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忽然听得嘟嘟的响声,象是一种危险讯号,美梨睁开双眼,她的好梦醒了。
原来,在当事人玩得过火的时候,仪器还会发出信号,美梨深受感动。
在真实世界里,可没有这样便宜的事,谁谁谁欲火焚身,以及身败名裂,统统是后果自负。
她上身仍然有被人紧紧拥抱的感觉。
真好,完全松弛,置生死不顾,尽情投入。
第二天,再试,机器发生故障。
她再去找雷氏企业的负责人。
会客室冷气仍然很冷,不过美梨有备而来,穿多一件外套。
雷先生说:“你的机器很快会修理好。”
“发生什么事?”
“主人太热情了。”
美梨飞红了脸。
“如果你急着用,我们可以先给你一副新的。”
美梨说:“不用了。”
雷托生扬起一角眉毛。
“我是来退货的。”
雷先生欠欠身,“李小姐,有什么不满意?”
“不,我十分满意。”
“那,可以把退货的原因告诉我们呢?”
“太象真的了,又不是真的,害人不浅。”
雷先生笑了,拉开抽屉,把支票还给美梨,又在合约上盖上“取消”印章。
“不过我很欣赏你们做生意的手法。”
那雷先生答:“是,我们童叟无欺。”
“你看,一旦用了这种发明,沉醉不已,日常生活更加不起劲。”
雷先生的反应:“我们会尊重你的意见,不过,已经再三警告人客切勿沉迷。”
美梨无言。
忽然想起来。“最多光顾的是什么样的人?”
“最多的,是寂寞的中年太太。”
“离婚太太?”
“不,丈夫好端端都在,但都说十分孤独,子女已大,也没有太多的朋友,不获关怀。”
美梨恻然。
雷先生说下去:“有一位太太要求被紧紧拥抱,结果出事,我们立刻改良机器,加多个自动关闭装置。”
美梨紧张不安,“她生命可有危险?”
“没有,只是受伤。”
美梨取过支票与合约,准备离开。
“再见,李小姐。”
美梨又加多一句,“如果甲乙丙三个类型可以混合就是个百分百标准情人。”
想到雷先生却郑重考虑起来,“有那样的人吗?”
“不,你说得对,没有那样的人。”
在电梯大堂中看到一个艳妆少妇,衣着打扮名贵华丽,她朝美梨笑笑。
美梨也礼貌地回报颔首。
没想到她会同美梨攀谈起来。
“你也来光顾雷氏?”
美梨不想说太多,只唔了一声。
少妇感慨地说:“活了那么久,年纪也不小了,原来以为,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也死了心,以为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可是忽然发觉毕生寻找的感觉就在眼前……”
美梨呆呆地聆听。
少妇说下去:“我很沉迷,不能自拔,雷博士为我精心设计了一套程序,想什么有什么,我像那种玩电子游戏机的孩子,停不下来。”
她忽然讪笑了。
美梨无限同情。
“现在”少妇说:“我很快活。”
电梯来了。
她们两人走进去,没有再讲话,电梯到了楼下,少妇离去,司机在道旁等她。
美梨呆视她背影消失。
李美梨暂时可没有资格那么做,她还需要工作,她不能分心,她必需全神贯注找生活。
她对那副机器有恐惧,沉迷下去,最后会不眠不休,废寝忘餐。
然后,由亲友或是同事发现她倒卧家中,把她送到医院,抢救无效。
不不,不是幻觉害人而是她害死了自己。
独身女子生涯苍白无奈,需要沉着应付,过一天是一天,做得好,活得争气、一点积分也没有,一旦失态,却会被闲人嘲弄至憔悴,独身女子不易为。
有时,美梨会想念那个美满小家庭,那小小女孩还在等妈妈回去呢,幼儿赤诚的爱真叫她向往。但是真的拥有一个女儿,又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母亲必需照顾她的起居饮食,还要看住她的情绪,她的功课,怎么兼顾呢。
那夜,睡到一半,美梨又听到“紧些,再紧些”的声音,她笑了。
影象留在脑海里,历久不散,到这个时候,美梨几乎相信她确实拥有过一个那样不羁的男朋友——她坐在他机车后座,在风中奔驰。
真同假有什么分别?
想起旧欢,还不是都同梦境一样。
美梨无限失落,直至碰到何本才。
何是美国分公司经理,回来开会,一早出现在办公室,精神奕奕,朝气十足。
上司为美梨介绍,她一看他,顿时飞红了脸。这人长得与那个标准丈夫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吓了她一大跳。
对方也讶异了,这年轻漂亮的女同事,居然还会脸红,真叫人怜爱,她皮肤白皙,一直红到耳根,非常可爱。
他与她不属同一个办公室,不怕人闲话,无后顾之忧。
散会后他叫她一声。
她跳起来。
咦,何本才又一次意外,根本不象时下精明的事业女性嘛。
他得更小心待她。
美梨心有所属,幻觉渐渐消失无踪。
何本才属于哪一类型?
