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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 page 4 作者:亦舒

  林太太也笑,“你真是好人。”

  风员并不觉得林太太特别不安,现代妇女越来越能干。

  明明睡醒后吃了东西,风员陪她看动画片。

  这小孩情绪特别容易波动,风员觉得要好好照顾她。

  她同明明说:“明日放学,我带你去医院看妈妈与弟弟们。”

  明明又有点高兴,“弟弟们个子小小,会认得我吗?”

  “将来,他们会是最爱姐姐的弟弟。”

  “你有弟弟吗?”

  “我有。”

  “他们爱你吗?”

  “还不错啦。”

  明明满意了。

  那晚,风员没睡好,她挂着林太太。

  半夜,去视看明明,只见明明转了一个身,喃喃说:“记得我的话,一个人总得有家庭。”

  这时,风员已见怪不怪,悄悄落下泪来。

  “不要再难过,我希望余生快乐。”

  风员低声说:“文友,你不必再牵挂我。”

  小小的明明忽然叹了一口气。

  风员替她盖好薄被,退出房间。

  第二天一早送了明明上学,她赶到医院。

  林太太已注射了镇静剂,预备进手术室。

  风员握住她的手,“我在这里等。”

  “明明呢?”

  “都安排好了,佣人去接她放学,直接把她带到这里来。”

  看护出来问:“林先生还没到?”

  风员答:“在途中。”

  现代所有工作岗位都要求雇员灭绝人性,最好人人没有亲友,不理死活,工作为先。

  风员在休息室等候。

  一小时后,她看到林先生满头大汗赶到。

  风员安慰地笑了,至少产妇醒来可立即看到丈夫。

  她向林先生报告近况。

  “风员,谢谢你。”

  他们先看到那对孪生儿。

  “我妻子呢?”

  “正缝线呢,马上可以上来。”

  母子平安,大家松口气。

  接着,佣人带着明明也来了。

  风员吩咐:“你先回去煮个鸡汤,放两只鲜响螺肉一齐文火煮两小时,一半盛起给太太,一半留给先生。”

  佣人应一声匆匆离去。

  林先生笑说:“你成为我们家总指挥了。”

  风员抱着明明问:“今天在学校高兴吗,学了什么?快来看弟弟。”

  明明一一作答,可是她对弟弟的态度改变了,十分怜惜地说:“那么小,两只洋娃娃一样。”

  大家都笑。

  产妇躺床上被推进来,只说:“哎呀,我真尽了力了。”

  麻药还未十分醒,她接着又睡过去,风员忍不住落泪,做女人真辛苦,像明明,将来大了始终要怀孕生子。

  风员吩咐林先生:“你在这里陪太太,我与明明回去准备食物带来。”

  林先生必恭必敬道:“是。”

  明明在车中说:“弟弟很可爱。”

  “是呀,有弟弟是福气。”

  “阿姨,你会生孩子吗?”

  “啊,我希望我会,而且,我希望有三个以上的孩子。”

  明明的口气忽然转了,“那么,早点嫁人,早点生养,我也放心。”

  风员把车停下来,凝视明明的小脸,明明也看着阿姨,大眼睛里一点蛛丝马迹也无。

  当然,明明只不过是个五岁大的孩子。

  风员叹口气,把车子驶回林宅。

  明明说;“我肚子饿了。”

  佣人已经弄好通心粉给明明。

  风员尝一口汤,称赞道:“可口极了。”

  傍晚,她再跑一次医院,把食物带去。

  林先生说:“她要明早才可吃汤。”

  “给你的,你下了飞机还空肚子吧。”

  “呵,我,是。”林先生接过道谢。

  林太太已经醒来,“唉,风员真同亲妹妹一样好。”

  “你好好休息。”

  林太太又问:“明明反应如何?”

  “她很懂事,知道弟弟小,不会同她作对。”

  “那我放心了。”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风员惊醒,发觉明明站在她床头。

  风员吓一跳,“明明,你想喝水?”

