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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 page 6 作者:亦舒

  可以恨到那种程度,也是很难得的。

  我佩服自己起来。

  现在受了刺激,不过是情绪紧张,有时候坐在床边闷哭,有时候不哭,一人做事一人当,总是自己想办法解决,八O年代的女性自幼受这种训练,性格焉能不刚强?天大的事一字排开,像玩太空电子游戏,一一把烦恼射杀解决掉。

  去年上课,选了新科目,功课发下来,根本莫名奇妙地上堂,哭得半死,眼睛像核桃肿,几乎没决定弃笔从戎。

  小姑姑赶来安慰我: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如果别人可以做到,你也可以做到,并不需要天才,哪来那么多的天才。专心克服难题,三个月后就好了,一上手就容易。

  这便是挑战。

  学做不会做的事情,把自己的能力一直提升上去,过程虽然痛苦,但是接受试炼,就是有进步。

  一年过去就考了第一。

  真时不耆要天才。

  不过要有意志力,成功的人甚至不需要是聪明的人,只要有毅力即可。

  一直死挺,努力苦干,没有其他的秘诀。

  我发觉小姑姑说得真对。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在挣扎苦斗的过程,人会成熟沉着。

  大事能使人长大。

  人在工作中有美态,在忧伤中有高贵,一切乌云都镶有银边。

  我用手掩着嘴,打了一个呵欠。

  又有点累了,我进屋子去吃早餐。

  哗,果酱、白脱油、吐司,鸡蛋烟肉。

  我据案大嚼起来,吃了很多,添了一杯咖啡又一杯咖啡,饱得胀服的,倒在沙发里,顺手拣起一本杂志看。

  猪猡,真的快要成一只猪猡了。

  谁会娶像我这样的女人?好吃懒做。

  人家一天不知要做多少事情。

  即使是家庭主妇吧,还得带孩子管家务,一日打理三餐,就算有佣人帮手也还离不了做总指挥的职责。有些女人还要能干呢,在外头有工作不要说,在家也要出一分力!从早到晚,一双手不停,不知道要应付多少压力,但是她们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在公司与家庭中同时得到温暖。

  越想越远了。

  我又打了一个呵欠。

  眼睛渐渐合拢。今天会不会有人来探望我?

  他们也是藉此进来玩吧!

  他们看着我只会笑。大慨是没有见过我这么懒的女孩子,也有可能是替我将来的婆家不值。

  “起来!”

  我跳起来。“谁?”

  “你姑姑。”

  “小姑姑!”她怎么进来了。

  只见小姑姑满脸笑容坐在我身边。

  “来看看你,我的天?做到底胖了多少?”

  “恐怕有五磅。”

  “你要当心,”她说:““胖下去不得了。”

  “今天又不是假期,你怎么来了?”我问。

  “特地告假,来看一个朋友。”

  小姑姑今天打扮得一身白,好不精神美观,她面孔上有一股少见的喜气,真特别。

  “什么朋友?”我问。

  “一会儿我介绍给你认识,我约了他来吃中饭。”

  “男朋友?其实小姑姑的男朋友也挺多。”

  看样子不止是男朋友。

  我又问:“可以谈婚嫁的男朋友?”

  姑姑点了一下头。

  我高兴得跳起来,“谁?是谁?”

  门铃晌了小姑姑亲自去开门,我把脖子伸得老长,去看看那位幸运的男士是何方神圣。

  只见小姑姑迎着他进来。

  是他!

  是那位工程师!

  我心中先是强力的失望,又是强力的欢喜。

  真没想到。

  我那仲夏夜之梦,只有廿多小时长。

  我连忙招呼他,他坐在我们姑侄当中,礼貌的招呼我,说已经见过面。

  我用手摸着头。

  小姑姑说得对,好的男人,多数已是别人的丈夫或是男朋友。

  不过,不怕来日方长,在以后的夏日里,我一定会找到我的那一位,并肩作战,共渡人生难关,一定。

  我又笑起来。

  大情人

  他诚然是个英俊的男人,五官配合得无瑕可击,长挑身材,穿着时髦而不抢眼的衣裳,三十八岁,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年轻,事业爬到最高峰,有他自己的游艇与别墅,而且未婚。

  他未婚是真正的未婚,不是外头有三个私生子的那种未婚。追求他的女人自然是多的,多至无法枚数,尽管他挑的严,十多年来也战绩不凡,数起来一连串说下去,恐怕要好几分钟,那种一夜风流的不算,有一两年交情以上的不少。

  这样的一个男人,女人还对他趋之若骛,是我所不能明白的。

  这个男人,是我们老板的最好朋友。

  我老板是一个好人,对我就不怎么样,他老喜欢调动我,别人的屁股搁在一张椅子上就是六年多,动也不必动,闭着眼睛也能把日常功夫做出来,他不会做吗?不要紧,给他能干的助手帮他。

  我呢?狗屎垃圾一脚踢,连女秘书都被他抽调出去,有什么信件自己打,报纸自己剪,专门叫我到新部门去座镇,自生自灭,也不必向他报告,总而言之,那个部门上轨道之后,我也一该被他调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可以美其名曰“能者多劳”。

