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心笑,“真没想到你那么洒脱。”
维金感喟,“许多友人且娶交际名花,只要喜欢即可。”
“你俩会不会结婚?”
“她不爱我。”
“云芝是个蠢女。”
维金不语,隔一会儿他说:“人有权追求快乐,在稳定与真爱之间,她选择真爱。”
“那又是什么?”维心讪笑。
“你若真爱他,看到他便心满意足,心花怒放。”
维心问:“你怎么知道?”
维金当然知道,他爱她。
当他自纽约回家,云芝已经带着孩子搬走。
离婚文件放在维金的桌子上。
维金觉得这段婚姻完全像真的一样,可是云芝早有准备,她一直连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没有告诉过维金。
从来,从来她都没有打算与他长相厮守。
他还以为他可以留得住她。
接着一段日子里,维金仍然照常生活。
一日小潘说:“搬了新家,请我们来玩如何?太太一定喜欢新居吧。”
“我们已经分开。”
小潘大吃一惊,不敢再问。
有某些时候,维金已几乎可以抓住云芝,他的手指已经沾到她的衣裤,像那次,到潘家作客,她想知道朱小姐长得美不美。
可是维金没有把握机会。
维金发觉他也是个笨人。
云芝给他写信,“我已搬到西雅图定居,在当地广告公司找到一职,小言正很适应学校生活,”这时维金才知道孩子叫言正,是个好名字,“不过常常问我爸爸去了何处,我想他指的是你,我们始终没有联络到他生父,很怀念与你共处的一段日子,祝你早日成家立室。”
维金没有回复。
他知道许多单身母亲,带着孩子过颠沛生活,而且总有不肖之徒会得乘机欺侮妇孺,可是云芝情愿流离也不愿选择他,使他感到伤害。
待维金心情平复,已是一年以后的事了。
维心来探访大哥。
吃喝玩乐之余,她把他拉到一旁,“维金,告诉你一个消息,云芝此刻在纽约,已与我联络上。”
“她好吗?兴旺抑或潦倒?”
“非常好,西雅图公司派她到纽约总公司任职,升了级,她说十分想念你,当初毅然离去,多少因为自卑,怕成为你负累。”
维金不语。
“维金,可愿再试一次?”
维金把手挥在口袋里,不发一言。
“维金,老夫老妻,无所谓啦。”
“她都告诉你了?”
“是,维金。来,让我替你计划一下……”
人选
丘玉芳一进宇宙公司就知道副总经理即将退休,董事局将在经理级挑人选升上去。
那是个好职位,七位数字年薪,最高可分得十四个月奖金,公司配给豪华宿舍、家务助理、司机、出差乘头等飞机,还有,有两辆车子可供享用,每年还有一笔丰厚的交际费。
得到那种职位,比做千金小姐或嫁入豪门还要优秀,因为有自主权。
玉芳一直看着那个高位,这几年来工作尽心尽意、常常超时,十分劳苦,什么地方都去:东南亚、中东、欧洲、北美,反正单身,出差当旅行,不以为苦。
上头当然十分欣赏她。
宇宙公司是少数不将职员衔头放大夸张至无稽地步的机构。
人家叫董事总经理,他们只叫经理,人家叫总裁,他们仍叫总经理。
因此,宇宙的董事长,是真正的老板,而不是一个虚衔。
董事长是梁定国与梁定邦两兄弟,梁定国去世后,那一份落在他遗孀罗玉薇手中,但是大嫂与小叔感情十分融洽,凡事有商有量,彼此尊重。
宇宙由他俩掌权,大事得他们通过。
玉芳见过梁定邦数次,对于罗女士,却只看过照片,她年纪并不大,五十出头,雍容华贵,在社交场所出现,每次都戴着炫目的珠宝。
总经理王月挂一次与玉芳笑道:“还全世界去搜刮呢,一个人哪里戴得了那么多,只得两个女儿,一个是学者,另一个是画家,长年隐居,不好名利。”
玉芳自觉没有资格搭嘴,只是赔笑。
王月桂一直欣赏玉芳这一点沉默。
总经理终于到了退休的日子。
她第一个通知玉芳。
“多年来外头都挪揄宇宙像个女儿国。”
玉芳笑笑。“其实我们很公平,百驹竞走,能者夺魁,玉芳,我推荐你升我的位子。”
玉芳连忙说:“谢谢。”
“可是你也知道,宇宙是间跨国公司。”
玉芳抬起眼眉,又有什么枝节?