  可是明明依依不舍地说:“你多多珍重。”

  风员落泪,“你不能多同我说几句吗?”

  明明把脸靠到她手上,“告诉我,你会振作。”

  “我一定会振作。”

  明明笑了,爬上阿姨的被窝,缩成一团,就那样睡着。

  风员却没有再睡,一直醒着到天亮。

  林家一时添了两名新成员,真够忙的,孩子们三天后返回家中,顿时闹个人仰马翻。

  幸亏这个时候,雪丽请到假,赶到火奴鲁鲁。

  多了一双手,情况好得多。

  云丽叹口气,“看,五个大人服侍三个小的,还手忙脚乱,那时一个母亲带五个,不知怎么养。”

  风员笑,“人的伸缩性最强,一个人一双鞋也那么过,有些人却拥有三百双鞋。”

  这时,明明也会过来抱抱弟弟,帮着喂奶。

  她的心理障碍已经完全消除,放学第一件事便是逗弟弟笑。

  “都靠风员阿姨的辅导。”

  一个下午风员对雪丽说:“有一宗奇事,你必须相信我。”

  “你再恋爱了。”

  “不,我听见文友同我说话。”

  雪丽呆了一呆,缓缓说:“你太伤心了。”

  “不不,是这样的——”

  “而且,在短时期内目睹生与死,精神受到极大冲击,产生幻觉。”

  “你听我说。”

  “风员,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你节哀顺变。”

  风员握住雪丽的手,知道好友十二分同情她,可是一点也不相信她。

  风员知道不能勉强,便说道:“我们出去看看世界,来,把三名孩子一起带出去,让那对可怜的父母好好睡一个午觉。”。

  家里有孩子的人都知道有幼儿等于无睡眠。

  婴儿躺在孖位车里,明明跟着散步。

  雪丽说:“蕉林椰雨好风光。”

  “今天才有时间看清楚火奴鲁鲁。”

  “风员,下星期姐夫会请客吃饭。”

  “星期几?我礼拜三走。”

  “那就星期一吧,他想介绍朋友给你。”

  风员连忙举起双手,“做媒,不必了,不必了。”

  “看看也好嘛,当吃顿便饭,唉,早知你介意,不与你说。”

  这时,明明忽然重复:“看看也好,看看也好。”

  风员温柔地看着明明,“是吗,既然你那么说,阿姨就看一看何妨。”

  雪丽看着她们,“你倒是与明明培养出十分深厚的感情来。”

  “是呀,这次走,最不舍得明明。”

  明明答:“我也是。”

  雪丽说:“我觉得你心情开扬了。”

  “对,看到你姐姐独立愉快地承担那么多事情,才觉悟到生活刚刚开始,未来路途十分遥远,非振作不可。”

  “说得好。”

  “来,我们去逛逛时装店。”

  在店内风员问明明:“哪一件好?替阿姨选一件。”

  明明轻轻指指件灰紫色裙子。

  文友一向喜欢灰紫色。

  “阿姨就穿这件去吃饭。”

  那一天,孪生儿请人在家看顾,明明跟他们到餐厅。

  “弟弟没得来?”明明反而关心婴儿福利。

  “太小了,不适合到公众场所。”

  林先生的朋友陆续来到,大部分是单身客,雪丽立刻十分轻松地投入社交,风员只是坐在一边微笑。

  明明说:“阿姨与我共舞。”

  “好。”

  风员与她走下舞池,明明一开步便踏在她右脚上,文友跳舞,也是这样,把她右脚踩得云云呼痛,时常抱怨:“几乎残废。”

  风员笑了,低下头,顿觉凄凉。

  也许她一辈子也忘不了文友,可是,她也知道,她必需要活下去。

  这时,林先生忽然在她们身后出现,“我想与女儿共舞。”

  风员笑着让位,可是随即有一位男士说:“陈小姐,跳个舞。”

  原来是约好的。

  风员与他跳四步。

  “我叫许昭荣。”

  “是,刚才介绍过。”

  “我怕人多,你不记得。”

  风员笑,“我记性不坏。”

  “星期三回去?”