  我很少那么想。

  我之所以没有离开,是因为他每年加给我丰厚的薪水,而且真的给我自由,只要我一星期同他述职一次,功夫虽忙,毕竟不必看人眉头眼额。

  这是我老板,生活正常,姿态正派,婚姻美满,有三子两女。

  他的最好朋友是甄自强,城中有名的花花公子。

  老甄时常来找我们老板,坐在那里据说好几个钟头都不动一动,滔滔不绝的诉苦。

  我找老板的时候见过他好几次。

  当时他的女朋友是名歌星崔露露。

  那个崔露露并非挂个虚名儿的小捞女,人家真的灌唱片,登台表演,一年赚千万以上,同老甄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因此两个人相持不下,走了许久也不见结婚。

  我老板同我说:“我劝他结婚,石澳的房子装修得那么美奂美轮。”

  我心中想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我说:“我只希望有一个小帮手,如果有个女孩子帮我,我就比较走得开。”

  他朝我瞪眼,“然后空闲的时候对牢对方擦指甲油、哈哈傻笑?”

  这个王八蛋,我忍住气,“没有道理叫我死挺。”

  “小姐,不是说我要请人就可以请得到,上面还有董事局呢。”

  “请个三千元月薪的女孩子也得上董事局?”我忍声吞气,“如果你允准的话,我自己出钱请一个。”

  “听听这口气,改明儿你还告诉我你要出去自己开公司呢。”

  我拍案而起。

  他又安抚我,“今年年底……也许。”

  我心中咀咒他一千次。

  “腹诽我?”

  我长叹一声。

  这个时候那个甄公子推门进来,我瞪他一眼,这个人好不空闲,吃饱饭没事做,太可怕了。

  我站起来离开。

  老板叫住我,“你认得甄自强?”

  我淡淡的点点一头,仍然推开门走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咬住铅笔头,拚老命的做稿子,预备在下次会议呈上。

  有人敲门,我说:“进来。”

  他进来,我抬头,是甄氏。

  咦,有何贵干?

  我诧异了。一脸的问号。

  他倒开门见山:“一起吃午饭?”

  “我?”我再问一次,像是没听懂。

  “是。”他微笑。

  “我走不开。”我歉意的说:“许多功夫要赶上。”

  他也像是没听懂,“可是你总得吃午饭呀。”

  “有两种吃法,”我说:“一是花两个钟头同你出去吃,一是花十分钟在办公室吃饭盒子。我决定采取第二个法子,我实在走不开,一  些东西我下午两点半有用。”

  “我叫你老板放你假。”

  不再去理睬他,继续工作。

  他仿佛从来没有被拒绝过,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我朝他笑一笑,说声“再见”。

  他才出去了。

  我停下手来。

  那里有我形容得这么忙。

  拒绝他,当然还有其他的原因。

  他请我吃晚饭我还没出去呢。午饭?他以为我是十七八岁的小毛头,哄一哄就上手,颠着屁股同他出去玩,揩到一点吃的穿的,立刻以为飞上枝头作凤凰……我早已成了精,哪里这么容易就摆得平。

  我冷笑一声。

  请我吃午饭!真是侮辱!

  有些女人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不惜接受挑战,同花花公子来往,我没有一样的勇气。

  我要是有这种精力,下了班我去学非洲史华哈利土语。

  请我吃饭,他把我当作什么?

  越想越气,他把我当作什么?

  我可不以为一这是一种荣幸。

  见他的鬼。

  我把头伏在打字机上许久许久。

  等再抬起头来,已是午饭时分,我叫信差去买了只饭盒子回来,埋头苦吃。

  实际上什么也吃不下,但是一味硬塞,因为还要应付下午的工作,我是一只快乐的牛,吃饱了草,挤出雪白的牛奶满足老板。

  老板推开我的房门进来。

  一开口他便说:“老甄请你,你为什么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

  “换环境呀,总比在这里对牢打字机吃饭盒子好。”

  我调皮的说:“又不是对牢饭盒子吃打字机,又有什么关系?”

  “老甄约你,你都不去?”老板瞪我一眼,“不知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今天张三,明日李四,我何苦去凑这兴儿?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轮足也轮不到两次,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点缀公子哥儿的人生而活。”

  “有骨气。”老板有点儿高兴。

  “我要干功去。”我说。

  “还没有到时间。”

  “到了时间就来不及做了。”

  “看你说得像真的一样,你没来之前,人家老林还不是一样的做。”

  “你调个女职员来试试看,老林怎么同,人家是男人,要养家活儿,自然随你搓圆搓扁。”

  “好了好了,我说一句,你说十句,”老板不悦:“别持着劳苦功高。”

  真的,做不做在我。我吐吐舌头,表示知错。

  他去了。

  那日下班,老甄坐在一辆保时捷跑车里叫我,我向他点点头。

  他朝我说:“上车呀。”

  我微笑地摇摇头,“妈妈说,不要坐陌生人的车子。”

  我不想多说,一挤进人潮中,失了踪。

  这下子他可知难而退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例牌去到公司,门口一大束康乃馨。

  我每个女孩子分一朵,“送你们一人一枝插在可乐瓶子里。”

  大家都很快活。

  到了中午,电话来了,甄公子说:“还喜欢那些花吗?”