王月桂咳嗽一声,“董事长的意思是,他想看看其它公司的人选。”
玉芳脱口而出:“那是谁?”
“驻伦敦的熊咏琴与温哥华的柯宝宜。”
“都是女生?”
“所以叫女儿国呀。”
玉芳笑笑问:“三个人争一个总经理位子?”
“的确是,奇是奇在你们三人学历年龄都差不多,工作能力也不分上下。”
玉芳这时说:“五根指头尚且分长短,我们又不是三胞胎。”
“所以,董事长想好好看清楚你们。”
玉芳诧异:“如何比拼?”
“不,他对你们三人工作能力毫无怀疑,他只想对你们性格有进一步了解。”
玉芳又笑了。
“别笑,一个优秀管理人才必需宽宏大量,事事替下属着想,那样才得人心,方便推动政策。”
“是。”
“玉芳,我不认为你会输给她们,你的长处正是体谅他人。”
玉芳说:“总经理一直夸奖我。”
王月桂把一只信封交给玉芳,“这是熊、柯二人的履历。”
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
“董事长的意思是,请你们到他火奴鲁鲁的大宅去度假三天,彼此相处七十二小时,日后,他好有决定。”
玉芳一怔,这方法倒是别致新颖。
“你好自为之。”
“谢谢你。”
“玉芳,”王月桂有点不放心,“抱歉我不能为你做更多。”
“已经够多了。”玉芳由衷地说。
王月桂用手撑着头,“我进宇宙打天下之际,才廿岁出头,那时,梁定国也不过四十许人,壮年有为,我就在他手下出身。”
玉芳静静听她细说当年。
“本来我的权位当不止这一点,不幸梁定国与原配离异,另娶罗玉薇,罗女士认定我与前任梁夫人关系良好,故此刻意冷淡我。”
玉芳要到这个时候方知该段渊源。
王月桂叹口气,“后来梁氏去世,罗女士上场,我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幸亏宇宙始终是个用人的地方,我地位幸保不失,可是,在罗女士面前,我始终不是红人,你明白吗?”
玉芳点点头。
“进宇宙时是红颜,出去时已是老妇,这间大厦会变魔术呢,玉芳,吃尽了我们最好的时光。”
玉芳笑,“你才不老。”
王月桂拍拍玉芳肩膀,“我知道自己的事,玉芳,去吧,祝你幸运。”
玉芳退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她立刻自锦囊中取出对手的照片来看。
马上就怔住。
这哪里像升职人选,这简直像未来影后选举。
柯宝宜尤其漂亮,简单的套装半身照已可以看出她身段姣好,一双眼睛闪着精灵光芒。
比下去了。
美色肤浅?别开玩笑,能力势均力敌之际,美色另外计分。
玉芳再看熊咏琴的近照。
她粗眉大眼,有点混血儿韵味,脸容甜美,玉芳一看就知道她是二人中比较易相处的那个。
两人履历更不用说,绝对一流,不过玉芳倒不担心这一点,她不怕在这方面输给任何人,她忧虑的只是在做人方面不及熊咏琴与柯宝宜。
玉芳深深叹息。
争争争,自幼稚园争音乐椅就开始竞争,僧多粥少,你得到的必然是人家失去的,焉能不结怨?
可是丘玉芳已经习以为常,不去争取,难道守株待兔?
