,恭喜你,几时请客?”“芝芝,下次买奖券,毋忘我一份”,“芝芝,愿沾一沾你的福气”……
加乐看了,既好气又好笑。
她吩咐秘书,“全部换上慰问卡,叫人送到这个地址,给周灼滔太太。”
秘书扬起一条眉毛。
“别多问,雪中送炭要紧。”
秘书一下子办妥,加乐又交上筹得的款项,一起送上。
到了下午,加乐与上司去见客洽商生意,回来之际,电子邮箱爆满。
真是,有同事病故不见他们关心,一个虚构的芝芝王中了巨奖竟引来如此多热情。
唉。
世态炎凉。
加乐问冯女士,“下班我去周家,你要不要一起?”
冯妙影叹口气,“加乐,放了工,我想找个轻松的地方喝上一杯。”
加乐不出声。
“我自己的烦恼浸到眼核,加乐,实在不想再看到愁眉苦脸。”
“我明白。”
“你真的体谅我?”
“百分百。”
冯妙影拍拍她肩膀。
“对了,”她想起来,“传说我们推广部有人中了六合彩,合两千多万奖金。”
传来传去,已与原先布告有点距离。
“是吗,”加架明知故问:“谁是幸运儿?”
“只得一个假名字芝芝王。”
“多神秘。”
冯妙影看着她,“加乐,你姓王。”
“嘿!”
“看谁日内辞工,准是她。”
“那人会辞工?”
“当然,衣食不愁,还捱牛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