啊,他是他,不归任何一个模式。
他是真人。
灵感
李星兆自大学回来还未到宿舍门,就有人抢出问:“李小姐?”
星兆退后一步,“不错,有什么事?”
她已看到他们一共两个人,都穿着制服,并且出示警章。
“李小姐,我们打过几次电话来,你都没有覆电。”
星兆没有开门请他俩进去坐的意思。
她冷冷说:“我已经退休了。”
年纪大一点的一名警官说:“李小姐,我姓司徒,这是我助手马新平。”
星兆嗯地一声。
司徒警官低声下气地说:“李小姐,请你帮帮忙。”
这时,年轻点的警员不耐烦了,他同司徒说“我们何必勉强李小姐,走吧。”
他说到一半已经转过身体离去。
司徒连忙道歉:“对不起,请原谅他鲁莽。”
可是那马新平扬扬手,“我不信灵媒,我只相信破案靠科技。”
司徒尴尬到极点。
星兆却不以为忤,她又不是要人家相信她,她只想他们走开。
可是司徒却仍然站在她身边。
“李小姐。”他低声下气地说:“有件案子侦查了好几个月,丝毫没有头绪……”
马新平在那边叫:“司徒,你别灭自己威风可好?”
星兆看着那年轻人的背影,忍不住说:“信不信由你,为何毛躁无礼?”
马新平这才噤声。
星兆挥挥手,对司徒说:“你请回吧。”
司徒无奈,只得说,“我再给你电话。”
星兆忽然抬起头来,“不用了,下午,上头便会调你离开这件案子。”
司徒一怔。
星兆微微笑,“再见。”
她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坐进警车,司徒抱怨助手:“你太粗鲁,早知不同你出来。”
马新平却说:“你太迷信,要接受洗脑才真。”
“李小姐的确有第六灵感,可协助破案,以往已有例证。”
“她那么年轻,我们几时找过她?”
“第一次请李星兆协助,她才十五岁。”
“你们真丢脸。”
司徒没好气,“告诉你,世界各地警局包括欧美都曾请教灵媒,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是你孤陋寡闻。”
正在这个时候,警车内的通话器突然响起。
“司徒,请即回派出所,邱总找你。”
“回去吧。”
两人一进上司房间,便听到他说:“司徒,这件案子,我决定调给重案组做。”
司徒非常失望,抢着说:“邱总你请三思。”
马新平却震惊,他张大了嘴。
——“下午,上头便会调你离开这件案子。”
这是李星兆刚才说过的话,没想到相隔不到一小时,已经应验。
是巧合吗?
“四个月以来,都没有线索,大家饱受压力,传媒与家属都希望早日破案,我们不如退位让贤。”
“邱总,给多三日时间。”
“司徒,你别死撑了。”
“三天,决不再讨价还价。”
“你想怎么样?”
“星期五我给你报告。”
“那么,出去办事吧。”
回到外头,马新平讶异地说:“她预测到案子会交到别组手上。”
司徒反而说:“在我们手中,日久不见进展,当然要交给人。”
“也许,这位李小姐推理能力高强。”
“想不想负荆请罪?”
马新平不出声,可是好奇心燃烧。
“跟我来。”
车子,又回到大学宿舍。
李星兆打开门,“两位好象很空闲。”
司徒陪笑,“李小姐一定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请进来喝杯茶吧。”
“小马,快道谢。”
马新平唯唯喏喏。
宿舍光洁雅致,十分切合李星兆大学讲师的身份。
马新平知道她教英国文学,果然,茶几上拢着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集。
李星兆凝视司徒,“这件案子仿佛很复杂。”
“正是,一对孪生子女遭人绑架,不知所踪,父母悲切不己,恐怕孩子已遭不测,凡是孩童失踪,越快寻回越好,否则总是凶多吉少。”
“唔。”
“李小姐帮帮忙。”
李星兆笑笑,“我已经退休。”
司徒徒呼荷荷。
“案件一定有蛛丝马迹。”
“若果掌握得到,也不必劳驾你了。”
星兆仍然不表示愿意帮忙。
拖无可拖,只得告辞。
这时,马新平忽然问:“李小姐为什么退休?”
星兆看他一眼,缓缓回答:“凡是侦不破的案子,总是残暴的多,全神贯注地凝住心智擒取灵感,十分伤神,日后噩梦连连,所以决定退休。”
“你会经协助破案?”
“略试过三两次啦。”
马新平很快发觉这位李小姐为人平和大方,并不是江湖上混饭吃的人,他不禁对这件事重新评估。
“灵感从何而来?”
问得直接,回答也坦诚:“我不知道,完全是一种感觉,十分微妙,难以形容,任何人都会有第六感,只是看是否强烈而已。”
马新平说:“是,象这一次,我知道再来求教也不会有结果。”
星兆笑了。
司徒说:“都是你累事。”
星兆忽然说:“我有灵感,这件案子不是悲剧。”
司徒愕然,“为什么?”