一星期后,她乘飞机往火奴鲁鲁赴约。
收拾行李已煞费功夫,晚装、便装、运动衣、泳衣均不可少。
不能太保守,当然也切切切忌暴露,你说难不难。
还要有适当的首饰与鞋袜配搭,行李又不能超重及夸张,真不是容易的事。
玉芳本有一套路易维当,可是想了想,另外去买了几只新秀丽,朴素点好。
不能太工心计,每样细节都计分。
出门之前她去修剪头发指甲,又休息个足够,才踏上飞机。
去度假?不,去打仗。
幸亏丘玉芳性格豁达,不太紧张,既然已经尽了力,也就听天由命。
司机在飞机场把她接到大宅。
屋子是山上的一间华厦,占地一亩,往下看,是整个威基基沙滩。
一个人富有到这种地步,倒也是好事。
甫把行李放下,女仆便上来说:“丘小姐,梁夫人请你半小时后到露台喝下午茶。”
玉芳便趁这段时间洗把脸,补一补口红,换件衣服。
她沿着楼梯下来,发觉二楼的阳台宽大舒适,而且,熊、柯两位已经比她早到。
玉芳不敢怠慢,立即迎上去。
那两位女生也转过头来。
大家都满脸笑容,虽然年纪轻轻,表面工夫都练得到了家,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她们在开旧生联欢会。
柯宝宜比照片还好看,简直是个美人儿。
熊咏琴则英姿飒飒,十分神气。
可是两位女生上下打量过丘玉芳之后却赞道:“原来人真可以有这样文雅的气质。”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把声音道:“无论谁胜出,都希望其它两位继续留任。”
一看,是梁定邦到了。
他穿着便服,过来招呼三位年轻女子。
玉芳马上注意到柯宝宜一个箭步,抢到他右边的位置坐下。
好一个熊咏琴,轻轻挪到左边。
玉芳笑笑,只得坐在梁氏对面。
争,也得有个限度,姿势那么难看,赢了比输了更惨。
他们才聊几句,忽然有人说:“怠慢,我来迟了。”
原来是罗玉薇女士。
她年约五十余岁,气质优雅,身段苗条,衣着考究,浑身配戴珠宝,但并不觉过份眩目。
她笑着走过来,“后生可畏,我像你们这个年纪,什么都不懂。”
玉芳笑而不答。
柯宝宜笑道:“梁太太,我们不懂不行呢,不然怎么在宇宙立足。”
玉芳反正不是坐在什么好位置,只有她一人起身让位。
玉芳有第六感,这次升职指示,将由罗女士发出。
这时熊咏琴也连忙来扶罗女士。
罗女士轻轻推开她,“谁陪我打网球?”
人家并不老,说不定养尊处优,精神比年轻人好。
熊咏琴连忙说:“我可以。”
罗女士看着玉芳,“你呢丘小姐?”
玉芳轻轻答:“我没学过。”
熊咏琴牵牵嘴角。
她陪着罗女士去更衣。
这边柯宝宜一对宝石似眼睛盯住梁定邦不放。
噫,一人跟一个,丘玉芳顿时落了下风。
她站不是,坐不是,十分有挫败感。
幸亏梁定邦说:“来,玉芳,一起来参观我们家的雀鸟院。”
真没想到梁宅饲养着那么多漂亮的雀鸟。
自蜂鸟至白孔雀都有,玉芳为之心花怒放,她对会人语的七彩鹦鹉最有兴趣。
有一只看到她与柯宝宜便说:“姑娘们来了,姑娘们来了。”
可是柯宝宜没有兴趣看蜂鸟啜吸蜜水,她露出不耐烦之态。
梁氏问:“玉芳喜欢那一种鸟?”
“啊,都喜欢。”
一只八哥飞来停在她肩上。,
“能告诉我是哪一只吗?”