  “是。”

  “我们可能同一班飞机。”

  “那么巧?”风员有点意外。

  “可不是,林威说,你特地捱义气替他家带孩子。”

  “是,我是义工。”

  “我这次回去是做新职。”

  “那多好。”

  “我想我们回去尚可见面。”

  “当然,为什么不,我先把家里电话给你。”

  “不知你相不相信一句话。”

  “什么话?”

  许绍荣一本正经地说:“有缘千里来相会。”

  风员点点头。

  一舞既罢,他们比较热络,便聊了起来,风员发觉许君对是非黑白分明,是个明理的聪明人,他谈吐幽默,富同情心,而且,跟风员一样,喜欢孩子。

  一经比较,其实比文友更加投机,文友是那种沉默寡言需要照顾的人。

  想到文友,风员又叹口气。

  林氏伉俪见风员与小许有说有笑,十分宽慰,觉得是报答了这位保母。

  当晚回到家里,明明对风员说:“我真爱跳舞。”

  风员说:“那真要叫爸妈多带你出去。”

  “告诉我,阿姨,刚才你开心吗?”

  “很高兴。”

  明明忽然十分认真地说:“你初来我们家时愁眉苦脸,现在一天比一天好。”

  风员嗤一声笑出来,“那得谢谢你开导我。”

  明明拥抱她,“我只想你快乐。”

  风员轻轻说:“我会的,文友,我会的。”

  她与他已在不同的世界里。

  无论如何,她总得好好生活下去。

  风员听到林威叫她:“风员,小许电话找你。”

  风员应一声:“来了。”

  华厦

  陈旭恩终于来到哨子居。

  哨子音威锁,本是一家姓威锁人氏的居所,它在英国约克郡,旭恩先乘飞机到伦敦,然后转火车到约克,租了一部车子,驶到哨子居。

  那是一座占地几乎三亩的庄园,大屋有廿二开房间,旧而不残,可是需要翻新重修。

  旭恩来到大区门口,深深吸进一口气。

  天,她想,待装修大厦完成,她都可以入籍英国了,这起码要一两年工程。

  她转身看着环形私家路及碧绿的草地,当年,哨子居全盛时代,这里想必衣香鬓影,停满了车子。

  今日,门庭已经冷落。

  她敲响大门。

  一位金灰色头发中年妇人来开门,“你必定是那位建筑师陈小姐了。”

  “是,”旭恩笑,“你是管家李斯太太?”

  “幸会幸会,陈小姐,房间已经替你准备好,司徒先生的秘书周小姐一早通知我你要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好了。”

  “你不必客气,我会照顾自己。”

  李斯太太说:“你与周小姐都说得一口好英语。”

  旭恩笑,说不好才怪呢,她在伦敦大学毕业。

  “陈小姐,请跟我上来。”

  大堂宽如一座礼堂,天花板顶有光井,那英国罕有的阳光和煦地照亮了大理石地台,楼梯回旋而上。

  旭恩说:“李斯太大,我想先参观一下屋子。”

  “请便,我同我丈夫就在厨房旁边的工作间,屋子用不到的地方我们都关上门不进去。”

  旭恩本来打算一到便淋浴休息,可是这间庄园比她想象中更有塑造性,她逐间房间巡了一下。

  原本家具与装饰品都已搬空,墙上许多地方都有着淡淡的印子,明显是从前挂画之处。

  她听说过哨子居的历史,二次大战后这一家经营纺织的大户便家道中落,大厦维修费用昂贵,第二代第三代分得遗产之后纷纷搬往伦敦,大屋转过两次手,像海外颇多贵重物业一般,终于落入华人之手。