  我说:“喜欢,每个人都喜欢。”

  “晚上有没有空?”

  “没有,我累得贼死,不想出来唱歌跳舞。”

  “你没听清楚就来不及的拒绝我,”他不悦:“我接你上游艇休息,不好吗?”

  “不好。”

  “因为你妈妈说,不要坐陌生人的游艇?”

  “不,因为我自幼晕船,无福享受这一项乐趣。”

  “拒绝?”

  “对不起。”

  “为什么?故意给我看颜色?”

  “当然不,你一生看遍了红黄蓝黑,我这里还有什么颜色?”

  “算了吧。”他摔下了电话。

  我感喟,他或许是个非常有趣的人,一定是也不希奇,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女朋友?但是我实在不能凑一个热闹。

  他长得真漂亮。

  可惜选男朋友,我一向不把英俊小生放第一位。

  我的男朋友要智慧、优秀、有学问。

  人家看电影,喜欢看锦绣豪门片集中的男主角。

  我却钟意可伦布探长。

  所以甄公子不明白这一点。

  老板来问我:“是不是要吊他胃口?”

  “如果我有一个女孩子帮我做影印之类的差使,也聊胜于无。”

  “你听见我问你没有?”

  “真鄙俗,”我说:“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那你为什么拒绝他?”

  “怎么?难道我不能拒绝他?”

  “不太常见有女人拒绝他。”

  “总有第一次。”我说。

  “为什么?”

  “他不是我那杯茶。”我坦白说。

  “但他是甄公子!”老板说:“这杯茶也许值得尝一尝?”

  “我没有兴趣。”我问:“怎么?他一直同你说这件事?”

  “他遭遇滑铁卢了。”

  我笑。“他被女人宠坏了,老实说,同他做朋友一定是不错的,但愿我是个男人,身为女人,我简直不能想像我会接近他。”

  “我同他说去。”

  “谢谢。”

  隔一日老甄走了上来,坐在我对面。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我的脾气顿时坏起来,什么也不理,埋头做我的功夫。

  “真没想到有那么多的工夫要一个人做。”

  我不去理他。

  “我有什么不对?”

  “老兄,恃着同我老板熟,来骚扰我工作,就是不对。”

  “我不是说这个。”

  “我不管你说那个,下班再说。”

  “下班我们喝茶。”

  “不,我不会同你出去。”

  “那么来我家来。”

  “我也不会那么做,你请回吧。”

  “看,我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吼叫。

  “没有什么不对。”我站起来关上门,“每个人都听见了,该死。但我不会同你出去,你不是我喜欢的那类型的男人,而且你的态度坏得很。”

  他瞪着我,我也瞪着他。

  我补一句:“我有一个很妒忌的男朋友。”

  “胡说,你老板说你根本没有男朋友。”

  “他知道个屁。”

  “他是谁?摔掉他。”

  “一百万也不丢掉他,他是我生命之引擎。”

  甄自强站起来走出我的房间。

  其实我并没有男朋友。我只有一堆朋友,周末在一起玩,但是我没有男朋友。

  如果这样说可以为我解除一些不必要的烦恼何乐而不为?

  我很喜欢甄某,只是做男朋友,他不会是一块好材料。

  心太花了,没有啥人要求他从一而终,不过身边的人太多,也许会眼花了乱,过早老花眼。

  我保证他不会叫女伴的名字,记不了那么多,统统一概叫她们打玲……我禁不住笑出来。

  你看他这个人多有趣,还没同他走,已经那么好笑。我蛮羡慕他那些女伴。

  老板前来问我:“你不喜欢穿好的吃好的出锋头?”

  我答:“当然想。”

  “为什么心肠那么硬?”他的口气,像那种皮条客。

  “算了吧,人家不会看中我的,”我不想得罪老板,赔笑说:“外头好看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他不过见我健谈,同我开开玩笑而已。”

  老板疑惑,“就那样?”

  “嗯。”

  我摊开报纸,第一眼便在影剧版上春到他与一个当红模特儿的照片,男才女貌,百分之一百的一对,好漂亮,他穿正统的礼服西装,她穿黑色闪光的缎子长裙,化妆明艳,完全为爱而生,她的职业是表演。

  他当然应该同她们在一起,理所当然。

  而我,让我吃三文治与牛奶,坐在办公室里做我应做的工作吧,我乐天知命,愉快而平静。

  各人有各人的才能,各人有各人的际遇。

  我深觉过目前的生活,最最快活。

  我这个人顶固执的。

  将来我会遇到我的德配,一个很平凡的科学家,我们组织一个家庭,隐居在乡下,以两个人小家庭式生活为单元,生几个孩子,快活不为人知,普普通通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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