“我嗅不到戾气。”
马新平深呼吸,“是吗,我看到父母孩子的眼泪、悲痛、绝望。”
星兆脱口而出:“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吗?”
“不,已经离异一年,据说是男方有外遇。”
星兆扬起一角眉毛,“有否争抚养权?”
“争得头绷额裂,女方经济情况较佳,男方有酗酒纪录,故此恐怕会判给母亲。”
司徒说:“我们调查过男方,他有时间证人,详细追究细节,亦无疑点。”
星兆不出声。
“女方家境富裕,幼时亦曾遭绑架,令人同情。”
星兆沉吟。
司徒说:“李小姐,我带了一对孪生儿的功课本子来。”
他把两本小学生的笔记取出放在茶几上。
星兆凝神一看,十分讶异,“奇怪,我只听到欢笑声。”
马新平奇问,“欢笑?”
星兆笑,“看,我都不灵光了,你们另请高明吧。”
司徒急道:“李小姐——”
星兆站起来送客,“孩子们安然无恙,你转移查案方向吧,我帮不到什么。”
司徒与小马面面相觑,只得告辞。
回到车上,马新平忽然说:“我明白了。”
司徒也笑,“我也是。”
警车飞驰而去。
李星兆在窗帘缝子看到他们离去,才真正松口气。
她只希望可以做一个正常的普通人。
好象要求很低,可是欲罢不能,总有人会找上门来,强人所难。
拥有强烈的第六灵感并非好事。
好几次结识到条件相衬的异性,灵感却对她说:“慢着,他不行,他会叫你伤心”,因而放弃。
这同因噎废食是一样道理,爱情总会叫人流泪,这些年来,星兆固然没有受到伤害,可是,也享受不到真正的快乐。
她本来无意那么为自己设想,可是预知有陷阱,总不能一脚踩下去。
她独身,且没有约会。
生活寂寞。
过两日,马新平站在宿舍门口等她。
“又是你。”
马新平傻笑,“对不起,打搅你。”
“可是我仍然要拒绝你们。”
“李小姐,孪生子失踪案已经侦破,今午会向传媒发布消息。”
星兆有意外惊喜,“真的?孩子们可是无恙?”
“完全不出你所料,一对孩子在马尼拉他们外公的别墅寻回,原来是他们母亲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为什么?她不是肯定可获得抚养权吗?”
“她前夫掌握证据,她未离婚时己有第三者,她怕夜长梦多。”
星兆摇头,真是一塌糊涂。
“谢谢你,李小姐,”“这不是我的功劳。”
“可是你提供了新的方向。”
星兆笑,“你们开头走错了路。”
“是,”马新平搔着头,“我们太过势利,见女方有财有势,便不虞有诈。”
星兆笑出来,这人十分坦白可爱。
“我代表派出所向你道谢。”
他自警车内取出一束花及一盒糖。
星兆很乐意接过。
接着,他讪讪地说:“可否一起吃晚饭?”
星兆问:“也是代表当局请我?”
他有点难为情,“不,我私人请客。”
星兆温和地回答:“这几天晚上都要到学校工作。”
“总得吃饭呀。”他不打算放松。
“一客三文治足够。”
“那我买了三文治来大学找你。”
星兆不便再推,“我只有七时至七时半一个空档。”
“一言为定。”
星兆看着他的背影,奇怪,心中一点灵感也没有,真是好现象。
忽然之间,她有一丝感觉,不禁喊出来:“不要走七号公路。”
小马转过头来,“为什么?”
星兆说:“不知道,走三号路一样可以到大学。”
“是。”
那天晚上,七号路因交通意外大塞车,马新平讶异不已。
他与星兆坐在校园吃过简单的晚餐,轻轻说:“你简直有未卜先知的异能。”
“才没有。”
小马自野餐篮子取出一瓶冰镇香槟,打开,斟在纸杯里递给星兆。
“你很会享受生活。”
“人生无常,先吃甜品。”
星兆笑了。
“男生会不会怕你?”
“男人怕所有比较聪明的女子。”
“这倒是真的,一举一动都不出女方所料,还有什么意思。”
星兆不出声。
“不好意思,得罪了你。”
“我并非赛神仙,神算子,你不必多心。”
“告诉我,灵感来时,可有过电感觉?”
星兆看着他微笑,“你把我当怪物?”
小马即时噤声。
“时间到了,我得回去工作。”
马新平依依不舍送到门口。
“改天我们再约。”
星兆说,“改天再说吧。”
对他,仍然一点灵感也没有。
也许,他是一个无关重要的人物,不关心他,就没有感觉。
星兆回到教员室,整晚脸上都带着微笑,心情非常好。
司徒知道了这件事,问助手:“你在约会李星兆?”
小马答:“希望可以得到她的青睐。”
“为什么?”
“那双晶莹的大眼睛。”
“她不是普通人。”
“也并非三头六臂。”
司徒笑道:“借助她力量,大可逢案必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