  想想都高兴,一百年前。华人来做苦力、开洗衣店,经营小餐馆杂货店,现在,都买地置业。

  旭恩觉得与有荣焉。

  地库是酒窖及储藏室,厨房后是工人休息室及用膳之处。

  下人的宿舍在大厦后边一间石屋,那间屋子在挤逼的都会已可算是一幢别墅。

  屋子连接着连绵的草原,一时分不清地属国家还是私人。

  大厦左边是一座花园,凉亭上爬满蔷薇花,香气扑鼻,粉蝶在其间翩翩飞舞,旭恩这才醒觉到这原来是个五月天。

  都会没有季节可分,都会只有贫富之别。

  为她准备的房间在二楼,朝南,小小一张床,白色织花纯棉的床单被褥,照她所嘱,床上置了电毯子。

  旭恩把简单行李整理出来,李斯太太为她准备了茶点。

  她同周爱娣通了个电话。

  “我看到哨子居了。”

  “司徒先生的意思是,请你马上开工。他始终觉得暖气及通讯设备一定要现代,还有,大厦内每个角落都要明亮,其余一切维持原状,但看上去要光鲜,他得到消息,本周一当地教堂会举行一个拍卖会,你或可捡到一些画与摆设。”

  “爱娣,你真够噜苏。”

  爱娣在另一头笑,“廿二间房八个厅,你要不要那样的大屋?”

  “司徒氏喜欢呀。”

  “他?他受小叔所嘱不得不办妥此事。”

  “那一位老司徒先生倒是对旅居英国甚有兴趣。”

  “同你一样,他是早期英国留学生。”

  “多大年纪?”

  爱娣说:“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

  “他委托侄儿、侄儿委托你,你又委托我。”

  “可不是。”

  “告诉司徒氏,工程立刻会开始。”

  “他千叮万嘱,是恢复原状,不是创新。”

  “相信我。”

  休息一晚,旭恩第二天联络所有工作人员前来报到,不少由伦敦北上,就租附近的旅舍居留。

  旭恩一天开了四个会,先是园艺师傅及装修师,再与工程人员看蓝图,商量如何在浴室大理石板下敷施暖管及重拉电线等事。

  这笔装修费用足够在伦敦市郊最佳地段如素利买一幢新屋。

  地毯需要特别织造,木板地不少已剥落需要重拼,旭恩同室内装修师说:“你瞧,这只窗幔的丝绒,多光亮轻柔,现在还有这样的货色吗?”

  管家招呼十多廿名工作人员吃下午茶。

  旭恩吩咐下去:“李斯太太,你不够人手呢,请多一两个帮手吧。”

  旭恩已在哨子居成立指挥总部,她俨然大统帅一般,一旁有秘书纪录会议报告。

  她说;“费用请向会计师柏坚逊君支取,由他负责核数。”

  应付这等事是旭恩看家本领。

  在行内,她的才华早已为人认同。

  这次,受司徒氏所聘,一则因为酬劳甚丰,二则因为旭恩在感情上遭受挫折,想来避世。

  哨子居应是好地方。

  工程立刻展开,每日下午三时半是开会时间,工作人员同旭恩汇报每日进展。

  星期一,旭恩带着会计师与装修师去拍卖会。

  一看当日拍卖之物,大喜。

  “都是用得着之物,我相信不少根本自哨子居流出。”

  这时旭恩的手提电话响了。

  “陈大建筑师?我是周爱娣,司徒先生说,请你注意拍卖品三十九号,志在必得。”

  “那是什么?”

  “一幅女像。”

  “油画?”

  “可能是,你频频举手就是了。”爱娣咕咕笑。

  “遵命。”

  三十九号拍卖品要一个小时后才抬出来。

  的确是一幅油画,画中有一个俏丽的少女,侧身站在窗前,穿着五十年代的便服,她有一头美丽的金棕头发。

  拍卖员说:“底价五百六十镑。”

  什么?这付当年的画工还不够。

  旭恩立刻举手。

  身边的室内装修师忽然说:“陈小姐,油画中少女站立之处,是哨子居的图书室。”

  旭恩停睛一看,可不是,自那扇窗看出去,刚好对正那蔷薇亭。

  旭恩冲口而出:“这画原属哨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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