玉芳笑笑,欠欠身,答道:“我最喜飞翔在原野里的隼与鹰。”
梁氏诧异道:“啊。”
柯宝宜插嘴:“我们刚才说到何处,呵,对,宇宙创业经过。”
她这时有意无意,把手臂绕着梁定邦的手臂,上身轻轻靠近。
玉芳别过头去。
这是什么手段?
太像欢场女子拉人客。
玉芳笑容渐渐呆木。
物伤其类,玉芳不由得恻然。
她脚步渐渐堕后,在后院看起景致来。
丘玉芳出身普通家庭,所以她不谙球艺,亦不会讲法文,更不懂弹琴,皆因父母交不起这种额外学费,她只受过普通教育。
然后,凭奖学金出外留学。
可是,她很有自律,她懂得什么是荣辱之心。
她向往升职,可是,她卖艺,不卖身,卖力,不卖命。
对她来说,尊严最重要,与其它两位人选比较,她败迹已露。
玉芳暗暗叫声可惜,她恐怕要令王月桂失望了。
玉芳回房去。
晚饭时间是七时正。
她真没想到柯宝宜会穿一袭露胸礼服,她美好身段暴露无遗,仿佛在喊:让我升职,这一切也是你的!
玉芳叹口气,不该这么想,一定是妒忌了。
吃到一半,熊咏琴忽然闲闲说:“听说香港宇宙公司的总经理王月桂与玉芳有特殊关系。”
梁定邦立即问:“是吗?”
玉芳发愣,没想到有人会当面发难。
罗女士解围,“听说她俩像两师徒。”
熊咏琴笑,“据说,玉芳的母亲以前是王女士的好朋友。”
要到这个时候玉芳才开口:“她们的确是中学同学。”
柯宝宜马上说:“朝中有人好做官。”
玉芳立刻说:“王月挂办事公道。”
熊咏琴笑,“我肯定她是。”
玉芳气结。
梁定邦说:“我想请三位说一说升职后计划。”
这时,大家看着玉芳,“你先说吧。”
先说没好处,后两位可以根据老板的评语添增删除讲辞。
玉芳知道柯、熊先要联手淘汰她,然后才作竞争。
都是知识份子,有什么必要这个样子。
都是中了老板的计,叫她们自相残杀。
玉芳只得娓娓道出她当选后的政策。
这番讲辞,她自一年前便开始练习,背得滚瓜烂熟,她丘玉芳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说到一半,故意喝口水,表示为难,略加思索,再讲下去,处处都照顾到,使低估她的那两位小姐再无发挥余地。
果然,她讲完之后,那两位顿时失色。
她们才说几句,罗女士便说累,先告退下去了。
一天已经过去,明日请早。
老板以升职为饵,把名利熏心的伙计玩弄于股掌之上。
玉芳觉得她似老鼠,而梁氏与罗女士则似猫。
饭后,柯宝宜陪梁定邦下棋。
熊咏琴过来同玉芳说:“有人施美人计呢。”
玉芳冷冷走开,终于忍不住,回转头来,丢下一句:“幸亏你也不是吃素之人!”
她回房去休息。
这种游戏有什么好玩。
半夜,她睡醒了,想必是因时差尚未习惯,于是想到二楼图书室取本书看。
一开门,看见柯宝宜与梁定邦正站在房门口接吻。
玉芳连忙关上卧室门,这种事,看到了怕会有杀身之祸。
玉芳忽然歇斯底里地笑出来。
这一切只是为了这份工作?天晓得,这种优差都会中还是可以找到,恐怕只是为着跑头马胜利的感觉吧。
她又悲哀了。
丘玉芳又何尝不想胜出,好吐气扬眉,光宗耀祖,可是要她猥琐地出卖灵魂,她办不到。
那一晚,她辗转反侧没睡好,刚瞌上眼,听见有人敲她房门。
推门进来的是熊咏琴。
她不问自己是否受欢迎人物,便坐到玉芳床沿,气急败坏地说:“原来柯宝宜是这样的人!”
玉芳不由得笑了,“我还以为你同她是同党。”联手来对付丘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